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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节(1 / 1)

力推的臣子,若连这等场面都撑不下来,丢的可是他的脸!

看韩盈知礼的跪坐在中位,而且还是靠前,越过大司农一身的位置,刘彻唇角更是多了些许笑意,他问道:

“韩盈,坊间有人传闻你属下女医有使巫蛊之术者,可有其实?”

从进殿之后,朝臣的视线就一直停留在韩盈身上,这种审视并非全然恶意,他们只是看稀奇而已,但这对于稀奇主角来说,是难以言说的压力。

在场中人,有不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参加朝会的模样,当年别说是说话,能站战战兢兢的找到自己位置坐好,不出错,就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情了。

而那时的他们,不仅坠在后面无人注意,在更早还是微官的时候,也有过在盛节由丞相率领着参与过朝贺的经历,有这样的过往都会如此,这一次进入崇政殿,还是因为被弹劾巫蛊之术而来的韩盈,能好到哪里去呢?

一些恶意满满的朝臣,忍不住期待着韩盈说不出话来,这样,他就能对方弹劾御前失仪,就算不丢了官职,也能让她再也不参加不了朝会!

不能参加朝会的中二千石,这可是大汉建国至今来的头一份啊!

这朝臣的想法,终究只是做梦罢了,那韩盈微微抬头,词句清晰,掷地有声的对答。

“此为无稽之谈!”

韩盈毫不犹豫的反驳:

“女医医术,尽皆师从一系,这岂不是说天下女医,乃至臣都会这能咒人致死的巫术?可自臣行医至今为止已有十三年,从未有过踪迹,反倒是不少巫术被我等解开,其内不过是欺寻常人不知事物原貌,诈做鬼神所为,好讹财物罢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世上真有鬼神仙术,可这种秘术,谁会如此轻易的外传?臣至今也未曾亲眼见过能如此有效的秘术。”

说道这里,韩盈的脸上微微多了些许的无奈:

“要是它真的存在,还能顷刻咒人死亡,臣为何还要命手下行医问诊?直接请陛下您任命臣为大鸿胪,并将女医封为使臣,前去见匈奴、闽越,朝鲜,滇国,夜郎等国,给这些国君并一众大臣武将都看上一遍,回来陛下您想杀哪个,女医咒哪个不就成了吗?要是觉着人多,还可以把名字写在签上,摇一摇随机抽个幸运儿呢,这离四方安定,天下大治指日可待啊!”

“噗——”

“哈哈哈!”

就像是看恐怖片最好的氛围是黑夜关灯并孤身一人,能吓得人抱紧被子,外界稍微有风吹草动就能让人头皮发麻,可一旦在过节时候拿出来,还是父母亲人边唠嗑边一起看的时候,吓人程度便瞬间降低了无数个程度一样,这种神秘的巫术,大大方方的在世人面前提及,再功利化的讨论它的用处,朝中大臣对它的恐惧直接降低为零。

故此,原本还绷着脸的朝臣中,立刻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手握兵权的太尉更是忍不住笑着开口:

“若真有这等奇人,臣还何必在此处安坐?早就解甲归田了!”

“哪里用的上太尉您呢?我直接自行卸职就好了!”

大鸿胪丝毫没有感受到冒犯,甚至还饶有兴致的接起来话茬:

“一个小小的鸿胪,岂能和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平定四夷的壮举相比!”

主位的刘彻表情有些复杂。

即将步入三十岁大关,感受到身体素质下降的刘彻,已经开始对长生极为感兴趣,表现形式就是求仙问道,对于那些对自己有用的仙神,刘彻肯定是希望它存在的,毕竟只有这样,他才能有可能真的长生延寿嘛。

在这种思维作祟下,刘彻也成功各路巫觋方士骗了几回,此事在后世看起来非常的昏庸,毕竟那赏赐出去的大笔财物更是极为骇人的数字,可放在如今,尤其是富有四海的皇帝身上,那还真算不上什么。

这就像有钱人买个奢饰品包就只是当包用,而普通人也喜欢用两元钱的快乐做个中五百万从此财富自由的美梦一般,被骗了还信不信有鬼神仙术?当然会信啦,谁知道下次会不会遇到真的?说不定真的会中五百万呢!

也正因为这样的心态,刘彻在面对巫蛊之术便生出了不少疑虑,可此刻韩盈这么一说,疑虑是没有了,可人反倒是更加失望了。

要是真有这样咒人而死的巫术,那还真是要省不少事情呢,而且还能证实这世上真的有鬼神仙术,他想要的长生岂不是也能求到了!

美梦再次破碎的刘彻还在伤心,任由朝臣各种调侃也不制止,而见韩盈三言两语间,已经将巫术的可能抹去,对自己极为不妙的闻人甫不得不再次跳了出来,高声道:

“韩尚院此言差矣,四夷虽居于小地,却也是一方雄主,得天庇佑,岂会如此容易中伤?倒是那些身有疾的寻常百姓,可受不住这样的厌咒,更不要说你还命女医将白骨置于市坊之中,真不知在行何等妖邪鬼魅!”

