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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节(1 / 1)

“啊?这,怎么会这样呢?”

“环境的原因吧?生存压力导致他们只能看到眼前的蝇头小利,不会动脑子,更像是兽一样,只会动拳头,谁强听谁的。”

“听的我头好疼,怎么感觉比学医还要难!”

“这个不急你们,人与人如何相处,做医生面对病人如何拿捏分寸,只靠说是说不明白的,我们的应对方法,你先记住即可,未来有你实践,琢磨出自己应对策略的时候,我再说下…咦,韩尚院,您回来了?”

说话间,韩盈已经走了过来。

国家出资供官吏暂时歇息、外国使者驻留的房屋,住起来舒适度肯定不会太差,但建筑设计上就比较普通了,就是极为规矩的四方屋,女医们分过来的这处院落,院子和道路是共同的,没有任何阻拦,她想返回自己的房间,肯定会被女医们看到。

韩盈不太喜欢这种情况,做为最高的直系领导,这些女医在面对她时,总会表现出小心奉承的姿态,就像是此刻,顾义一喊她回来了,之前热闹的谈论直接突然冷场,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们仿佛处于两个世界当中。

而现实也的确如此。

面上挂着笑,韩盈像是没有察觉到异样似的,笑着开口:“今日我返回时途经威里,听到有人谈论你们,可见这三日义诊,你们做的真是不错。”

威里,距离女医们义诊的市坊直线距离大概有三里地左右,若是在乡下,那算不上多大的传播,毕竟两个村再近都得有个五六里地,而集市上能有好周围好几个村子,在集市一说,都能传播过去。

长安城内义诊传播的情况其实和乡下村子差不多,也是辐射集市周围的几个闾里,只不过在距离上缩短了不少,这是因为闾里建设的并不规范,还经常遇上改建,韩盈说的威里就是,能快速往过来的巷道早就被权第之家堵住,想过去得绕很远的路,若非有亲眷在威里,亲眷这方面的需求,那女医义诊这处的居民绝不会闲得无聊跑过去的,毕竟他们还有工作要做呢。

在这样差的流通下,女医义诊的事情还能传这么远,足可见此事的热度。

上司夸奖,女医们自然觉着面上有光,胆大的小学徒还忍不住问道:

“韩尚院,我们下次义诊去哪儿,什么时候去啊?”

“这个不急,你们先休息着,等过几日再说。”

物以稀为贵,给的少了才会珍惜渴求,不然那些官吏怎么会把此事放在心上呢?

想着这两日找京医院地址遇到的扯皮,韩盈嘴角的笑意就更深了些:

“你们几个女医也别只教学生,记得将这几日义诊时遇到的问题,病患情况都写一写,送到于秋那边去。”

为了积累经验而进行的义诊,怎么能只有义诊,没有经验呢。

女医们几天不出去可不是休息玩乐,而是在辛苦的总结经验啊!

越来越会睁眼说瞎话的韩盈,忽视掉女医和学徒摆放的桑葚、五香豆和鸡蛋饼等零食,悠哉悠哉的往后院走。

韩盈心情尚且不错,女医们也都能稳得住,可错过义诊的居民们,就真的是觉着心是哇凉哇凉的,好在集市上不乏有好事者,愿意将这三日的盛况再讲上一遍,要是给他买点吃的和酒肉,那还将跟着女医学过的几个人住在哪里给指出来。

于是,在女医没有出去义诊的几天,这几个病人连带着木匠,不说收钱收到手软,也算的上平白多不少进项,切实缓解了家中的困顿。

就是对有些人来说吧,看别人赚钱,比自己亏欠还难受,此刻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错过什么的他们那叫一个后悔,只恨自己没早点扒在女医身边把她们说的话一字一句的记下来。

可惜,现在后悔也没什么用了。

每日出门巡走长安各处,韩盈对消息的感知无疑是快了不少,见选定的闾里已经有了对女医们的讨论,她便将在客舍中闷了数日的女医们再次放了出去,只是这一次不仅调整了人,让韩羽加入了其中,就连携带的骨老师也多加了两位。

