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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 / 2)

不为到附近的宋慈律师行去。

秘书迎出来“伍小姐,等你呢。”

她敬咖啡给她。

宋律师推开门“不为,劳驾你了。”

他坐下来,有点犹豫。

不为好不奇怪,宋律师宏才伟略,辩才一流。为什么忽然吞吐?

“不为,这件事本来我可以公事公办,依照客户指令行事,但是我与伍家认识三十多年,我想与你谈一谈。”

不为紧张“宋律师什么事?j

“不为,你父已经辞世,生前他将财产交予你母亲管理,你对伍阮咏坤女士的财政状况知道多少?”

不为十分错愕“我一天所知。”

“她用钱不与你商量?”

“从不。”

“不为,你可以保守秘密吗?别告诉母亲你来过我处。”

“我答允你。”

“你母亲年事已高,我怕她叫人骗财。”

“呵。”

“近年她大笔用钱,会计师有点警惕,通知了我,不为,请你想一想有无闲杂人等来谋她钱财,她平日同些什么人来往?”

“没有异象,她很少上街。j

“有一笔五十万捐款,赠予灵粮特殊儿童学校。”

不为连忙答:“这是我外甥女读书的学校。”怪不得即时录取小仍。

“一笔百万现金。写给张保女士。”

“那是我家老佣人的退休金。”

“谁是罗拉艾历逊?”

“我大姐,她前夫是洋人,离婚后还没来得及把姓氏改过来。”

真可笑,不劳匆匆替孩子改姓,忘却自身。

“她支了两百万。j

原来如此,所以立刻可以动身去上海大展鸿图。

“还有,这张支票写给伍不虞,面额一百万。”

不为吸进一口气。

难怪宋律师与会计师全开始怀疑。

“医院、殡仪服务费各二十多万。”

不为呆呆地听看。

“此外,她每月支十多万家用。”

不为低头“家里人口众多,衣食住行确需这种数目。”

“不为,这是巨款。”

不为点点头。

“照你说,这还都只是正常开销?”

不为答是“我们也并没有吃燕窝喝香槟,家里只得一名司机一辆七座位。”

“只是人多。”

不为有点羞愧。

“不为,我还以为她加入某些敛财的宗教团体,或是结识不良朋友。”

“不不,”不为陪笑“只是我们。”

她说完这句话更觉难堪。

“不为,即使如此也该量入为出,你可有听过这则老故事:家有三千,日用二钱,没有收入,也终告用馨,老人需要金钱安度晚年。j

不为看看宋律师,看样子他是真的关心伍家。

“可是我爸遗下可观财产。”

宋律师露出更加讶异的神色来“不为,你对母亲的财政状况真的一无所知!”

不为发呆“即使现金耗尽,也还剩一幢独立洋房,将来卖掉它搬到小一点的公寓去,也可以——”

不为忽然住口,因为她看见宋律师张大了嘴。

“不为,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伍宅已于两年前押给银行,换取反方向接揭,伍阮咏坤早将住宅套现,现在用得七七八八的就是这笔款项。”

不为用手掩嘴,呵,她怀疑的事得到证实。

“不为,她不能再浪费。”

三兄妹只有她觉得开销像水般没出,却无进账,实在堪虞,没想到已逼到眉睫。

“还剩多少?”

宋律师把存款数目给不为看。

宋律师说:“只够一年开销。”

不为颓然。她一想又跳起来“房子呢,可会拖走?”

宋律师解释:“反方向按揭是一件很特别的贷款方式,屋主向银行借到款项,作日常开销,但合同注明可以住到老死。”

“那意思是,家母去世后银行将收回房子?”

“是,近年许多老人都利用这个方法换取晚年较舒适生活。”

“我完全明白了。”

宋律师给了她最佳解答。

原来母亲决定在生前把钱花在子女身上。

“还有一点,不为。”

不为眼睛鼻子已红。

“不为,她这样尽情使用是否觉得时日无多?你有无同她的医生进谈,上次出院至令,她的病情到底如何?”

不为像是被巨灵之掌掴了一记,火辣辣麻了一边脸。

三兄妹竟无人关切母亲健康,一味争产,不为自觉退让已比兄姐高一级,已是丰功伟绩,太不孝了。

“不为,你去跟一跟。”

“是是。j

宋律师时出一口气“不为,请别向任何人透露今日谈话内容。”

“我明白。”

不为告辞出来,觉得晕眩。

大树已经蛀通,大风一吹,便会倒下,他们几个人懵然不觉。

不为看到眼前有金星飞舞。

她静静回家去。

大嫂看见她吃一惊“不为,你面色惨白,我炖红枣汤给你喝。”

不为缓缓坐下来“妈妈呢?”

