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证。”弗莱德回答说。他再次点头致意,然后摆出了进攻的姿势。
古铁雷斯大口喘息着,勉强提起了自己的长剑。这把普通重量的武器在他手中仿佛重逾千斤,他的体力连轻轻挥舞它都不可能做到。他的左手仍然紧握着友人的羽箭,持有者的血浆涂抹在柔软的翎羽和细长的箭杆上,沿着曾经传透敌人咽喉的箭头落在地上。在他脚下,泥土已经被鲜血染成红褐色,仿佛烈士坟墓前受人敬献的紫色郁金香的颜色。
弗莱德大声呼喝着冲向这伟大的战士,黑色的刀光透过古铁雷斯的左胸,从他身后刺出长长的一截。最后的鲜血从伤口中喷出,犹如死者的灵魂开出的鲜艳花朵。
古铁雷斯没有做任何抵挡的动作,他仅存的体力或许也只能容许他勉强站立在那里了吧。
与其说这是一场战斗,倒不如说这是一个仪式。
一个用死亡肯定勇气和荣誉、让勇者之名永不堕落的、军人的仪式。
“古铁雷斯……”城墙上,死者的友人一声痛呼。他或许曾千百次地呼唤友人的名姓,但绝不会像这一次这么哀伤。这声呼唤飘荡在死者遍地的战场上,仿佛能够唤醒那已经逝去的灵魂,重新回答。
他倒下了,右手握着剑,也握着一个战士的骄傲和勇气;左手握着那支箭矢,那是来自友人最后的告别纪念。
弗莱德抽出了自己的战刀,他的身上和脸上已经染遍了勇者的鲜血。他无意擦去这名伟大的战士在世间留下的最后一次英勇战斗的痕迹,而是高举战刀,向这不屈的人行礼致敬。
不需要命令,我抽出佩剑,用我所知最郑重的方式向死者表达敬意。在我周围,在这战场之上,所有的战士一个接一个地向这些勇敢的战士行礼。或许,在他活着的时候是我们的敌人,我们相互杀戮、相互讨伐。我们要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消灭他们。但当他们光荣地死去,就是令我们景仰的英雄。他们所表现出的高贵的责任感和不屈的品质值得我们这样做。
国家和民族的差异,是无法分隔对英雄的敬意的。
达沃榨汁机
夜晚过去的很快。
弗莱德并没有命令部队继续攻击达沃城的内城,而是趁着夜色正浓的时候将部队安置在外城城墙附近,重新整顿序列。毕竟,经过整整一晚上的厮杀,士兵们都已经十分疲劳了,而且在敌君将领古铁雷斯的英勇奋战下,内城防线有了充足的准备时间,我们的士气也遭受了很大打击。在这个时候,与其让士兵们拖着疲劳的躯体继续作战,倒不如让他们充分休息。
我们依循诺言,将古铁雷斯和他勇敢部属们的尸体送入城中。有一个参谋提议虐待他们的尸体以激怒城中的守军,引诱敌人出城交战。他的主意没有错,如果实施我想也会很有效,可是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听到这样的话语。他还没有把话说完,愤怒的达克拉就重重一拳击在小腹上,停止了他进谏。
在他痛苦倒地时哀号着翻滚时,没有人上前搀扶,即便是军中地位最卑微的士兵都用蔑视的目光看这这个军官。
“不要因为战争就失去了最后的人性,勇敢的战士和没人性的杀人机器最大区别就在于……”罗迪克拖着那参谋的衣领阴声说,“无论战况如何,对于英雄,战士的心中都不曾失去敬畏。”
我们用马车将敌人的尸体送至城门,沉默了片刻,城门打开了,守军的将领卡莱尔亲自牵过拉车的马匹,缓慢而郑重地将朋友的尸体带进城门。这时候只需要一支箭或者一队轻骑就可以轻易地冲开城门,可没有人愿意这么做,似乎如果我们这样做了,就侮辱了我们身为一个“人”的尊严和荣誉。
没有多久,城墙的那一侧传来阵阵被压抑着却又无法压抑的悲伤的哽咽声,继而,四名身着礼服的军官将平放着古铁雷斯尸首的木板安静地抬上城墙,城墙上,有一堆刚刚堆积起来木柴。
古铁雷斯的尸体在柴堆上静静地燃烧,火焰照亮了黑夜的孤寂。月亮不知何时游出了云层,将凉凉的银色光辉撒向大地,仿佛在天与地之间铺设了一条荣光的大道,用以接引烈士的一缕英魂。不仅仅是温斯顿人,我们的所有士兵也正看着这次朴素而隆重的战地葬礼。随着烈焰燃烧的,不仅是一个军人的躯体,还有几千温斯顿军人不灭的心志。
我们让战斗变得更艰难,或许我身边会有更多的子弟因为这一时的仁慈永远的倒下,可我不觉得我们做错了。
为什么呢?在生命、胜利和我们的心情之间,到底如何计算衡量才是正确的呢?
“我这样做对不对,杰夫?或许,我应该接受那参谋的谏言吧,这对于这场战争更有利。可是这样的事我还是干不出来。”
他叹息着说:“我是不是也有了愚蠢的贵族的荣誉感呢?”
“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的,这份荣誉感不仅仅属于贵族呢。”我回答,“你这么做,说明你还没有被战争变得疯狂,还是一个有感情的正常人吧……”
当清晨来临,金色的阳光攀上高耸的城壁,照亮新的一天时,炊烟飘动在晨光之中,扬起让将士们欣慰的气味。不必将热腾腾的饭食抱在怀中,只需要闻着这气息就足以让人欣慰,即便只是闻闻,这也是只有生者才有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