这两位就是曾经被何梅询问过母子骸骨。

就像韩羽曾经说的那样,只有宛安才会有那样的‘晚婚’,能让女孩儿们晚点嫁人,一旦离开宛安县,早嫁的风气还是那么牢不可破,即便各县的医曹、县令再想办法移风易俗,收效还是低的可怜。

出现这样的情况,并非只是女子过了十五岁之后要五倍收税的缘故,而是在现有的嫁娶模式下,女儿养的越久,父家越亏损,这是男方聘礼也无法填补的损失,毕竟女孩数量还没有太稀缺,这家聘礼要的太过昂贵,那男方家里就会换一个聘娶。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设,宛安县的女孩儿,普通的能靠织布收益能平衡这部分的成本,好的还能做绣娘去县里赚钱,厉害的还可以拼一拼女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鲤鱼跃龙门,在这种情况下加上大量早婚育如杀女的观念,这才让父亲愿意将女儿留在家里,拖到十八、九,乃至二十岁左右才嫁人。

而没有经济基础的县,就算是说破嗓子也没用,养不起就是养不起,最多来了月经后再拖上一两年,等十五岁嫁人,之后半只脚踏上死路也不管了,毕竟,谁不是半只脚在死路上踩着?

面对这样的情况,韩盈也是无能为力,现阶段她改善不了这些贫女的处境,但富家女孩们的父亲,却不会面临家庭支出的难题,以他们的家产,别说将女儿养到二十岁,就算是养到死都没问题,这完全是可以变一变的。

只不过,富家女婚龄的变动,带来的可不只是生育上的问题。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和二十岁的成人,她们想要的东西,那区别可就大了,更不要说时间拉长后的不可控……

看着面前废除女子五倍罚税的奏书草稿,韩盈的目光越发幽暗起来。

来长安这么久了,是得做点事情,让接下来共事的同僚们,都来认识一下她了。

韩盈的谋划,女医们并不知晓,她们按照上司的吩咐,再一次架着牛车,驶入了离上次义诊不远,但闾里中小第人家更多,甚至都能在闾边建住舍让孕妇住的居住区。

这边的人家中,有在官署中打杂的小吏,也有属吏的门客,他们的能力不好说,不过消息都更加灵通一些,虽然也觉着那骷髅有些吓人,但看得多了,也不觉着它们恐怖,反倒是觉着女医拿它们讲的内容,是真的是浅显易懂。

他们这样的其实还是有些愚钝,有些精明人很清楚,这是自家极少能接触到如此正规,水平极高,药价还在承受范围的诊治,听到消息后,即便是自己没病,还是以自己有病或者给父母看病的理由请了假,而后分批次的由自己和妻子各个带着一部分家人看诊,属实是蹭满了好处。

对此,女医们并没有多言,因为这些聪明人蹭免费诊病的时候,也发现了女医们空间不足,缺少一个更加私密的空间来接待女病人,于是给她们在市里找了间空铺,有了它,韩羽也能给那些身患妇科疾病的女病人看诊,甚至还极巧的给一个孕妇接了生。

获得了这些女病人信任后的韩羽,自然而然的,便提起来那对母子骸骨。

如何抉择

因为是初次尝试,要观察长安中人接受态度的缘故,韩羽的提及没有那么激烈,只是先在妇人中试水,看情况适合才会说一说。

整体上来说,贵妇人对于自己女儿晚嫁普遍是支持的态度,但大多都不能太晚,最迟在十八岁上下的样子。

原因也简单,如今不像后世,有那么充足的医疗资源,现代大城市里女性三十岁生育都成了主流,可放在如今,三十岁以后生育的危险不亚于早孕,倘若二十岁或者更晚才嫁人,那能够生养的孩子数量就太少了。

数量少,成活率就低,更麻烦的是以大多数普通官吏也是半百的寿命,下一代接力在时间上就有些局促,很容易出现教养孩子还需要父母搭把手,能力不够需要指点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了。

除了这两点,还有更加现实的考量是,嫁人之后的儿媳还是要学着处理夫家事务,去管家的,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生育太耗费气血不说,还得教养孩子,三件事一起,太耗费精力,不是所有人都是什么事情都做得来的好手,那中间最好要多留一些时间,修养身体的同时还得把家事抓起来。

这么多事情要做的情况下,怎么能嫁的太晚呢?

