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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2 / 2)

而今,这位令无数好汉汗颜的女子,在他们心底无比尊贵的女子,竟然一身血迹斑斑被吊于城门之上……

手腕被粗绳拉得生疼,手臂宛如将要脱离身体,凌乱的黑发覆盖着重重低垂的脑袋,连吹开一线发丝的力气都没有。

沐小狸,你能不能再狼狈点。

寒风扑面,就着掀开的视线,沐小狸扫过前方的千军万马,定格在身着金色盔甲的沐顶天身上。

浓眉入鬓,双眼生威,头角峥嵘,气质清癯,与七年前多了一份沧桑,多了一份人事沉淀。

那两年的相处,满足了她对父亲的所有幻想。所以她才甘愿不计风险换取他们的平安。

七年未见,竟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扯了扯干裂的唇角,沐小狸的笑容,轻浅得恍如幻影。

冷风肆虐,沐家旗帜猎猎作响,数百次生死边缘挣扎过来,却远不如这一刻的怦然胆颤。

沐顶天一瞬不瞬的盯着悬于半空的身影,被战争洗礼过的脸庞紧绷,神色莫名,脑海却不住的翻云覆雨。

七年前他为逃避丧妻之痛远离京都不敢回,除了打战就是练兵,连身边的儿子都未曾照顾,何谈远在千里的小女儿。

直到这次儿子回京,一封又一封的家书他才明白这些年发生在小女儿身上的事情,包括身上的几道致命伤痕以及一人单挑三国的惊世之举。

直到这次不幸被俘,莫名回到军营得知是自己的小女儿冒死相救,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对女儿的忽视,他小时候呵护在心的女儿,不知不觉中,已经成长为一位替他遮风挡雨的大树。

震惊、自责、细小的骄傲萦绕于心,可这通通被这一瞬看到奄奄一息被吊于城门之上的女儿充斥于心的悔意所代替。

他不要她为世人所歌颂,他更不需要她冲锋陷阵为将士所崇仰,她应该只是他沐顶天的女儿,是小时候那个言笑晏晏,些许调皮,些许狡黠,些许无法无天肆意妄为的娇娇女。

视线相触,那双辰亮的眸光尽是安抚之意,她对他,没有丝毫怨意。

沐顶天不由一震,闭了闭眸,抬头,顺着那条绳索向上,正色对视负手而立的战野拓,那双霸道的眸子里全是理所应当。

大丈夫行事只谈利弊,以女子相要挟,并无不可,且在看到沐无极失控的面色时,他更加确信这一步棋的正确。

“沐大将军,别来无恙啊!”

“战野拓,我们没到需要寒暄的地步。”

战野拓并无尴尬,稍一个眼神,束缚的绳索一松,沐小狸直线下坠,数丈高的距离落地,四肢皆在也会脑浆迸裂。

沐无极双目龇裂,差一秒就驱马奔去,却被身后的一道暗器击中穴位,动弹不得,生生看着沐小狸下坠的风吹开一地的尘土。

殊不知,城墙之上亦有数双眼睛余光紧盯负责拉绳的士兵,只待最后一刻不惜性命的出手。

只是,沐小狸的身体停留在离地不足一尺的空中,然后,又一点点的被拉回半空。

“沐大将军怒斩我军使者,口口声声宣称金凰郡主尚在东辰未出闺门,本汗以为是沐大将军七年未见爱女,早已不识爱女容颜吧。”战野拓笑笑,“还是沐大将军以国为重,不惜牺牲为救父兄身陷囹圄的女儿,就算亲眼看她血肉模糊也无所谓?”

“呵呵,原来这就是中原所谓的亲情。沐小狸,本汗实在为你觉得不值,你身上的每到伤痕都因她而起,如今却落得不肯相认的下场,真是悲哀!”

“战野拓,你不用出言嘲讽,自古忠义两难全,身为我沐顶天的儿女,就要有为国献身的觉悟。若她真是沐小狸,真是我沐顶天的女儿,就绝对不愿成为我沐家军踏平图尔的阻碍。她一定会理解我不认她的初衷,也会为有我这样的父亲而骄傲。”沐顶天的铿锵之语一字一字传入每个人的耳里,双目灼灼的盯着那抹破败的身影,“本将承认,之前所言的确是稳定军心,打着就算牺牲女儿也不愿成全你的狼子野心,但如今我敢肯定……”

沐顶天忽而一笑,手遥指沐小狸,掷地有声:“她绝对不是我的女儿!”

