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清晨,我的眼睛告诉我,这一夜弗莱德感受更多的是离别前的痛苦。他似乎一夜未眠,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精神也很不好,眼神有些凌乱。同样,米莉娅的情形也并不比他更好。
迎着米莉娅的脚步,弗莱德走上前去。他像个真正的绅士那样托住米莉娅的手,将她扶上等候在庭院中的马车。如果你看得仔细,你会发现这两个人的手都在颤抖,弗莱德的拇指轻轻抚摩着米莉娅的手背,就像是在抚摩这世上最可珍贵的宝石。
“一路顺风。”将米莉娅扶上车之后,弗莱德万般不舍地抽回手,透过雕花的车窗说道。
“您也要保重身体。”米莉娅从车窗探出脸来,“我为在神前祈祷您的平安和幸福。”
“我的平安与战争相关联,在达瑞摩斯面前祈求胜利,那是对神座的玷污……”弗莱德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甚至试着开起了轻松的玩笑。但他终究还是失败了,因为他忍不住终于说出了后面的话:“……而我的幸福,将在片刻之后随您远去……”
这是弗莱德在公开场合对米莉娅说过的最亲昵的一句话,让人心痛的是,这亲昵的话语出现在最后告别的时刻。
米莉娅没有回应这句话。她慢慢地将脸挪回到窗内,放下窗帘,片刻之后,车中传出她带着哽咽的声音:“出发……”
随着车夫的一声鞭响,马车缓缓地移动起来。车轮发出让人心酸的“吱呀”声响,将一道道车轮印铺向那不知名的远方。
弗莱德就这样站在那里,看着马车逐渐远去,直到消失了踪影一动不动。就在我们准备劝说他离开时,他忽然跪倒在地,弯下腰去,像发疯一样轻轻亲吻着马车留下的一条轮印,丝毫不顾及正站在一边的我们。
没有人阻拦他这失态的举动,这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我们更希望他能够一早用更直接的方法表达他的感情。我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没有人能够指责他高尚的动机。但他现在痛苦的模样却很难让我不为他惋惜和怜悯。
或许,对于他来说,不管这条轮印指向哪里,最终指向的,总会是他心里不能忘却、不可抹杀的那个美丽的身影吧。
混乱的战前会议
在我们到达辰光城大约一个月之后,王都附近驻扎的军队接近八万人,弗莱德集中主力部队的目的已经达到,后勤补给线也开始吃紧。就在这时候,国内各地传来了克里特人大举进攻的消息,失去了守军保护的土地像甜美的糕点一样一块块落到预谋已久的克里特人手中,这让他们原本的所有者心急如焚。他们诅咒着侵略军的阴险狡诈,恨不能立刻赶回自己的领地,而士兵们也在为家乡的战况担忧。
这意味着,反击的时机已经到了。
银盾城堡,建于兵锋峡谷北侧出口处,扼守辰光城通往德兰麦亚王国南部的要道。与其说这是一个城堡,无如说这是一道关隘,将德兰麦亚中部丘陵与南部平原有形地分隔开来。传说在七百年前德兰麦亚尚未建国、大陆格局与现在大不相同之时,当时的可图克帝国名将、有着“王之坚盾”美誉的传奇将领巴拉克将军用短短四十天时间于此建成第一道拱卫辰光城的城墙,并以一万精兵将南方坎比亚利斯大军击散于城下。帝国皇帝米拉平特森三世末世盛赞此战,御令于此建城堡一座,并赐名“银盾”,意为“为帝国抵御一切兵锋的闪亮之盾”。可惜,就在这座城堡竣工三年之后,巴拉克将军重病不治,同年银盾城堡被坎比亚利斯偷袭得手,验证了“只有无可陷落的名将,没有无可陷落的名城”这一战争铁律。次年,可图克帝国灭亡。
克里特人选择银盾城堡作为囤兵向辰光城施压的地点是有道理的:城堡背临兵锋峡谷,两侧是石山峭壁,高耸入云,大军难以攀爬。身处城堡内,进可攻,退可守。即便城堡失守,陡峭的兵锋峡谷也会帮助他们拖延追兵的脚步,避免全军溃散。不过对于我们来说并非没有好消息:银盾城堡主要防御的方向是在南侧,高大坚实的南城墙死死堵住了峡谷出口,而北向的防卫措施则不是那么完善——当然,这仅仅是相对而言:作为拱卫京畿的最重要的一道防线,银盾城堡经过多年经营,早已成为王国中有名的一大坚城。在这座城池陷落之前,任谁也都认为我们将面临一场坚苦卓绝的苦战,虽然在巨大的数量优势下,我们的胜利是注定了的,但许多士卒必然会在这场攻城战中永远的倒下。而且,克里特人并不会遭受实质上的损失。
谁也没有想到,这座坚城一夜之间就被摧毁了。没错,我说的是“摧毁”,是从王国版图上彻底消除的那种“摧毁”。
完成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米拉泽男爵,那个每次让我想起来都忍不住一阵恶寒的年轻贵族。
那一切都源于一次关于战局的争论。
“没什么好考虑的,我们手中有八万大军,而城中的守军不足两万。只要堂堂正正地展开正面战,不出五天,银盾城堡就是我们的。”正在慷慨陈词的是美里尔伯爵,加列特公爵的心腹之一。
“伯爵阁下,您说的不错。但要注意的是,我们的敌人并不仅仅是两万守军,还有正在王国南部聚集的克里特大军,北方的温斯顿人也正占据着我们的国土。我们手中每一个战士的生命都是宝贵的,阁下,不能像您当柴火那样随意地浪费。”说话的是文森特将军,那个在雷威尔城下被路易斯王子的冲锋阵打得灰头土脸的人,曾经在宫廷上对弗莱德横加污蔑的那个“让人尊敬的”贵族。他与我们炙手可热的军务大臣有着众所周知但却放不上台面的儿女亲家关系。说实话,像“每一个战士的生命都是宝贵的”的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还真让我有些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