韩羽不动声色的将她们的想法记了下来,转头反馈给了韩盈。

两个人坐在屋内,韩盈安静的煮着茶,听韩羽讲她这几日听到的看法和打算。

这些贵妇人们的态度,其实在韩盈的意料之外,不过也很符合如今情理,只能说,还好她没有贸然提交奏书,而是选择先调研了一番她的潜在支持者有多少,就是结果有些惨淡罢了。

而惨淡的现状,才是韩盈真正需要面对的局势。

就像这些贵妇人,她们不是不在意自己的女儿,而是在现有情况下,这是她们能为女儿做的做好的打算。

西汉宗法制的时代下,女性面临的其实从来不是生育难关,而是围剿,这份围剿极为缜密,三面布兵,父家斩断女性能够继承的家庭的各项财产,如皇位王位爵位、政治关系、以及田地等重要资产的资格。社会上,基本上没有多少女性能够参与的工作岗位,就算是有,没有资源和时间成长的年轻女性也难以争夺,而舆论上,各种不详的理由都要用烂了。

在这样的围剿下,即便是贵族女性也很难孤身维持住自身的地位,父兄尚在还愿意让她依靠也就罢了,可若是不在、不愿意让女儿依靠,那她必将迎来阶级迅速滑落的结局。

在奴隶制昌盛时代遇上阶级滑落,那可不是一般的恐怖故事。

严峻的形势下,宗法又为女人放开了嫁人,这唯一一条看似还不错的生路。

只要出嫁,那还是能维持住贵族的体面享受嘛、要是丈夫给力,侯夫人也是当得的,甚至就算是当不了,只要生了儿子,晋升成婆婆,她也能在丈夫家里说的上话了,要是能熬死丈夫,那她就是家里最大的老封君了!

面对仅此一条能活下去,还算得上‘光明’,有权的道路,女人们怎么不会‘感恩戴德’,踊跃的将女儿嫁出去?

即便是如今韩盈已经撕开了一道口子,可这到口子实在是太小了,女吏女医岗位少的可怜不说,还有家庭和社会的双重压力,对于实力极强的猛女来说不算什么,但大多数人。甚至不是普通人,她也跨不过这些大坎。

就像现代考公考研的没过的人,在陪跑和通过间,还有一大堆的第二第三第四次……这些人和第一的差距就可能仅仅差了几分,甚至是零点几分的状态,可就是差了这么零点几分,就要与心仪的岗位失之交臂了。

人都会权衡利弊,稍微一算账,得了,还嫁女最稳妥,那问题便回到开头上,嫁的太晚真不行,就算是用十二三骨骼没长开死亡风险极高来阻拦,那按照正常生理,十八岁骨骼就差不多定型,完全可以生了嘛。

一个生育就想突破宗法这座大山,简直是做梦!

慢慢将茶水从茶壶中倒出,看着涓涓水流倾泄而出,韩盈的心情也逐渐平复,她微微皱眉,陷入沉思。

宗法制度和农耕相互匹配,工业化没有来临前,是根本撼动不了它的,而宗法对女性的围剿也已经完成,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理想情况是废除了女性的五倍单身税,那在现实层面上还是没有多大意义,因为想留的不缺六百钱,不想留的,还是十五六、十七八将女儿嫁出去。

而废除还是理想情况,废不除才是最可能出现的,这对她的政治生涯肯定会造成一定的负面影响,很难说不会影响接下来的行事,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韩盈皱着眉头,重新思索起来自己的需求。

即便汉武帝给了她中二千石的尚院职位,但长安整个官僚系统的大门仍未向她打开,这些时日她其实是各处碰壁的,这种拒绝不是直接吃闭门羹,而是好好接待,话随便聊,事情一点都不做。

别的姑且不提,单说最关键的,她是皇帝册封的中二千石,但西汉丞相率领百官,韩盈无疑也在他的管辖之下,可她去拜访薛丞相时,对方直接以需要忙碌京医院,官署未曾建成为理由,给了她不用拜见的‘特权’,顺带着直接撸掉了她朝会的权力!