韩盈连看都没看此人一眼,她冷哼一声:“生死本就为天定,因病而去的也不在少数,若是以一个病人离世就要说医者咒人,那可真是非蠢既毒了。”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自觉抓住韩盈把柄的闻人甫立刻追击:“可我属下之父并非寻常离世,而是三日应咒而死,此事你如何解释!”

韩盈顿了顿,似乎多了几分底气不足的意味,仿佛又强撑着说道:

“医者不过是寻常人,犯错误认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欲盖弥彰!”嗅觉到气息的闻人甫立刻乘胜追击:

“那老者腹痛已有数年,虽身体虚弱,却还未到卧床不起的地步,你手下女医怎能误诊!”

“术业有专攻,人究竟病重到何等地步,难道是你这等愚夫提及就是的了?若是以还能行动就算人无碍,那世上也不会有打完仗的将军突然暴毙了!”

邱老翁的事例特殊,下一次可不一定有这么幸运,还是需要有合理的,让大众认可的纠察机制来确定到底是误诊还是其它,而不是由闻人甫自以为是的疯狗乱咬,抛出反驳的例子,韩盈反讽道:

“难道你远隔数里就知此人身体如何?这等本事,我等女医可是比不上啊!”

“你——”

闻人甫刚开口,就被太尉打断,他急切的询问:

“韩尚院,你说的将士暴毙是为何故?”

西汉文武不分家,此刻在殿中的大臣,不是自己有可能要接触军事,就是子侄亲眷正在军中,故此,不只是太尉对此极感兴趣,就连其他大臣也看了过来。

能这么一致,原因也简单,这种突然暴毙在如今稀少,却真的会出现,比如秦末汉初时的西魏王魏豹,就是背叛刘邦后,被韩信带兵围剿,大战回帐后暴毙而死,此情况被统称为卸甲风,似乎大战后小心避风就能防止,可真实情况却是还能听闻但有穿甲暴毙的人,实在是让大家担忧出现在自己或家人身上。

韩盈当然明白这些人的心态,不然她也不会拿这点举例,听他们询问,她便解释道:

“此病原理研究的尚不明确,不过有个方向可以与诸位参考,目前我手下女医可确定的一点,有可能是水中毒。”

“韩尚院莫要糊弄于我。”此话一出,太尉面色严肃起来:“将士所饮用水源多为活水,喝此水怎会中毒?”

“太尉莫急,请听我解释。”

韩盈丝毫不慌,她道:“太尉可知,将士厮杀必然会大量流汗,而汗液味咸,也就是说,里面其实是含有盐的?”

“这是自然。”太尉捋了捋胡子,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什么,模模糊糊的,似乎戳一下就能得到答案,可这刹那的时间,就是想不透。

而韩盈已经开始继续解释:

“人缺盐会无力,时间久了,还会浮肿,甚至会到生命垂危的地步,也就是说,盐是人必须需要的物质,只是人所需要的盐浓度一直有个固定的度,就像是吃过咸的食物,人会口渴,大量吃盐,人就会死,将士的情况则属于第一种,大量流汗导致人体失盐,不过,很多将士平日操练的量也不低,不至于达到暴毙的地步,可如果再加上大量饮水呢?要知道,盐可是会溶于水的,如此一来,人体的盐分就降到了极低的程度。”

水中毒,又名低钠血症,其原因是细胞内外钠浓度不平衡,导致水大量进入细胞内部,出现脑、肺、肌肉水肿。

前者有可能导致头晕眼花和意识障碍,严重会出现昏迷,甚至是死亡,后者则是会造成肌肉无力,在将士训练的时候,说不定也出现过,只不过,轻度的头晕眼花和肌肉无力,更像是训练过重带来的疲惫,很容易被人忽视过去,甚至就算是死亡,也会被旁人认作是训练过度,而非是体内盐水失衡的问题。

而当韩盈指出这点,众朝臣惊疑之中,却又感觉如此的合乎逻辑。

你越界了

对此论已经信了几分的太尉唏嘘不已,他叹息道:

“自古以来,煮盐便是暴利,盖因人不可无盐而食,缺之无力,重则惨死,昔日只当做是寻常之事,未曾想竟能顷刻间致人死亡,这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昔日淳于意来时,曾留下过一份脉诊,其中有病人高烧至头痛难忍,细探查之,不过是因洗发未干便入睡,方才热气逆行,高烧不退。”

大鸿胪捋了捋自己半尺长的美髯须:“病症多起于微末,难以探查,终归是人体孱弱之故啊。”

“如此来说,韩尚院所提的‘水中毒’,本意其实是指人因汗流出大量盐后,再多喝水,便将身体所剩不多的盐再次稀释,以至于人因缺盐而丧命,水本身是没有什么毒性的。”

若有所思的太仆这才开口,只是他并未完全被这套理论说服,而是继续问道:

“只是这水不过是进入肠胃,并未流经全身,如何将全身的盐都稀释呢?”

