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尾,可明明是你自己提出要借的,与我何干。”轩辕澈无辜道。
“若焦尾久未使用,需以血开封,这件事楚王也忘记了?”沐小狸咬牙问,眼神在他身上千戳百扎。
“哦,这件事啊!”轩辕澈拉长尾音,狭长的眼眸盛满戏谑,“还真忘记了,你真了解我!”没有丝毫愧疚,好像他忘记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你……”沐小狸使劲磨牙磨牙磨牙,该死的,打不过他!
焦尾,上古名琴,极富灵性,超过五年以上不曾出音便会自动进入入眠状态,需要人以鲜血唤其气,否则,擅弹者必遭焦尾反噬。
沐小狸以内力相抗衡才弹奏出一曲惊艳四座的《十面埋伏》,焦尾未尝鲜血被迫出音,一怒之下,便还以沐小狸同样程度内力的反摄。
“焦尾沉睡已久,被你这样暴躁对待,难怪心情不好。”轩辕澈放下茶杯,眉尖轻挑,“你就这么想要我的凰佩?”
“我呸……”沐小狸直接爆粗口。
轩辕澈微怔,然后嫌弃地睨她一眼:“太有失大家闺秀风范!”
“快把我的玉佩还给我!”沐小狸懒得理他,准备运气下床,脑袋一阵晕眩,眼看要落地,轩辕澈瞬间赶到单手挽住她的腰,顺势坐到床沿,沐小狸半躺在他怀里,脑袋耷拉在他胸口,淫沁十年的檀香从他的头发,皮肤,衣服散发,旋旋入侵入意识,带着令人心定的暖意,令人微醺。
温香软玉在怀,微凉清新的处子之香陡然入心,深邃如海的心恍然坠入一颗石子,惊起一圈涟漪。
不赢一握的纤腰在掌心,隔着衣裳氤氲一团温热,不知是纤腰烫了玉手,还是玉手烫了纤腰。轩辕澈心绪紊乱,沐小狸更像被烫着了尾巴,如临大敌,刹那跳开。
趴在床尾,沐小狸唇角上扬,转身面对轩辕澈,巧笑嫣然,“谢楚王帮忙保管,既已完璧归赵,就请楚王该干嘛就干嘛去!”
轩辕澈蹙眉,懊恼之色一闪而过,下一瞬,清冷的双眸绽放一抹微亮的光,不尽明亮,却能清晰洞察其中的兴致。
“你刚才没使用内力!”类似疑问,语气却十分笃定。
废话,偷他怀里的玉佩,刚催动内力就会被察觉,还偷什么!
“帮我办件事!”轩辕澈没带商量的口吻,音落人也瞬移到沐小狸面前。
“凭什么!”沐小狸嗤一声,脚尖一点,后退三步,单手撑自在前,“男女授受不亲,还请楚王离我远点,要是我受不住吓,尖叫一声,我怕明天京都非但流传楚王不举,还得加上一条强欺弱女子的罪名。”
“弱、女、子?”轩辕澈细细咀嚼这三个字,闷闷的笑声从胸腔发出。
沐小狸看着这张惊采绝艳的脸,肤如玉,眉如峰,如仙人妙手鬼斧神工,长期寒凉的眸子春意盎然,如被清水趟过的珍珠,如聚集了远山青色春秋之花的所有精华,不自觉别过脸,闷闷道:“我可以帮你,但是,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轩辕澈笑意不减,还沉浸在那三个字的余味中。
“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再无任何牵扯。”
轩辕澈一怔,笑意僵在嘴边,璀璨的眸光倏地黯淡失色,沉淀一团黑晕,声音低沉如寒潮过境,“就这样想跟我划清界限?”
沐小狸吸一口气,换一抹坚定的神色:“楚王只需回答,行,或不行!”