哪个真正的中二千石像她这样,一次朝会还没去过的?

官吏的地位有时和俸禄权力挂钩,有时却没有联系,多的是荣养的职位,不然也不会有明升暗降说法,一直这么排斥下去,韩盈的职权范围肯定会受到影响,真固定住,尚院也就剩下叫着好听了。

所以,韩盈目前急切需要的,是一个让她介入朝堂的契机,好参与更加广泛的社会治理。

这样的契机,并不止婚龄可以,女医乌杰发现的军中伤病过重问题,以及夏伊提出的长安闾里生活垃圾处理不足,容易引发疫病都可以拿来做文章,事情麻烦需要多部门合作不要紧,先参与了再说嘛。

但从难度上来说,还是婚龄更好些,毕竟只是改法律,动嘴皮子吵架的事情,比多部门扯皮简单多了。

而且,从现在的情况来说,她其实需要一场‘失败’。

走到现在,韩盈虽然中间出过各种问题,但整体来说是没有太大失败的,实话说,这不是因为她能力真高超到什么都能解决,而是她处在的环境够好,宛安做事时,事情小好调整,还是她的大本营,而修水渠正好撞上了水患,本来就处于动乱之中,她事急从权也没什么。

而现在,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

长安不像宛安那样,大部分人都是她的助力,反而是阻力,做的事请也不再是小事,这就容易抓不到细节,有大量的空子被敌人钻,更麻烦的是,长安很稳定,而稳定的秩序下,往往会潜藏着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

两者做事的难度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失败也不是她能力低,毕竟古往今来栽在中央英才豪杰的和过江之鲤一样多。

局势如此,韩盈自然得早做打算。

她成功的越多,越容易被架在火上烤,失败的反噬也就越大,还是得成功失败犯小错都得有,才能降低周围人,尤其是皇帝的期待值,而除了这点,还可以玩点虚虚实实的手段。

废除五倍单身税成功的可能不大,但将时间往后推却是能够得到广泛的支持,有很大成功的几率,区别可能就是到底延迟五年还是十年,而从保障能够踏入社会女性利益的角度来说,十年,最迟二十五岁开始收税才是不错的选择。

啧,这么说的话,又要用到迅哥儿的拆屋开窗理论了。

定下未来的行进方向,韩盈眉头逐渐松开,她将茶推向韩羽,道:“此事我知道了,别的你不用操心,就先按照现在步骤来就是。”

多年未见,原本两人之间是有些隔阂在的,好在这些时日通过郑桑粘合,过往的关系也被捡回来一些,两人也能自然的聊天,听韩盈这么说,韩羽点了点头:

“好。”

说完,韩羽握着茶杯沉默下来。

她眉宇间带着几分忧虑,应该是这些时日的义诊经历了什么,察觉到这点的韩盈没有追问,而是询问起来家常:

“此地逼仄,比不上东河镇宽广,韩羽你家里两个孩子住的可还习惯?”

沉浸在自己思绪的韩羽怔了片刻才道:“习惯,这可比赶路好多了。”

“那就好,你大女儿韩羊如今快十四岁了吧?这名字还是我起的,时间一晃就过了这么多年,她也要成人了呢。”

终究是相识于微末的亲眷,韩盈回忆起来不免多了几分唏嘘,她忍不住多问:

“如今韩羊医术学的如何?”

“还好,也是跟着我学的带下医,整日吵着要不生孩子。”

提及女儿,韩羽的脸上多了几分无奈,紧接着,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态凝重起来,紧接着下定决心,道:

“韩尚院,有件事我憋了很久了,你也知道,带下医较为私密,有时还需要用言语开导病人,就很容易听到些不该听的东西,我这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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