战野拓一怔,继而扬唇:“看来沐大将军是打定主意牺牲她了?”

沐顶天:“你大可如此揣测!”

“东辰素来君臣严明,她可不仅是你的女儿,还是御赐的金凰郡主,你罔顾她的性命,轩辕玄夜也答应?”战野拓似笑非笑,“就算轩辕玄夜答应,但南月国君已经密信给轩辕玄夜请两国联姻,指明和亲人选为金凰郡主,以三座城池聘为太子妃,如此,轩辕玄夜还能任你而为?南月又会坐视不理?”

沐顶天未言,冷眼相视。

“素闻沐家军以铁血著称,如今看来不仅铁血更是无情。郡主,黄泉路上记得,送你上路的可是你的身生父亲!”久未得到回应,战野拓耐心耗尽,无不感叹。话音落,手臂轻拂,掌控绳索的士兵一个踉跄,沐小狸下坠得猝不及防。

耳风刮得脸颊火辣辣的疼,蹦极不带这么玩的!

城门之上的身影坠成一抹锐不可当的光,沐无极瞳孔突的皲裂,搭弓取箭,却有一人先射一步。

不,这箭射的不是绳索而是人。

“爹……”

这是沐无极在战场上第一次以父子相称。目睹箭如流光飞矢,思绪一片空白。

身后的万人列队,一阵抽气。

这分毫不差的一箭,惊慌的,何止一人。

战野拓也未料到沐顶天的决绝,一眼沐顶天,一眼沐小狸,一个冷漠如斯,一个气息若无。

利箭如虹,动与不动,战野拓天人交战。但经历过被沐小狸戏耍,他此刻更笃定这不过又一出苦肉计,逼的就是要他出手相阻。

这不是沐小狸?他不信。

沐顶天真能出手取命?他不信。

不止他不信,沐小狸亦是不可置信,这唱的哪一出?谁忒么排的剧本?她该啥反应,倒是先给个暗示呀!

数以万计的目光凝于一点,呼吸止于一瞬。

箭至的一刹,本是毫无生气的娇躯忽地一抖,十指向上扯住绳索,借助风力一甩,脚踏城墙瞬时倒翻,恰恰与箭擦脸而过。

这一动作的完成仅在眨眼间,却也用尽沐小狸残余的力气,任由身体再次下降,随着绳索凌空摇摆,旋转,宛如翩跹于空的血色蝴蝶。

消逝,是它可以预见的归宿。

沐无极大呼一口气之后紧紧的盯着沐顶天,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泛着冷光的头盔,还有射箭之后置于身侧微微颤抖的手。

好在,战野拓也未动了结她的念头,再次出手,将人拉回原位。

结绳处鲜红一片,血,由两只手腕潺潺而下,身上凝固的血渍,再次被侵染。

“沐顶天,你果真让我本汗刮目相看,在你心中,女儿性命竟然不值一分,若你妻子在天有灵,怕是会死不瞑目!”

战野拓冷酷的声音夹杂着怒气和暴躁,回应他的是沐顶天毫无愧色的大笑。

“战野拓,你做戏入迷,也要看本将军配不配合!”沐顶天双手大拍三下,“本将军就让你彻底死心!”

极目而望,位列整齐的沐家军从中间分开让出一条道,一个身影驾马缓步而出。

一个慵懒轻蔑的声音被浑厚的内力从人群中传遍空旷的雪地。

“大汗,别来无恙啊!”

一袭银色衣袍,衣襟飘动悠然若飞,面若秋水,肤似寒冰,眉青若墨裁,而他于战场血雨中微笑挽缰的姿势,依旧优雅如前,尊贵如斯。

“轩、辕、澈。”战野拓吐出三个字,沙哑得声音无不泄漏出他内心的激动。

“他就是十多年前曾大败我们的少年神将?”战野月诧异询问。

战野拓未语,墨黑的瞳孔一瞬不瞬的盯着越来越清晰地身影,双拳紧紧相握。

是怨怒,怨怒他曾是图尔百姓口口相传的天苍大陆唯一的天才战将,他拼劲一万分的努力才竖立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是激动,激动今日他终于有机会与他一战,向世人证明他战野拓完全有资格与轩辕澈独孤烨并列于世。

“哥,你们认识?”战野月继续追问。

认识?战野拓浓眉紧蹙,算认识吗,十年前的匆匆一眼,他居高临下的欣赏他的垂死挣扎。这也算认识?