从轩辕澈拿出玉佩威胁她,她就知道,轩辕澈拿她当枪使,要搅乱这场局。
今日,根本就是借着赏菊的由头,在获得老皇帝的许可下举行的一场变相相亲会。若按照贤王的提议,在场男子的贴身物品赠与的对象自然被定论为其心上人。
做大事者,切忌有弱点。存在了“心上人”,就算是假象,都得护其周全,否则,在世人眼里,利用、始乱终弃、不顾爱人死活等字眼会像下刀子一样,戳得人百孔千疮。
人言,在东辰可畏到极致。除非你无欲无求。
至于焦尾事件,或许轩辕澈针对的不是自己,纯属自己撞上了。但是,他愿意花这个心思,无非是要强留宿在贤王府,那么今晚,必然有他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沐小狸脑海将事件一条条分析,结论明确,她知道,轩辕澈一定会点头。
良久,窗外传闻一声细微的虫鸣声,是暗号。
轩辕澈的视线从窗外移到沐小狸身上,双手负在身后,一股寒流从脚底涌上丹田再扩散至于四肢百骸,细细啃噬着他良好的自制力和不动声色。拳头紧了又紧,轩辕澈的目光越来越暗,长久的对视,逼得沐小狸不禁后退一步,看见沐小狸笃定戒备,随时准备决战的神情,轩辕澈心情忽好,很配合的应道:“可以!”
沐小狸没来由的因他似有若无的笑心慌了一下,虽然她知道这项交易于他没有半点损失,但她不确定轩辕澈答得那么干脆,是因为真的能做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便是。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跟轩辕澈泾渭分明,从此是陌路。
“丑时已到,走!”
“去哪?”
“贤王府禁地!”
夜风萧萧,两个人影,相差不可察的距离飘出房间。
身形如飞,疾如闪电,轩辕澈知道沐小狸的武功不错,却不知道轻功不错到了这个地步。
他当然不知道,前世的经验告诉她,逃跑是自保的最佳手段。自从第一次遇见银面男子之后,除了修炼玉女真经,沐小狸的时间都花在轻功上。高手何其多,若是别人追不上你,断然要不了你的命。
几个飞纵,两人到达贤王府一处屋檐上,顺着轩辕澈手指的方向,沐小狸看到一处黑黝黝荒凉普通的房子,平平无奇,看起来在夜色下孤零零的坐落在整个大院的北边,连牌匾都没有。
房子周围一个守卫也没有,从上观下,整个房子充斥着一种诡异阴森的感觉,好似稍微靠近就会被吞噬在里面。
“房子四周设有阵法?”沐小狸挑眉。这不是她的强项啊,如若不然,当初也不会掉进千丈潭。
“嗯,迷血幻阵,十大古阵之一,以人血为祭,此阵遇强则强,闯阵时内力越强,思绪受到困扰越多。”
“所以,只要不使用内力,可安然无恙?”布阵的人不至于如此蠢笨疏忽吧!
“阵内由盲蝠,专门攻击没有内力的侵入者。”
沐小狸凝视如漩涡般被迷离气氛笼罩的禁地,前世,比这凶险的关卡多得是,哪一关不是靠着双手双脚闯过的。但这里毕竟不同于现代,存在太多未知之数。
特工必备素质之一,绝不轻看任何一个潜在危机。
她一个人可以试试,但与轩辕澈一起的话……
“我一个人去!你在这……”沐小狸神色严谨,话未完,一粒药丸被扔进嘴里,入口即化。
“这个可以抵挡阵内的瘴气!”轩辕澈不看她,低哑充满磁性的声音不容拒绝,惊艳的脸上一派淡定如水,水入心房,温润如春,“走吧!”
