佃农们一步一迟疑的迈开了步子,崔小清手指不觉用力,紧紧地握住了茶盅,小声问:“你是说,方举人的事虽然晚了,但……动乱还没平息,他们,还在筹备更大的叛乱。”
时穿郑重点点头:“当然,之前那些小叛乱中,死的不过是教中的傻子,是背后的大头目抛出来吸引官军注意的,真正的头目还隐藏在深深的迷雾里。
未雨绸缪,咱们不能不早作准备……我建议把崔庄学堂再扩大一点,原先赵家大院我准备给蒙县尉,但蒙县尉不敢接受,怕自己拿了便宜,知县大人、通判大人都不满意。
好吧,既然蒙县尉不敢收,赵家大院闲着也是闲着,我准备另开一个男学堂,一部分教授四书五经,一部分招收流民中的幼童学武。咱也从娃娃培养,省得他们被异端学说洗了脑。
另外,崔庄的团练也要好好甄别,今后我若不在,你也要关注这支武装,咱们需要把它牢牢地握在手里,以防出现意外。”
时穿说的这种想法,是纯正的古代豪族思想。古代政权不下乡,乡中的统治全靠乡绅豪族依据乡规民约,帮助官府行使行政职能。而古代中国每两三百年一次改朝换代,也让乡里的地主老财时刻存在一种“灾民意识”,对保护自己家族的安全警惕性非常高,而这,也是许多家族得以传承下去的诀窍。
时穿先开口说还会有动乱,最终说要把崔庄团练捏在自己手心,这一点深深符合传统地主老财的心理,地主老财天生嗅觉灵敏,心中“灾民”的那根弦一直绷着,历朝历代,每当动乱快要来临的时候,朝堂上还歌舞升平,地主老财们已经开始悄悄修建坚固的坞堡,并集结佃户与家奴,准备在乱世自保。
崔小清也是地主家庭出来的,时穿想到捏紧地主武装,她自然想到了后续——修建坞堡:“呀……咱崔庄最后遭到了一股极凶悍的匪徒,自庄后发动的袭击,真要到了乱世,庄前庄后四通八达的,可不好。郎君,要不我们召集村中大户,商议一下修建庄墙……”
崔小清眼珠一转,脸上挂上了笑容:“经过方氏那件事,恐怕这海州城,无论城里乡下都知道郎君的恶名,崔庄谁还会在这时候违逆咱?况且,自修建作坊后,村子里东一团西一团,四处乱建住宅,咱也该整理一下村子了……”
这是典型的地主与地主婆的对话,阳光底下,崔庄最有权势的豪强与崔庄最美丽的女户,私下里暧昧规划着今后自己的小家园,旁边是川流不息的佃户,院子深处是冉冉冒烟的酿酒锅炉,大墙外是曾经的敌对者的哀号……啊,好一幅田园景象
这样的田园生活过得很悠闲,时穿搂着自己的外室——哦,二奶——悠然自得的享受“私通”生活,自家的蒸酒坊酿着小酒,四乡的豪绅纷纷送来子弟,意图接受时穿的指挥——哦,是进入团练作坊学手艺,顺便训练着团练,收集四处无家可归的幼童送去海公子那里“收养”,偶尔有空,出门去白虎山,帮助族人修建葡萄园。
对于叛乱这类事情,朝廷一向动作快速。十余天的工夫,朝廷的处置出来了,知州张叔夜因功品级升了,调任青州知府,算是离京城越来越近了。知县瞿老头则受到了训斥,不过,瞿老头马上又从衙役那里获得补偿,衙役从方举人家中抄来的贼赃满足了他的愿望,于是,这位老头安生了,不再急吼吼的意图表现自己。
心情一好,有所顾忌的瞿老头不再干涉豪绅的行动,于是,参与动手的相关人员各自分到了自己那块蛋糕:施衙内兼并了方老头的盐场,拿盐场的地盘急急忙忙开办了玻璃作坊;时穿则兼并了方老头的铺子与作坊,驹山盐场消除了告密隐患;至于涟水军,他们获得方老头在东海县盐场的库存后,似乎悄无声息,再无动静。
张叔夜临走时,再度敲定与时穿的协议:时穿招收厢军修建四乡道路,这样,厢军今年的供养不再由地方政府负担,而时穿由此获得武装崔庄团练的默许……
分赃大潮中,蒙县尉也没有落下,他让出了赵家大院,换回从时穿手里低价购买三百亩土地的机会,顺势将两个儿子安置在崔庄学堂,开始筹划退休后的生活。这厮将家小搬到崔庄,算是对时穿彻底屈服,因此方老头案件中的疑点,蒙县尉自然而然的保持了沉默。
于是,一件泼天大案,随着时间的流逝,水波不兴的被人遗忘在脑后。
乡居生活日子过得快,夏天过了,秋天来了,又到了酿酒季节。这天,墨芍领着仆人匆匆走过田垄,来到自家山坡上的果园,她站在门口询问果园的园丁:“我家哥哥在什么位置?”
