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这份缱绻的是门外匆忙的脚步声。
童言来报,小德子公公传圣上口谕,静妃昏倒,宣其入宫。
沐小狸和云逸风的痴然相望顿时一闪一亮。
“等等!”沐小狸拉住云逸风,身子有些醉意的晃了晃,凑到云逸风耳边,嘀咕几声。
距离过近,蕴含酒气和沐小狸身体清香的呼吸喷在云逸风耳垂,整张不带醉意的脸瞬间红了。
小德子和童言不好意思的别过脸,沐小狸出其不意在云逸风手里快速写下几个字。
云逸风了然的点点头,道:“你先好生休息,乖乖的,嗯?”
这话说的,怎么……好像奸情无限似的!
他们一走,沐小狸精气一泄,整个人趴到了桌子上。
前世的她千杯不醉,但是沐筱漓这个身体实在是……
哈哈,终于可以睡了。
小狸双眸迷离懵懂,张望几下,晃晃悠悠地拐到软榻边,一闭眼就扎了下去。
沐无极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白稚肌肤飞红霞,窈窕身姿斜倾榻,紫绸微乱敞玉颈,美人醉酒态迷蒙。
若非对象不是沐小狸,他好不容易被压制下去的邪火定然燃烧更烈。
朦朦胧胧中身体被人托起,是沐无极的味道。
“哥哥”沐小狸呢喃一声,便任由他抱着,“回府吧,今日是娘的生祭,还能赶回去磕头!”
沐无极点了点她的鼻尖:“娘亲不会怪我们的,乖,好好睡。”
“嗯!”沐小狸听话的往他怀里蹭了蹭。
沐无极心里暖意更甚,将她搂得更紧:“小狸,哥哥以后再不会让你受苦。”
沐小狸畏寒,沐无极扯掉软榻上的白色貂毛裹着她离去。
童言进来收拾的时候不由再次泪流满面:这圣医园何时变成人家的后花园了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问题,还想拿就拿,恼火啊恼火!
归府,入祠堂,上香,跪拜,沐小狸像个好学的孩子,沐无极做什么她做什么,澄亮的双眸泛着水汽,眼睛眨巴眨巴,很像一只萌猫。
这样的她似乎更像一个妹妹的角色,一个等待他去保护需要他的肩膀来哭鼻子的妹妹。
琉璃阁静悄悄,新月和玉儿经常入睡。
因为沐小狸经常半夜出门,所以没让她们养成主子不在不得先休息的奴性。
沐无极将她放上床,指尖在她的眉宇间轻抚,低低道:“小狸,我不问这些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不问你怎么知道我修炼九阳剑法,也不问你现在身后的势力,但是……我希望有一天你能亲口告诉我。”
被子被掖得扎扎实实沐无极才离去。
四周安静下来,原本醉意熏天的人,睁开双眸,哪里还有半点醉意。
沐筱漓的身子对酒精过敏,但沐小狸的意力经过十年的荼毒,身体软绵无力,但她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失去意识。
沐无极不在她防备之列,但这些她根本没法跟他解释。
说她一缕异世的魂魄进入那个溺水而亡的沐筱漓身体里,然后痴傻好了,打了人,退了婚,遇见了君临天,还牛叉哄哄的接管了歃血盟?
她自己每每想起都会觉得是不是只是一场梦,更何况沐无极这个妹控。
知道沐筱漓死了,该会有多自责愧疚!
想到这沐小狸不由苦涩一笑,她在这里唯一寄予真心的人,却不是因为她本身。
一股清凉的气息扑鼻,沐小狸收回放空的目光。
她鼻尖一指上方就是步惊天的鼻尖,鉴于步惊天经常做出这样举动,沐小狸只当他视力不好,每次都需这么近才能看清她。
“酒?”步惊天清澈脱尘的目光闪过一丝疑惑。
“对啊对啊,是琼娘酒!”沐小狸眉眼弯弯。
对于步惊天的问题,沐小狸向来回答得快,因为慢了某玉会生气,他生气,后果很严重。
酒气从沐小狸的唇间溢出,丝丝沁心,步惊天难得一见的表示出对俗物的兴趣,清润的双眸一闪,现出两个字:我要。
他要那便是立即就要。
“可是我没有啊!”沐小狸苦哈哈道,然后做好被他丢出去的准备,外面挺冷的,她抓好了被子。
果然,某玉生气了,双眉一蹙,肯定道:“骗人!”