不待沐小狸进一步要求单独前往,轩辕澈牵着她的手腕,已然飘身进入阵内。
阵内灰蒙蒙一片,气息十分压抑。
内力全封,轩辕澈的手一秒都未松开。手心传来的淡淡体温,携着檀香,凝神静气,安抚人心。
“倏……”
一团团黑影疾电射来,两人横握匕首,全神贯注,齐心应付。
对着盲蝠,手起刀落,不过片刻,浓稠的血腥混合着动物特有的骚味扑鼻蒸腾。
沐小狸眼中闪过一丝冷色。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蓦然想起天机狸,这只一晚上就吃掉整个王府的鸡的吃货。
小指弯曲放置唇边,一道无声的召唤如涟漪随空气飘出迷血幻阵。
“往这边走!”沐小狸将轩辕澈拉出盲蝠攻击圈,天机狸肯定眨眼便到。她不想让轩辕澈看到天机狸的存在。
轩辕澈不疑有它,跟上沐小狸的步伐,弯转几个路口,发现眼前的景画不断的穿梭,不断的交换位置,不断的旋转。
“别看,盲蝠的血也有迷幻的作用!”轩辕澈修长的手捂住沐小狸的眼睛,薄凉,却很舒适。
后面“吱吱吱”的盲蝠的绝叫络绎不绝,沐小狸知道天机狸已到,而轩辕澈很体贴的,既没有回头看,也没有询问。
再睁开眼,幻影全部消失,复行几步,发现眼前是被重重叠叠的树丛围困的房间,悄无声息的推开墙壁上的门,一个闪身就房间。没有内力,动作依旧轻如清风。
房间里布置得错落有致,一尘不染,沐小狸和轩辕澈对视一眼,没有感觉到第三者的存在,同时手心碰墙,仔细摸索。
“这里”沐小狸轻呼一声,轩辕澈低头一看,手指摸过沐小狸发现的凹凸点,微微用力,床榻发出一声“咔嚓”的响声,两人上前,简单的木床缓缓的移动开来,露出了下面一个可容一个人进入的暗道,下面是一条阶梯,漆黑一片。
两人从对方眼中读出信息,点头,一跃上床,顺着阶梯走下去。一片黑暗中,轩辕澈敏锐的感觉到下面没有人,当下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颗早准备好的夜明珠,四壁纤毫毕现。没有门,没有窗,整就一石头房屋,简直就像是一个密室。
沐小狸用手轻敲,墙壁回应沉闷的响声,侧耳倾听,一格一格。
“你很专业!”轩辕澈好整以暇地得出结论。
现代的仪器机关比古代难上几百千倍,应付这些,自然很专业。
有细微的风吹进,沐小狸敏感的捂住轩辕澈手里的夜明珠,却终究慢了一步,石室内突然响起轻微的咔嚓一声。沐小狸暗叫一声不好,当下闪电般的一伸手将轩辕澈往她身后抓。同一时刻,密密麻麻的箭头瞬间从四面的墙壁中秉射而出,交错而来。
沐小狸脸色一沉,一抖手,手腕上的天蝉丝唰的射出,一把扣住了石室的顶端,揽住轩辕澈,一个纵身,脚尖踏着飞驰而来的箭雨飞跃而上,身子贴在石室顶端墙面。轩辕澈反应也很迅速,顷刻间用匕首打落四周近身来不及躲避的箭,而且,将沐小狸的背后护得非常严实。
箭头擦着彼此的脸颊而过,发丝在利箭中轻扬而落。
不得不承认,此幕,的确惊心。
漆黑的石室顶端,两人呼吸交错,温温的气息,若不是身处陷境,或许,能温热出一错旖旎缱绻的画卷。
“这一关,光源是诱因!”沐小狸提醒道。
“嗯。”
“这样没完没了,我们迟早坚持不住,我下去应付箭雨,你负责听音辨识出口。”
沐小狸用臂力将自己的匕首狠狠擦进顶端墙壁,示意轩辕澈抓稳,然后天蝉丝一甩,“啪啪啪”掉落一地利箭。
趁这一空隙,沐小狸稳稳落地,挥舞天蝉丝在全身制造一个保护圈,任何一只利箭不可再近半分。
被打落的断箭有目的的朝墙壁四周各个地点击去,撞击声,噌亮沉闷。
“右边石壁左三寸下两寸的地方”轩辕澈微闭的双眸睁开,玉指一弹,一枚暗器重重的击中目标。
一扇暗门缓缓移开,借着微弱的光,沐小狸360度大环踢,轩辕澈进入战局,拉住沐小狸朝暗门扑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厉光奔驰而来,沐小狸背对而奔,想要躲避已然来不及,心弦陡然绷紧。
“嗤”一声,轩辕澈没有半分犹豫,挡在沐小狸身后,箭入肩胛,身躯狠狠一颤,胸腔内的血腥气剧烈翻涌,一口鲜血就要冲口而出,却生生被他截在口中。
内心无奈叹息,这个女人巴不得要跟你划清界限,她本就不会在意,何须隐瞒。
沐小狸那箭入血肉的声音重重砸在她心头,恍然回头,看到他波澜不惊的折断箭雨拔出箭头,回以她波澜不惊的眼神,声音同样波澜不惊地道:“无碍。”
“哦”沐小狸忙乱的答一声,回身甩去几枚银针,与利箭蹭蹭交战,眨眼,他们已经进入暗门。
一丝血腥味萦绕于沐小狸鼻尖,沐小狸撇撇眼,心里闷闷的,装作未曾发现。若不是在有光线之际怕被他发现自己使用的是天蝉丝而收回,或许,能挡住这一箭。
眼前,是跳狭窄的甬道,两人前后行进,约莫一柱香的走到一个拐角,视线豁然一亮,没有障碍的闯入一间房。
明珠为灯,水晶为墙,一把摇椅,一张一人长的书案,一张十人宽的大床,床上和书岸上铺着同样的红色毛毯,床沿突出几处,四条两指粗的绳索从床头随意的垂掉在地上,细细观看,隐约可见绳索上摩擦出的暗红血迹。
沐小狸目光犀利的在书案和床的边沿打量,毛毯柔乱成行,磨损明显,还有一束一束被指甲抠出拽进的毛。
嘴角不适宜的抽搐。
这里是某位位高权重的人猥琐下流的地方!
