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躺了整整十天之后我才能正常走动,我右手手掌的皮肤差不多整个揭掉了,现在整只手掌覆盖着红嫩的新皮,在把握那些分量较重的东西时还是很疼的,我想我得有些日子不能自如地使用它了。不止于此,现在的我在做类似跑、跳这样的剧烈运动时肋骨和肌肉还有强烈的刺痛感,据医生说,这样的感觉可能还要持续一个多月。??路易斯殿下谨守着他的诺言,他丝毫也没有限制我的自由,在他的官邸里,除了一些机要的地方,大部分都任由我自由出入。事实上,我感觉我享受的自由比殿下本人还要大一些,因为在殿下的官邸门外,无论日夜,总会有些不受欢迎的鬼影来回游荡,将他们窥探的目光投向殿下,而在大多数时间里我则没有这样的顾虑。有时候我真想走出去替殿下教训教训这帮让人厌恶的小人,可殿下却一直在阻拦我们:“算了,他们也只是在服从命令而已。既然我们没有什么违逆的举动,那就随便他们怎么做吧。”??二十天以后,当我觉得身体恢复的很好,向殿下提出走出总督府到里德城走走的请求时,殿下爽快地同意了。准确地说,他并不是同意我做什么,而是给了我相当大的权利。??“不要在意侍卫长的身份,基德先生,那只是让您不受侵害的权宜之计而已。您是我的客人,无论您要去哪里都不必得到我的许可,哪怕您现在就要离开,我也无权阻拦您。只是,当您离开的时候请务必告知我,好让我不必为您的安全担心。”??四周的那些密探懒洋洋地打量着我,并不重视我的出现,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从别处接近总督府的人身上。我很清楚,他们是在等待着替克劳福将军向殿下报告消息的信使,他们不知道面前这个身穿温斯顿军装的军官从官邸中走出来的人正是他们要找的人。??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觉得有些心烦意乱,既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也不知道想要去向何处。城市间的景色是我所熟悉的,在我的生命最初十八年的岁月中,一直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几乎认识这里的每一块砖瓦、每一棵树木。可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里又是那么陌生,仿佛异乡。路上的行人有意识地躲避着我,他们向我投来畏惧又仇恨的目光,这让我既有些欣慰,又有些感伤。让我欣慰的是,德兰麦亚的人民尚且没有忘记被占领的屈辱,异族入侵的仇恨火种一刻也没从他们心底熄灭,这让我觉得弗莱德的希望有了支点,我们的坚持有了价值。??但是,我原本不必承受他们那样的目光的,倘若没有战争,我本应是他们中的一员,在这些嘈杂的街道中过着卑贱却又满足的生活。??恍惚中,我仿佛踏入了时光的河流。时间的流水在我脚下淙淙流淌,将我一点点摇向我年轻时曾经的影子。??当马蹄铁酒馆的招牌蓦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意识自己走到了人生的起点。回家,这个念头忽然之间变得无比强烈。我的心头倏然转过父母的笑脸,独腿老基德,那个满脸胡茬的老头,我的父亲,教会了我成为一个男人一切美好的品质:对悲伤豁达,对朋友忠诚,保守原则,常带笑容。该死的,我曾经以为他是个那么糟糕的酒鬼老头,时时对他的管教感到厌烦,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他是个多么了不起的男人,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或许,我这一辈子也无法成为像他那样开朗智慧又勇敢的人。而玛德莲娜,我的母亲,我简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赞美这个崇高的女人。她教会了我忍让、礼貌和诚实,倘若不是她,我一定会成为我所蔑视的无耻小人。??我有那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啊!??如果说我初来里德城的时候还有所顾虑,怕给我的家人带来麻烦,那么现在这最后一点障碍也被扫清了。我大踏步走上前去,将双手扶在酒馆虚掩的门上。这熟悉的触觉瞬间就征服了我,让我忍不住落下泪来。??我轻轻推开木门,撤下了回“家”的最后一道屏障。??屋子里很暗,窗上的木板还没有撤下。阳光从墙板的缝隙里安静地漏进来,我看得见细腻的灰尘精灵般在光影中起舞。酒馆里一个客人也没有,这是自然的,现在还只是上午,还没有到营业的时候。??我的眼睛还没有适应这突然的黑暗,迈步间我被板凳绊了一下。我忙伸出手去扶住一张桌子,透过指尖,我摸索到了一个熟悉的纹路:杰·基,我名字的缩写。在我十岁生日那天,就在这张桌子上,我接待了第一个客人,从那一天起,我成了一个真正的酒保,那正是我所向往的职业。那天晚上,当客人们散尽时,我在这张桌子上刻下了我姓名的缩写,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长大了……??“哦,长官,对不起,我们还没开始营业……”柜台后面传出一个年轻而熟悉的声音,我的心立刻像百灵鸟一样欢唱起来。皮埃尔,我的兄长,他居然在家,他回来了!??我压低了嗓子,粗声粗气地对他说:“一杯科卡,加盐,加胡椒油。”这是我自创的一种喝法,它可以把矮人族的科卡酒变成一杯火药,即便是豪饮的矮人的未必能够抵受那么刺激的味道。当年,我正是用这种辛辣的饮料把一个壮年矮人灌到桌子底下去的。??“我说了长官,我们还没开……您……您说什么?”柜台后面猛然抬起一张方正的面孔,那正是我所熟悉的兄长的脸。他的声音颤抖,慢慢地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