大嫂笑“与孩子们在楼上试新买的冬衣。”

不为点点头。

“妈妈真溺爱四个孙儿,那几件大衣比大人穿的还名贵。”

不为低头不出声。

趁活着之际拿所有的来换取欢笑,才是智能。

“怎么不高兴?”大嫂调侃“别吃醋,我陪你出去置新衣。”

不为静静回到楼上,拨电话给医生。

“我是阮咏坤的女儿,我想约一个时间同欧阳医生谈谈。”

看护十分亲切立刻转给医生讲话。

“是不为?”

“是,医生,我是不为。”

“我刚想约你母亲复诊。]

“老管家退休,新来工人不知首尾,医生我想独自来见你谈谈。j

“明天下午三时好了。”

不力垂头。

她走出房去,看到四个孩子穿上全新大衣帽子手套扮雪人,伍太太乐得鼓掌。

是她的钱她爱怎样用都可以。

不为走过去,轻轻抱着母亲的手臂,忽然之间泪如泉涌。

小仍先发觉“姑姑哭了。”

伍太太笑说:“你姑姑自小爱哭,幼稚园老师最怕她。”

不为回房去,一声不响工作至天明。

天亮,她去送莉莉。

莉莉笑说:“果然准时。”

不为断断续续把母亲的事告诉她。

一路上莉莉小心聆听。

她这样说:“很感性的老太太,你有她遗传。j

不为沉默。

“我猜想你一时间不会来上海了。”

不为落泪。

“已经成年了,上一代必然会离我们而去,像这个城市一样,历史性责任及任务经已完成,功成身退,鸟尽弓藏。”

莉莉对人与事都有真切深造的了解,很少外国女子有这么聪明。

她又问“你可有拍照记录?”

不为点点头。

“这些悲怆都可以旧入摄影份内:生我们的人即将逝世,我们束手无策。”

不为送她上火车,看着列车开出去。

她回市区,到欧阳医生诊所。

“不为你好,阮女土的情况如何?我与她通过电话,精神还算不错。]

不为用很技巧的措辞低低地说:“我们已经很满意,不敢奢望。”

欧阳医生说:“她原本不打算把病情告诉你们。”

不为小心翼翼地答:“不同我们商量,又同谁说,家父已不在人间。”

医生沉默,吁出一口气“她曾同我说,盼早日与先夫同聚。”

阿,面子上伍太太积极生活,一点也不露出来。

“他们相敬如宾,恩爱数十载,晚年伍先生得了痴呆症,她不辞劳苦小心照顾他,他们是夫妇典范。”

不为不出声。

终于她咳嗽一声“医生到底还有多久?j

这句话其实一点实质的意思也无,但是听在医生耳中,却有特别意义。

“三个月,半年不定,坏细胞已扩散到全身。”

不为耳畔嗡嗡作响。

“不为,高高兴兴伴她走毕最后一程。”

不为眼前已黑,她用手遮住双目。

“奇怪,本来病入膏盲,应该觉到痛苦,可是她却异常平安。”

不为站起来,但是双脚一软,不支倒地。

看护连忙扶起她,医生立刻替她注射。

不为靠在沙发上,悠悠恢复知觉,只觉无限凄苦。

医护所替她叫了车子,她回到家中。

这时,伍太太在书房中教女孩子们织毛衣。

简单的圈圈针一路织上去做一个圆筒织成顶帽子,不为小时也学过。

母亲又教她钉纽扣“女子家里总得有针线盒子”读大学时,男同学都找她换拉链。

她靠在门框看她们干活。

祖母的手指不够灵活了,小女孩帮她转弯,她们玩得很高兴。

女佣在厨房做肉酱意粉,熟悉粗糙的香味,不为勉强自己坐下来吃一大盘,饱到喉咙才停止,怕呕吐,立刻平躺在床上。

她不能在这种时候倒下来连累家人。

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流泪。

不劳的两个孩子进来找她“阿姨有事与你商量。”

不为连忙坐起来“请说。”

她有一个良好习惯,她对小孩,同待大人一模一样。

“阿姨,爸爸打电话来,说想见我们。”

“啊。”

“我们问过外婆,外婆说随得我们喜欢,不过,外婆说,最好在公众场所见面,并且司机在一边看守。”

不为点点头“外婆思路清晰极之有理。”

“但是阿姨我们不想见他。”

“为什么?”

“他留下我们不理,我们觉得他不再是一个父亲。”

“不想去就不去好了,他再有电话来你找我听。”

两个男孩子欣然回房做功课。

艾历逊的电话接着就来了。

不为说:“艾历逊,你不珍惜的,你不再拥有。”

他恳求:“不为——”

“他们不愿意见你。”

“你帮他们洗了脑”

不为不恼反笑“随便你怎么说。”

“我会聘请律师——”

“你省省吧,有钱,不如与情人去度假。”

不为放下电话。

伍太太问:“是艾历逊?”