韩盈没有想到,自己讲出原理后,这些朝臣没有任何质疑,直接接受了水稀释盐的观点,甚至还能主动为她论证,实在是出乎意料,所以他们讨论的时候,忍不住去想为什么会这样,思来想去,最后也只能归于《医言》,毕竟此时能无偿向外分享各种医学‘常识’的,也就只有她一个。

能够救命的知识,在哪儿都会受欢迎,尤其是韩盈和女医,已经用大量的事例证实她们的结论正确有用,那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认知便已经开始固定,和她有没有敌意另论,在医学方面却是十分的信任于她,所以在出现信的理论时,才会接受的如此之快。

至于太仆的疑问,反倒在韩盈的意料之中,毕竟她们的理论,都是在现有阶段下通过现状观察得来的结论,本身就带有探究和质疑的属性,刚才她就是少说了这么一部分内容,有人疑惑才正常。

“是血。”这点韩盈早就想过,此刻回答的极为自然:

“此点尚未完全明确,只是大约发现人饮食至肠胃,多是被胃液消化成糊状,而肠道中又有大量细密血管,其中所需营养,应是由某种暂未理解的方式,被吸收至血液中,大量饮水,稀释的应该就是它,而血液味咸,说明本就含有盐分,这一稀释——”

韩盈没有说完,不过太仆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样的说法的确能对的上,他想了想,又问道:

“此等奥秘,韩尚院是如何得知验证的?”

当太仆问出这句话之后,朝臣的目光不由得移到了他身上,探究和怀疑就差直接挂脸上了。

怎么得知?看韩盈手下女医那栩栩如生的五脏六腑图不就知道了!这种血腥事拿在大殿上说,你到底是多恨她啊?

和韩盈没什么利益往来,反而是因为行商经常带来些来自山阳郡各种医学知识,对她颇有好感,也知晓这些东西怎么得来的大鸿胪忍不住微微摇头。

怪哉,这韩盈什么时候得罪太仆了?

嗯,似乎那韩盈的弟子魏裳正在他手下任职,最近几年做了不少大动静,难道是因为这才记恨上了她?

可这也有些说不通啊,各藩王、郡乃至夷人可都喜欢往魏裳那跑,连带着他消息也极为灵通,几年下来,从未听说过太仆和魏裳之间有什么矛盾,甚至就选是有,也不会表现出来,毕竟那魏裳身后可是卫侯,这……

大鸿胪怎么想,都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旁的朝臣也是各有各的疑问,甚至连太仆身后的太丞眼中都带着几分不解,有种觉着老大疯了的即视感。

“总结病症,以六畜之躯推之,再以死尸核验,三者循环,互相论证,方才得此论。”

韩盈也有些不解太仆为何这么询问,但不管怎么说,当着一众朝臣、皇帝的面说过于血腥的内容,就算是今日过得去,日后被厌弃了,那就是一个大不敬之罪,反正有需要得罪人,何必和太仆继续揪扯?

她轻飘飘的斜视了闻人甫一眼:

“人身如宇宙,其奥妙无穷,我手下女医在世人所允的范围下,费尽心力,方才专研出这几点推论,而今有人如此随意就能定论生死,当真是愚昧无知!”

觉着事态隐约有些失控,但还有人站在自己这边的闻人甫站了起来,正向高声斥责,可才刚说了一个“你”字,便皇帝打断。

“好了!”

刘彻终于从韩盈连同手下女医不会什么巫术、长生梦想再次破灭的悲伤中出来,他烦躁的看了眼这越级弹劾,理由也蠢的令人发笑的闻人甫,对着延尉问道:

“术业有专攻这话说的不错,张汤,你延尉府中可有人能确定死者因何而亡?”

要是能确定,哪还有今日这场闹剧!

“回陛下,臣府中虽有仵作能验尸,但想要得到有用消息的条件也极为苛刻,环境、时间、死者身上残留之物品尽皆缺一不可,而那死者已经被换了寿衣,挪放在棺椁之中,距离死期更是不短,想要查验出点什么,绝非半日之功。”

接着这次机会,张汤再次踩了一脚闻人甫,顺带着把被指责的锅甩了出去。

真是的,最近几年难道他太过修身养性,以至于朝中对他‘酷吏’的称呼都忘了?连一个小小的右丞都敢往他身上扯,这到底是什么蠢人?

心中不解,可对方造成的问题还是得解决,这案子昨个傍晚就已经就有人送到他桌前,的确是难以处理,毕竟现在的破案手段,根本探查不了病人到底是死于什么,不过——

秦右平末尾有提这些女医发现了什么,而这邱家人似乎也有些可疑?

快速再脑海中思量了一番,张汤又道:

“再者,以死尸推论所患何病,因何等内里而死之能,臣也从未听闻,此案若是想破,还是需要女医、太医这些知晓病理的医者参与方可,不过此举又有共谋改证的嫌疑,故请陛下再选重臣,共审此案。”

“嗯……”

刘彻稍作思索:“那就共审!濮宗,韩盈,你们两个一起去,看此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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