管事躬身回答:“墨姨娘,教头在梨园,正在监督人摘果子……哦,那位瘸腿瞎眼的李大郎又来了,正与教头说话。”
墨芍点点头,脚下并不停留,带着两名女使快速向果园深处走去。
果园深处,时穿正靠在树上啃着一只大鸭梨,他摇摇头,啐了一口吐出梨渣,这梨子品种不好,又酸又涩,压根不好吃。
旁边的海公子,现在化名李大郎的家伙,拄着拐杖,悠然的看着梨园:“这不正好吗,糖分高的果子酿出的酒发酸,唯有这种吃起来酸涩的果子,才能酿出甜美的梨酒——葡萄也一样,你尝过酿酒的葡萄吗?还不是又酸又涩。”
时穿手里抛着梨子,沉吟着说:“你说,我是不是也弄一个节庆似的活动,自来,有文化的东西传承久远,今后随着葡萄园果园的兴建,这一片地区将是大宋的主要果酒产区,咱弄个类似丰收节一样的酿酒节,把那些电视上搞得,有趣的民间比赛都折腾上去,在这个缺乏娱乐的古代,一定能一炮打响,这样的话,咱的酒就不用做广告了。”
“这倒是个好想法”,海公子拄着拐杖,淡笑着说:“可是今年不合适,今年你主要工作是:消除方举人事件后产生的仇恨情绪。等到大家都安定了,分配给团练的工具、机械都产生效益了,那时候你怎么做,乡人都会相应的。”
“这该死的古代呀”,时穿叹息:“生活节奏真是缓慢,筹办一个作坊,时间居然是以年度来计算的……哦,你在夷州情况怎样,那里的作坊筹建好了吗?。”
海公子嘴唇蠕动了一下,马上又闭起嘴来,望向果园大门方向。紧接着,墨芍急匆匆的身影从果树后露出,她先是偷偷瞥了一眼李大郎,而后文静地向时穿行礼——对于李大郎这位哥哥带回来的怪人,墨芍自然很尊敬,可对方长的实在太丑恶了,每次见了这位李大郎,墨芍总是心里不舒服。
花匠们正在蹬着梯子采摘水果,酿酒的梨子采摘起来跟平常不同,平常市面上卖的水果,采摘起来要格外小心,防止磕磕碰碰引发的表皮伤痕,但酿酒的果子需要摔打,让果子表面具备伤痕之后,产生一种天然的糊化层,然后再组织人力将果子粉碎,进行深度发酵。所以,梯子上的花匠摘下苹果来,是用摔的,他们快速的把果子摔进木桶,让果子在木桶里蹦跳,于是,这个摘果子的过程,乒乒乓乓的噪音很大。
墨芍走到时穿身边,又瞥了一眼李大郎,这才对时穿说:“哥哥,娥娘来信了,说她父亲自沭阳送来消息,打算乘重阳节官员放几天假,领着家人来咱家住段时间。”
时穿啊了一声,沉思片刻,回答:“那就让他来吧,你赶紧准备一下过节的东西。”
旁边的海公子转过脸来,冲墨芍露出一个很狰狞的微笑,带着调侃的语气问:“哈哈,大郎你总呆在乡下,娥娘这丫头在城里急了,要请出父亲做主,大郎,你决定了吗?。”
墨芍吃了一惊,结结巴巴的的继续说:“娥娘说……娥娘说,她问了林管家,林管家说,是她继母王氏打算带孩子来海州玩耍,而她父亲因为重阳节有三天假期,所以决定顺路送送她们。”
李大郎咳了一声:“女子婚嫁,当然是母亲出面,即使是继母……哦,她母亲收了你很多钱,你到不用担心她使坏,不过,她来了,你的决心也该下了,总得给人一个说法吧?。”
时穿假装没听到李大郎的话,东张西望地问:“沭阳县境内不平静吧,问问娥娘,需不需要我派人过去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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