“正是那个厚颜无耻,身在福中不知福,有风驶尽叹的赤发鬼。”

“我同他说,他可以到这里来见儿子,但是孩子们不愿见他。”

“占美他们做得很对。”

“这又何必呢。”

“妈妈你的心太慈,不合时宜,你别管他们的事。”

伍太太手中还拿着那顶绒线帽子,问不为:“还记得怎样收针吗?”

不为点点头“像学骑脚踏车一样,学会了永不忘记。”

“我教你针织那年是几岁?”

“我记得还是小学生,许是五年级。”

“不劳手工比你好。”

“所以她可以开婚纱店。”

“她寄了照片来。”

“怎么不早说。”

一大叠彩色照片,只见店面全玻璃装修,只有英文招牌叫livelovelaugh。

“真好,”不为说:“有什么是我们有而上海人没有的呢,人家比我们漂亮、聪明、勤活,人家又众志成城一味要赶过我们—一我们唯一的强项是洋化,不劳这下做对了,干脆扮假洋鬼子。”

伍太太也笑“行吗?”

“还有什么办法,难道还敢同人比中文不行?”

伍太太说:“不劳叫我们看仔细,橱窗里两个穿婚纱的模特儿是真人。每十五分钟改变姿势吸引途人观看。”

不为甚觉安慰,姐姐不愧是典型小生意人,转一转型,出个新噱头,又活转来了。

“不劳还说什么?”

“客似云来。”

“唷,真替她庆幸。”

“她忙得睡在店铺里头,说照这种情况看,一年可以归本,第二年可能有人跟风。”

“不怕,那时她已经打好基础,成为老招牌。”

“这店也只有开在上海才行,上海人天生接受新鲜事物,早半个世纪已经有dd’s咖啡店,路名叫极斯非尔,跳探戈,吃票子蛋糕。”

不为看着母亲“妈妈你精神很好。”

“你们回来,伴我身边,给我注射强心针。”

“妈妈,你想去哪里走走,告诉我,我陪你。”

“我喜欢耽在家里,要什么有什么,随时可以休息。”

“那也好,出门一里,不如屋里。”

母女紧紧握住双手

“张保也有信来。”

她们老人家至今仍然写信贴邮票佳邮筒寄信,情意绵绵。

“都好吗?”

“好人一定会有好报。”

“妈妈,这话连我都相信了,还有,恶人自有恶人磨,再真切没有。”

正谈得起劲,伍太大却倦了。

她回房去休息。

大嫂过来说:“听你们母女聊天真羡慕。”

“你也来加入呀。”

“光听就很有趣。”

不为说:“妈妈丝毫没有藏私。”

“我明白。”大嫂感谓“要我那样对小仍小行,不知能不能够。”

“她们还小,不必过虑。”

不为站起来,楼上楼下四处巡了一遍,伸手摸着墙壁门框,这间屋子已经押给银行。

她自小在舒适祖屋长大,门背后还划着她每年长高记录,每次装修特地叫油漆师傅不要换掉。

不为看看一格一格还有父亲的字迹:“为为十一岁五尺高一百磅!”

不为的手指抚摸着字迹,不愿移动。

有一年,她足足高了三寸半。

父亲有能力,供给他们,养活他们。

不为一咕哝,父亲就说:“不要紧,鞋子又紧了?立刻去置新的,咏坤,多买两双放在那里随时备用。”

历历在目。

案头上有一封给伍不为的信。

是于忠艺写给她的。

他问候她,关切地问到伍太太健康,谈及养老院中情况,措辞十分得体,不卑不亢,但是比起从前明显地生疏。

他托不为寄这一些简单的量度血压器及验血糖纸等物。

不为立刻替他办妥。

连续好几天她埋头苦干。

因十分专心,女佣推门进来也不察觉。

女佣叫她,她吓一大跳,整个人弹起来。

“有人找伍小姐,在门口等。”

“你们别胡乱放不认得的人进屋来。”

不为匆匆赶到楼下。

那人仍然被关在门外,不为在门内看一看,她并不从得这个打扮素净、一脸忧伤、个子瘦长的年轻人。

那人十分有礼“是伍不为小姐?”

不为点点头。

他露出喜悦的神色来“终于找到你了。”

不为狐疑地说:“我并不认识你。]

“可以找个地方谈谈吗?”

“你姓甚名谁,何故来访?”

“对不起。让我介绍自己,我叫孔元立,你说得对,我们的确没见过面,但是你见过我妻女。”

这时,有一个保母抱着一个小小婴几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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