一副画面“刷”的垂下打开,画长三丈,铺满整个墙面,画上一名蒙面女子,云鬓半绾,碧玉步摇点点华光。一身紫色七重锦绣绫罗纱衣,衣领微窄,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娇颜白玉无瑕,犹如凝脂。白纱半遮,五官若隐若现,衣袂翩飞,眉目静雅,勾得人心痒难耐,忍不住想要掀开其面纱,一究此女子是何等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沐小狸敏锐的发现身后人的呼吸猛然加重,余光偏移,心陡然怔住。
这些日子,见过他的冷、肃、傲、不羁、邪佞,却从未见过如此刻这般不加掩饰,或者说来不及掩饰的悲恸和哀凉。
水晶镜面里,轩辕澈幽深的眼眸空洞,满目苍痍,如被抽干力气的破碎娃娃,嘴唇紧抿,抿得血色全无,仿佛失却了所有温度。
这如何还是惊采绝艳,冠盖天下的楚王。
沐小狸张了张嘴,终究不忍打破他此刻的脆弱。
轩辕澈这样怔怔站了很久,终于缓步向前,颤颤巍巍的伸手触碰沾血的绳索,随即,他眼底泛起浓厚的怨气,想是暴风雨前的风起云涌,眨眼,绳索在他手中化为灰烬。
“咔嚓。”
白光一闪,仿若雷电,哗啦啦一阵爆裂。
沐小狸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失控的催功毁掉红毯,书案,摇椅,镂空大床。
你居然使用内力,找死么?沐小狸叹息,他出手的一瞬没有阻拦,现在说又有何用。
轩辕澈不是会冲动的人,那么……
某种情绪正在空中慢慢发酵,带着毁天灭地之势。
轩辕澈走到画像前,指尖小心翼翼的抚过画上的女子,一个一个摩挲,生怕惊扰了她的优雅宁靖。
他长久的站立着,沐小狸第一次发觉他的背影也给人羸弱的感觉。
沐小狸觉得,自己应该提醒下他,他刚才已经暴露了身份,当务之急,先走为上。
刚刚抬步,轩辕澈突然倒了下去。锦袍之上,浸湿的血色返黑。沐小狸赶紧上前,手探脉搏,箭头有毒。
该死,竟然还妄用内力!
沐小狸三两下封住他的血脉,用匕首划破衣袍,伤口处黑得发紫。无法用内力帮他逼毒,就只能……
算了,看在他是为自己挡箭的份上。
沐小狸一咬牙,嘴唇覆上伤口,一吸一吐,乌黑的血一点点鲜艳。
“不管你拼了命要进来是为什么,现在必须先出去解毒!”沐小狸扶起他颀长的身子,覆在自己背上。
轩辕澈头耷在沐小狸肩膀上,一声轻微的闷哼,沐小狸侧头,发现他嘴角蠕动,附耳倾听,唾弃一口,不想理会,却发现她的手心被某昏迷中的人拽得生疼。
这是一种变态的执拗!