“楚王殿下突然大驾光临,倒是本汗有失远迎,实在抱歉。”

“若是大汗未曾囚禁本王的爱妃,本王倒也不会出现的如此唐突。”

“你的爱妃?”

“大汗既然得知南月国君密信给本王父皇,怎会不知父皇已经下旨将沐小狸指婚于本王?”轩辕澈玉冠螭带,长身玉立,身形出鞘名剑,光华厉烈,“怎么说本王也独身久已,好不容易有了未婚妻,又怎能不来迎回呢?”

在轩辕澈出现的一刻,沐无极的穴就被解开,谁制止了他的冲动也就不言而喻了。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出发前还未听说,小狸又怎么成了楚王妃,疑问一团,却也知晓此时不是好奇之际。

战野拓不是好应对之人,否则他与沐顶天也不会一再难以平复边境,甚至变成俘虏。

现在有楚王在,不说拿下闶阆城,至少救下小狸,十之*。

“可是,楚王殿下的岳丈似乎并不在乎您未婚妻的生死。”经过最初的惊讶,战野拓也恢复了平静。

“呵呵”轩辕澈抿唇一笑,霎时明媚了寒冬,“大汗难道没听清?我岳丈可说了,那城墙之上的,不是他的女儿!”

“你们……”战野月的话被战野拓抬手截断,面色如常,脑袋飞速运转,要对付轩辕澈,不止一点心力。

“我岳丈七年未见爱女,兴许未能认出,但本王岂会认错自己的爱妃?”轩辕澈抬抬手,露出包扎着纱布的手,“巫行殿果真名不虚传,若非南月太子的帮忙,本王一时还真救不出爱妃。”

一道暗光骤然由手心射出落于城墙,“哧”一声城墙裂开一条肉眼可见的裂缝,一只弧形暗器,深钉其中。

“哥!”战野月拧眉,这是巫行殿的专用暗器,昨晚巫行殿有人闯入的事他们当即就知晓,但百里雨柔的人回报沐小狸未被救走,难道……

“大汗,别上当!”一声娇喝乍响,百里雨柔随音而现。

不待多予回应,一跃而起踏上堞垛,双手布结,虚幻的黑光在手心萦绕。

她的动作很快,可是,有人比她更快。

一道白光从被轩辕澈射出的裂缝倏忽而出,似流光乍现,“呲”的一下咬住绳索。

这不是普通的绳索,那牙也不是普通的兽牙。

沐小狸警醒开眼,圆球任务完成溜之大吉,斜上方,一团黑气扑面而来。

电石火光间,一道青光自城门的土地之下电射般破土而出,空气突然薄了薄凉了凉,沐小狸下坠的身体被拥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很熟悉的味道,很有力道的束缚。

但见步惊天横剑一抡,剑光如骤雨如疾风,密织似网穿射如电,与来势汹汹的黑气轰然相撞。

场面骤然如被点燃的炸弹,再不可收拾。

“攻城!”

号角嘹亮,鼓声震天。

磨刀赫赫的沐家军瞬间沸腾,黑压压的士兵聚拢,竖着铁阵般的武器,如长蛇般闪着青色的磷光,威慑人心。

空中飘飞之际,俯瞰间戈矛成林,玄甲耀日,胆气纵横,锦旗上,飘扬着飞腾虎跃的“沐”字,熠熠夺目。

这是真正的战争场面,人奔马鸣,凛冽的铁矛在阳光下倒映着深寒。

撞城门,搭长梯,火箭如雨,青色的城墙密密麻麻翻涌成一片血腥战场。喊杀声,惊叫声,拥挤叫嚷互相踩踏的战栗声之中,血光如大幅扇面般淋漓展开,弥漫出一片腥热的气息。

画面越来越远,沐小狸依旧仿佛听见那利刃划过脖颈极低的声响,听起来好似一个人在空旷的冰天雪地里的叹息。

……

“吃下!”

半路,步惊天塞进一颗药丸,服下后沐小狸恢复些许力气,步惊天身上的寒气激得她连打两个寒颤。

“玉人,你这是在地底下埋了多久啊?”