“啊?我什么时候骗……”
沐小狸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人便覆下,舌尖在她唇边一扫。
轰!
血气上涌,沐小狸被雷劈一般怔住。
某玉咂巴咂巴嘴,味道确实不错。
于是,某玉再次神舌,柔软清寒的舌将她的唇瓣细细舔拭。
见过猫喝牛奶吗?这就是!
似乎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又好像只过了一瞬,沐小狸反应过来时某玉正打算将舌探进来。
“啊啊啊玉……玉人,你……你受伤了!”沐小狸惊恐般的推开他,见他脸色有异,眼睛一亮,找到了可以转移的话题。再一看,真的炸毛了,“你怎么受伤了,不是说好只让你引开他们,不许受伤了吗?”
虽然只有一道小口子,但那触目的血迹放在玉雕身上,怎么看怎么刺眼。
就好像一直完美无瑕的美玉沾上一丁点污垢,可以洗尽,但仍不可原谅。
“你不听话,你才是骗子!”沐小狸疾言厉色地指出。
步惊天见沐小狸炸毛,好像意识到是自己有错在先,默默的低下头。
他这一低头,沐小狸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把了脉,还好,只是一点刀伤。
她喝过酒的身体温热滚烫,手心在步惊天肌肤上轻触。那张清秀如碧水的脸在烛光下忽明忽暗,眸光专注于那浅浅的伤口,就像那是极其易碎的玉瓷。
橙黄的光,温热的手,专注的眼神。
步惊天只觉心突突加快了几下,呆呆的任由沐小狸将他很浅的伤口帮成一只蝴蝶结。
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心里,好像也有什么要破茧成蝶。
步惊天不会自寻烦恼,想不出,头疼,那便不想。
然后想到了自己在意的事情,字正腔圆的吐出一个字:“酒……”
沐小狸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吞了口口水,力争口齿清晰地说道:“去找云逸风!”然后爬进了被子。
沐小狸捶胸挠肺:论*,玉雕才是个中高手,有木有!她是无辜的,有木有!
再听玉人,声音如雨珠落玉盘,正低喃地数:“药、葡萄、酒,嗯,找云逸风!”
沐小狸将被子蒙住脑袋,为云逸风默哀一分钟!
晨明,太阳才露出头,京都上下喧闹成片。
大街小巷,酒楼茶馆,上至八十老妪,下至三岁孩童,人们争相传咏三个字:沐小狸。
重雨楼,门庭爆满。
台阁上的说书生,口若悬河,三国挑衅三场智斗,如身临其境。
台下听众,莫不摩拳擦掌,欢呼赫赫。
将军府,沉默如厮。
只因沐小狸房门上用狗血大刺刺写着十个大字:扰者,先杀后奸,男女不论。
最后,还是沐无极苦笑着将绸布扯掉。
等沐小狸睡醒,太阳正晒在她屁股上。
玉儿一听动静,立即冲了进来,笑得眼睛不见眼睛,鼻子不见鼻子:“小姐小姐,现在全京都都在传你昨晚力挑三国的事情,大家都说小姐是九天玄女下凡,不是人!”
不是人?