沐小狸拗不过,冷不丁朝他的手臂咬,狠狠一口。
“咻”的一甩天蝉丝,应轩辕澈所求,取下画像,卷起,带走。
一个昏迷的人,一副巨长的画,沐小狸摸一把冷汗,凭什么凭什么这是凭什么,早知道就该伪装成沐筱漓的白痴样。
“轰”……
一声沉闷的轰然声响起,地面的墙壁立刻开始一格一格的跳动起来,有塌陷的趋势,四周墙加顶端,朝着中间压拢。沐小狸手疾眼快,用一条天蝉丝将轩辕澈和自己捆绑好,飞快的朝入口冲去。
一步接一步,沐小狸娇小的身体此刻仿佛蕴育了无穷的力量,每踏一格石块,脚尖借力又如炮弹般射向前方,没空回望,没空感叹惊险。
身旁四面的墙壁飞速的合拢过来,所剩的空间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一小团白影从入口窜出,“吱吱吱”一顿乱叫,猛然大口大口呼吸,神奇的是天机狸的身体如同气球,迅速膨胀,遏制住墙壁的合拢。
沐小狸惊骇得睁大了眼睛,留下一句“回府赏你一百只鸡!”然后一头扎出。
这不是适合惊讶的时间。
又回到石室,再次以天蝉丝制造保护圈,不带停留的朝出口奔驰。
钻出床板,逃出房间,再见重重叠叠的树丛沐小狸才得以喘息一下。
“放下我,你先走!”轩辕澈微弱的声音从口中溢出,沐小狸一把掐住他的脉门,啧啧道:“都这样了还能说出话,你丫真不是人。”
夜色中无数的黑影也在飞速的冲来,那阴森的气息,那阴鸷的杀气,狂冲而上。
沐小狸认命的放下轩辕澈,他紧蹙的眉宇在感觉到沐小狸放下他时得到舒展,神态也变得坦然。
他是真心希望自己放下他?
形势一触即发,周围的煞气迫在眉睫,沐小狸的眸光此时寒冽得惊人,十指晃动,银色的丝线在灰蒙蒙的瘴气中泛起狰狞的寒气。
“轩辕澈,这一次不论我们能不能活着出去,以后,只是陌路人。”低哑的声音夹杂一股狠戾。
轩辕澈的内力被沐小狸彻底封死,挣扎未果,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一口血溢出,彻底昏过去。
血沿着嘴角往下,却半点不失楚王“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绝代风华。
沐小狸低骂了句“妖孽”。
以一挑二十。
这是一场沐小狸今生真正意义上的绝杀,没有后路,没有帮手,只有踩着对方的尸体自己才能活。
飞沙走石,寒光烁影。
兵刃铿锵,血滴漫飞。
没有战前宣言,也没有讨饶威慑,真正的杀手,以血告白,何须言语。
这场厮杀,不死不休。
还剩七人,沐小狸的速度渐慢,脑袋一阵晕眩。
察觉出沐小狸的力不从心,七人迅速布阵,将沐小狸困在其中。
难不成今日就命丧于此了?
我沐小狸的命,可不是谁都能拿走的!
沐小狸改变战略,步步惊心,一手攻一手守,攻二守五。
“哧……”
天蝉丝射入一人体力,注入内力一扫,天蝉丝延伸贯穿另一人的胸口,两人鲜血齐喷,胸口曝开一个骷髅。
这一招,几乎用尽沐小狸的全部力气。
如脱线的娃娃,虚弱的单脚跪地,喘息。
身后一剑,寒气粼粼,沐小狸看了昏迷的轩辕澈一眼,深深的。
“怎么办,我好像只能再消灭一个!”
沐小狸放弃抵抗般双手垂在两侧,剑已至,眸光一厉,只待剑入身躯再给予最后一击。
剑破阮裙,丝丝疼感清晰,沐小狸右手一抖,匕首滑落手心,转身,一道清风晃过,身体徐徐退之,一只有力结实的手臂牢牢挽住她的腰,熟悉的气味令沐小狸讶异的抬头,怒骂道:“你不要命了!”
这种时候冲开穴道,不是在自寻死路么?
轩辕澈微微一笑,原该倾城的一幕因为嘴角的血迹而显得很诡异。
笑意未散,耳边呼啸声起,他动了。
但见他墨发凌空张牙,长袍舞爪,眼眸深邃无底,投射犀利浓戾的光,看他们,就像看尸体一样。
这一动,以雷霆之势,仿佛龙卷风的摧枯拉朽,重叠的树丛都被疾风劲气带动,呼啦啦左右摇晃,甚至于脆弱的被连根拔起。
那五人被突然的攻势逼退五步,但反应也很迅速,即刻割破手指,以血灌溉,血色在空中有规律的游走,瞬间布成五张硕大的网,从四面八方扑来。
“要,可是不是失去你的性命为前提!”轩辕澈低头看她,不再戏谑,声音淡漠却坚定。
四目相对,沐小狸一时无话,全身脱力,这样的危机中被轩辕澈紧搂在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她一直想要躲避的人,不顾自己的安危,先是挡箭,现在宁可冒着筋脉尽断的危机也要冲破穴道。
为什么要这么执着的救她?