“子时”步惊天瞟她一眼,干燥的语气里不难听出他的怒意。

沐小狸默了默,此刻约莫申时,他这是在地下潜伏了八个时辰,十六个小时?难怪浑身冷成这样!

抬眸,清俊的脸庞棱角更加分明:“玉人,你瘦了,我爹不给你饭吃吗?”

步惊天凉凉的睨着她。

似想到什么,沐小狸摸向他的手臂,步惊天不躲不避,继续干巴巴地:“他说的,好了。”

那么重的伤,就算有云逸风和天蝉丝,才短短几天,她不认为能完全恢复。但她也了解,以步惊天的执拗,今天这一出要没他,欺负不了轩辕澈,云逸风绝对没好下场。

“你胁迫了云爷?”他是指云逸风无疑。

步惊天波澜不惊的眸光轻浅波动,转瞬即逝。

时间拉回昨晚亥时。

大雪初歇,深夜森寒凝重,步惊天抱剑坐于房顶,疑似雪人。

忽凉风两股,门窗微动。步惊天紧随其后,潜入,但见轩辕澈和独孤烨端坐上位,沐顶天初睡刚醒。

他们对他视为空气,坦然商讨对策。那些军国大事,调兵遣将他全然不懂,只听懂了今晚轩辕澈和独孤烨的营救计划失败,双双负伤。

云逸风蹒跚而来,似醒未醒,却是被步惊天一个剑柄敲醒,呲牙咧嘴的帮他们把脉疗伤。轩辕澈仅皮肉,独孤烨的伤势却令云逸风神色凝重。

一盏茶的时间,新的营救计划出台,但删除了独孤烨和步惊天的份,原因简单,独孤烨身中三日断魂散,不可再妄动一分内力,而步惊天,轩辕澈表示,手伤未愈,这是场胜算未明的恶战,以免伤上加伤。

云逸风点头赞同,他的话步惊天当耳边风,换做轩辕澈,应该能压压他。

可惜云逸风低估了步惊天如今的心机。当时,步惊天不动声色,也未发表不同意见,但云逸风茶水喝多出恭之际,步惊天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门口……敲晕、扒衣、倒吊,然后似模似样的摆出文房四宝,作画。

云逸风清醒时便看到五张*画,还别说,有那么七八分的逼真。

“你快点把我放了,快点把画像焚毁,小心爷要你好看!”

“这是小人行径,你忘恩负义,卑鄙无耻!”

……

骂骂咧咧一阵后,步惊天连眉毛都没皱一下,继续作第六张画。

云逸风终于骂干了力气,头昏眼花挫败的问他,到底意欲何为?

步惊天顿了顿,无辜的抬眸,干干的说:“我的手好了没?”

云逸风险些一口血喷出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步惊天用实际行动深刻的诠释了这句话的含义。

沐小狸,你个祸害,跟在你身边的人也被你带成了祸害!

本着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指导精神,云逸风风度翩翩的回到房间,义正言辞的表示步惊天现在上可飞天逐鹰,下可入海擒鲸,营救沐小狸,一点问题都没有,如有任何后果,他一律承担。

所谓承担,不过是承担沐小狸的怒气。

那个内心冷漠的女子能牺牲三条天蝉丝去救步惊天,可见她对他的重视。

轩辕澈就坡而下,很快安排了步惊天潜伏于城门之下的任务。

曾为练习耐力,他能在北方极寒的冰潭地下闭气三天三夜,区区雪土,不在话下。

计划落实完毕,临散时轩辕澈笑意点点的朝云逸风点头致谢,那狐狸偷腥的表情令云逸风灵台一闪,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轩辕澈根本就是故意让步惊天去找自己的麻烦,然后让自己承担沐小狸的责问,这个黑心黑肺的家伙!

轩辕澈风轻云淡,笑话,他现在跟沐小狸的关系微妙得一触即发,怎能还担着步惊天会二次受伤的责任。

再回到此时此刻。

步惊天的轻功出神入化,一会便已远离那场肃杀。

只是,逃离一场,眼前,又是另一场。

停顿的一瞬,数十死士追至。

步惊天单手搂紧沐小狸,这清瘦得不像样的身体他不放心放在身后,似乎只有置于怀中还能得到一丝不会再失去的安全感。

亮出破血,青绿色剑光如火光跳跃,步惊天身影斜纵,无数剑光漫天盖地般向那死士们兜头罩去,快若星离光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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