沐小狸:……
“哦,对了。”玉儿记起正事,“南月丞相遣人前来下帖,不知道何事。”
沐小狸接过朱红金帖,心道这左辉倒真看得起她,用的是南月国最高级别的金朱请帖。翻开,凤眸沉了沉。
“小姐,怎么了?”玉儿见沐小狸沉默,不禁问道。
沐小狸合上帖子放在桌上,手指在桌面敲弹,一下一下越来越快,玉儿的眼珠随着她上下扣动的手指上下转动,越转越快,到快口吐唾沫时,“咚”一声,沐小狸五指扣桌,道:“给左相回话,我定会准时赴约。”
左辉邀她赏湖,想起昨晚左辉看她的眼神就别扭,好人坏人无从定义,但沐小狸确定他是自己不愿接触的种类。
赴约,是为另一个人。
用完午膳沐小狸才姗姗出门。
京都西城,洛水湖。
洛水湖乃京都最大天然湖,湖水四季碧绿如玉,两端延伸小溪,再由人工挖掘为大河,变成环绕京都的护城河,纵横贯穿京都。湖中有湖心岛,上有亭阁小驻,每年春秋两季各地文学才子都会相约风雅一番。
但这冬季,虽景色如怡,却也甚少有人前往。
沐小狸一下马,放眼一望这青景碧湖,一股寒凉如水的风带着湖面的潮气迎面扑来,不自主拢了拢衣襟。
她们沿岸复行几步,见一条通体棕灰色的船停靠于岸,船帘掀开,左辉走了出来,揖身道:“金凰郡主,请!”
沐小狸瞥一眼半掀的帘子,隐隐映着一个模糊的影子。
“左相请!”沐小狸正色道。
脚步踏上船甲,稳定若磐,没有一丝晃动。
这奢侈的南月国啊,连游个湖都要定做一艘船。
“这位请留步!”左相突然出声拦住跟在沐小狸身后的玉儿和新月,见沐小狸望过来,含笑道,“此船仅供三人可坐。”
沐小狸张望一下,的确连船家都没有,再看左相手里的船杆,莫非他撑船?
“在下出身贫苦人家,小时候以撑船为生,郡主无需担忧!”左辉看出她所想,解释道。
沐小狸了然的点点头,冲玉儿和新月挥挥手,示意她们先行离开。
“小姐,可是……”
“不用担心,南月丞相又不是奸险小人,你们先回去吧。”
玉儿和新月面面相觑,犹豫着跟还是不跟时,船已离岸。
沐小狸走进船内,独孤烨侧对于她,靠在船壁上,手捧一本古书,身着一袭简单的黑色锦袍,墨发半束,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的配饰,却难掩他尊华玉质的气质。
相较船内的铺设,简单得让她眼睛一眯,一桌三椅,仅此而已。
果然只能乘坐三个人!
发现沐小狸进舱,独孤烨微微侧首,又若无其事的看书。
“郡主莫怪,我家太子做事专一,定要看完方才罢休,请郡主稍等片刻。”左相略含歉意的声音从舱外传进。
沐小狸默了默,气势压不过人,难怪被忽视,不怪不怪!
船舱一时静默无声,舱外间断性的想起“哗啦”的水波荡漾声。
沐小狸的视线总是不经意的扫过那张脸,一样的鼻子,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嘴唇,一样的棱角,驱她滚出呆愣状态的是他凌厉如僵的眼神。
一柱香,独孤烨终于放下书,淡淡的扫她一眼,对她说了第一句话:“你怎知用那样的方式刺激彩灵雀开屏?”
声音如一注寒流,所过之处冰霜成灾,沐小狸生生打个激灵。
沐小狸疑惑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刺激它?”
尽管昨晚沐小狸让彩灵雀如实开屏,但根本无人知晓孔雀好胜,见不得比它更为美丽的东西才要一展尾羽,一较高下。
“彩灵雀可护国平安,根本是狗屁。”
在独孤烨的脸上,沐小狸惊奇的看到了第二种表情:嘲讽,非常之嘲讽。
“此话怎讲?”
独孤烨见沐小狸一再回避,墨玉的眼眸瞬间暗沉。
沐小狸不受控制的抖了抖,尼玛,都是人,气场凭什么压不过人家!
这么一想,沐小狸腰杆直了,胸也挺了,朗声道:“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自负,绝不允许身边出现能与自己一较高下的对手,不只人,连畜生也是一样的。”
独孤烨凝她一眼,似接受了她的解释。
这时,左相也走了进来,笑容可掬:“今日请郡主过来,实属冒昧,还请见谅!”
