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战斗更让人厌恶。
对着那具尸体,我觉得有些反胃。那原本是当我还只是个新兵的时候才有的、招人耻笑的反应。我的身体在通过这种方式表达着我心底的极端反感,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忧伤。在某一个时刻,我甚至想放弃,放弃这场搏杀,听从恩里克的安排,去到某个不为人知的所在,像我所希望的那样,安静而愉快地度过我还有悠长岁月的下半生。
但是我不能,仇恨让我坚持,责任让我坚强。
又一队守军冲上城墙,试图夺回他们已经被占领了的岗位。
他们的脸上带着矛盾和畏惧,一如那死在我面前的士兵。
没有选择,是吗?他们没有,我们,也没有。
我紧了紧手中的剑柄,站起身来,大踏步迎上前去,去面对忧伤的命运。那是我的命运,同样也是他们的。我放弃了对眼前敌手的仇恨,将自己的生命完全交付给自己战斗的本能。我发誓,如果有人这这个时候杀了我,杀了我的朋友,杀了我的亲人,我不恨他,真的。
因为我也在干同样的事。
来吧,这场注定没有好结局的忧伤的战斗,我已经准备好了。
血在飘,带着冷却的热情……
军人的执着
当城门伴随着沉重的叹息声开启,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止蜂拥而入的大队士兵,银盾城堡的守军在我们的强大迫力之下节节败退。经过徒劳无功的反击之后,他们退出了北侧城墙,然后退出了城堡中央的军营,退出了储存战备物资的仓库,退出了训练的操场。现在,城堡的南墙就在他们背后,他们已经退无可退。
正当我以为我们能够一鼓作气拿下这座城堡作为我们暂时歇脚的据点时,城堡的守将,米洛中校,终于拿出了他为人称道的军人素质,在最后崩溃的边缘止住了完败的颓势。
首先是一阵箭雨从高大坚固的城墙上泼洒下来,射住了入侵者前进的步伐,解救了不断溃退中的友军。这些原本就打算用来射杀我们的有力武器终于对着正确的敌人派上了它们的用场——虽然它们射击的方向和预计的正相反。
“防御队列,盾牌手上前,两列长枪阵型!”城头上,一个坚强的声音划破夜空,惊醒了迷惘中的战士。在大批弓箭的掩护下,原本已经失去队列的败军重新整理好队形。他们的精神依旧疲惫,他们的心情依旧沮丧,但如果有人带领,有人对他们发号施令,他们依然还是群让人必须重视的对手。
接着,我们遇到了这场战斗中真正让我们畏惧的东西。
城墙上的守军将原本用于守御的战争工具掉转了方向,力量强劲的弩炮向着城墙内的血肉之躯弹奏起带着让人心悸的死亡弦音,由特殊材质制成的金属弩弦在冬夜寂静的空气中嗡嗡做响,恍如亡者之界永恒的守护神在将死者耳边轻声低语。
粗大的弩箭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射向人体,它们在落地之前,往往已经穿透了三、四个人的身躯。一篷篷巨大的血雾伴随着生命逝去时发出的惨叫声炸开在人们面前,仿佛冬夜的墙角边盛开的一丛色彩斑斓灼目的梅花。许多勇敢而不幸的人在被弩箭穿透之后仍不自知,直到继续奔出十几步之后才感受到迟来的疼痛。当他们发现自己可怕的伤口时已经完全没有必要再惊恐,因为在那之前,他们的生命已经随着鲜血流失殆尽。
在这段城墙面前,我们经受了自战斗开始以来最惨重的损失。米洛中校不愧为米拉泽选中扼守这座重要城堡的将领,在他的指挥下,这些大型的远程射击武器以一种冷酷的节奏,有条不紊地向我们输送着死亡的商品,即便有为数不多的勇敢者穿越了这张由弩箭编制成的密集的防御网,坚守在城下的长枪防御阵面前也只能无奈地倒下。如果我们此刻身处城外,一定对这道高大的城墙毫无办法。
即便是现在,我们也经受不起这样的损失。退却的命令及时地传送到每个士兵的耳边,攻击停歇了。
“为什么要停止!”达克拉暴躁地冲到弗莱德面前,大声喊叫,“为什么?我们明明可以冲过去的,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可以。为什么要停止……”
“达克拉,服从命令!”罗迪克拦住了达克拉的脚步,“你不能因为你复仇的愿望就让士兵们去白白送死!”
听到罗迪克的劝阻,达克拉微微愣了愣神,看了看刚刚从前方退回的、满身伤痕的士兵,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或许你说的对,罗迪克……”这时候,一直在战斗中保持沉默的罗尔一反常态地开口了。在刚才的战斗中,他始终冲在队伍最前方,在交战最激烈的地方同时面对超过三个以上的敌人。一次次地,他将锋利无匹的匕首用扎入对手的身体内,仿佛这样做可以宣泄他心头的仇恨、减轻他对雷利的死感到的自责。每一次出手,他都扎得那样深,几乎连左手的手臂都完全塞进了敌手的伤口中,恨不能亲手把对方的心挖出来。这样的战斗,当然无法避免受伤,他的铠甲几乎已经没有一片完成的甲叶,裸露在外面的躯体暴露出许多严重的伤口。肌肉在伤口处由内向外狰狞地翻出,不时随着血脉的流动抽动着。我很难想象他在受了如此严重的伤之后还可以那样敏捷凶残地搏杀,似乎他心上的伤痛已经完全掩盖住了肢体的触觉,让他再也无法感受到肌肉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