沐小狸对左相可就没好脾气了,同样笑笑道:“我只是好奇左相这大冬天的邀我来赏湖,赏的是什么,还是南月国没有北风喝,所以打算趁机在东辰喝个够?”
左辉闻言,不怒反笑,笑声很是爽朗。
“金凰郡主,果真可爱!”
可爱?沐小狸冷汗涔涔,不论前世或今生,第一次有人说她可爱,莫非这是贬义词?还是左辉其实是个瞎子?
“郡主身裹三层卫衣,这么畏寒却依旧如约赶赴,左某惭愧,但确是有一事请教!”左辉脸色突然凝重,“十年前,南月国师一夜间销声匿迹,仅留下一封无字信纸,所遇上有缘人,定能看懂!”
“在下这一找就是十年,一无所获。在下,想请郡主帮个小忙!”左辉说着便拿出一个锦囊,态度诚恳的用双手捧着递给她。
沐小狸将信将疑得接过锦囊,打开,抽出纸条,净白一片,空空如也。
指尖轻轻在纸滑动,忽然将一杯水倒在纸上。
白纸一点点被浸湿,然后纸面缓缓浮现几个大字。
霎时,沐小狸整个人僵在那,久久不能动弹。
初冬,阳光尚算和煦,透过厚厚的云层,透过密围的帘幕,淡薄的照在桌面,映在宣纸之上。
人乃凰中人,魂乃天外魂。
十个大字击得沐小狸思绪涣散,再聚拢,左辉了然的激动对她行注目礼,连独孤烨也有一瞬的惊讶。
“郡主果然是国师口中的有缘人!”左辉的眸光跳跃,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沐小狸拽紧拳头,淡淡否定:“可是,我并不懂此话何意?”
左辉微愣,继而笑道:“无妨,国师说能看见字便是有缘人。”
“有缘人”三个字嚼得意味深长,沐小狸敏锐的发现独孤烨有一刹的不自然。
南月国师在歃血盟札记里,是一个神一样的存在,更是谜一样的存在。他曾单身闯入南月周边各个蛮族,不费一兵一卒游说成功各个番邦小族诚服,十二年前,南月国爆发前所未有的瘟疫,也是靠他一人之力进入瘟疫原始地,以身试药,几番失败后最得成功,拯救半个南月国百姓。
可是这样的一位为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却在十年前突然不告而别,至今音讯全无。由于这位国师在民间名望无人可代,他走后,南月帝再无选取其他人代替国师之职。南月帝曾下旨,二十年内,为国师保留“国师”一位,盼其回归。
这样一位神秘之人临走前只留下这个锦囊,还配送“有缘人”三个字,沐小狸大约是懂左辉目光里的意味。
果然,左辉开口了。
“以小狸小姐之才,屈居郡主之位岂不可惜?我南月国愿意以十座城池为聘礼,百里红绸,迎娶小狸小姐为太子妃!”
沐小狸心里有所准备,还是默了一下。十座城池,要不要这么看得起她?
“太子成婚之时便是南月帝退位之时,太子妃自然晋升为后。‘金凰郡主’怎敌得上一国‘凰后’?”左辉说话直接,见沐小狸一副凝重思索的神情,又丢出一枚深水炸弹,“小姐若为后,太子会立书宣告天下,自从三千后宫虚设,今生仅此一妻。”
沐小狸的凤眸眯了眯,不由抬头看向独孤烨,他神态无波无澜,仿佛左相口中要倾城相娶后宫虚设的人与他无关。
当然,沐小狸确信这才是他最真实的反应。
娶妻?女人在他眼里不比母猪强吧!
对独孤烨这样的人而言,抱个女人睡觉还不如抱他的幼狼。
沐小狸对上左辉的目光,神态微沉:“不知国师大人的‘有缘人’于南月国的意义为何?”
左相一顿,转而释然的笑了,以沐小狸之慧,不可能没有如此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