沐小狸别开视线,不要想,不想去想。
虽然,她承认,此时此刻,心底有股不可遏制的,因他,而起的暖流。
沐小狸身子颤了颤,想从他怀里逃开,被轩辕澈按住,“别动。”
话音刚落,轩辕澈抬眼,不屑地嗤笑一声,停也不停,足不点地的朝他们飘了过去。快得沐小狸眼前一花,然后身处五网之中。
靠之,轩辕澈的轻功也忒变态了!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这网积聚了他们的血液,可随意操控,看形式,可大可小,刀剑不破,一旦被网住,估计再无逃生希望。
要不先逃走再说?
刚要开口,冷不防轩辕澈宽大的袖袍飞卷,如道烈风,生生卷起一颗巨树,截作五段,分别朝五张网呼啸而去,如五道罡风,锐不可挡的撞上血网,击中那五人。
五口鲜血从口而出,从天而降。
轩辕澈脚尖一旋,匕首弹出,五个人的脖子立即浮现一条血痕,悄无声息的落地。
这……这个人……是人么?
这么野蛮的攻击!
可是,这么野蛮的攻击需要多深的内力支助?
人与人的差距……沐小狸惆怅的叹口气。
轩辕澈衣袂一振,虚空蹈步,飞跃长空,身姿犹如天宫仙人。
沐小狸默默的想,嫦娥奔月,也不外如是吧。
空中,轩辕澈忽然一个踉跄,抱着沐小狸落在一处屋檐。
“你没事吧?”
轩辕澈轻咳一声,唇间绽出细细的红,抬手抹去。
他没有回应沐小狸的询问,无声坐下,手指在画卷上摩挲。
现在是该赏月的时候?沐小狸磨牙,贤王肯定已经得到消息赶往他们疗伤的地方。这丫还有闲心赏月?就算不能走了,她可以带他啊!
“这是我母妃!”
“母妃又……”沐小狸豁然闭嘴,这画卷上的是她的母妃,不就是……被囚禁在那间春宫房里的女人?
沐小狸好像明白他看到画卷时颓然失色的原因,又好像,明白得不彻底。
传言,轩辕澈的母妃是轩辕玄夜在江南意外邂逅的,进宫十余年皇宠未断,十年前因病去世。
既然身受皇宠又怎么会深陷禁地,成为禁脔?
一股寒气从脊梁上涌,沐小狸抖了抖。
“我以为她只是单纯的被囚禁,竟然……”轩辕澈突然笑起来,笑声低而闷,带出丝丝猩红,语气陡然变得凄厉,“她骗我,临到死之前都在骗我!”
痛之极,逆血翻涌,一口血喷在沐小狸的裙摆上,手撑在瓦片,不住的咳嗽。
沐小狸犹豫了一瞬,终于伸出手,轻抚他的背。
她想,她是懂他的。
他是理智的,睿智的,但也是人,至少在此刻,是个需要安抚的人。他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情绪想发泄,但他的理智和睿智在他眼前闪烁两个字:信任。
应该,他是信任她的,否则,怎会让她活着走出禁地。
但她说了,从今往后是陌路,所以,他选择了闭嘴,努力不让自己失控,不让自己显露一丁点的脆弱。
沐小狸不再急躁,依着他身边坐下,长长的睫毛垂下,稀薄的月光映着她的脸,眸中有隐约的疼。
为自己,还是为他。
他们,何其相似!
轩辕澈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唤:“小狸……”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沐小狸震了震,抬头看他。
“真的,要与我为陌路?”
沐小狸的心颤了颤,心底的弦,那根因前世风霜冷血冷情早已生锈,因前世情人背叛欲断的弦,在这柔软月色,绿瓦屋檐,夜风徐徐中,好似将滋润,接续,从而拨响。
轩辕澈苍白的容颜,双眸深而沉,怔怔的看着她。
这是沐小狸从未见过的他,他从未以如此诚恳的表情殷切相待,千丝万缕中,她犀利的找出名为恳求,名为期待,名为不愿的情绪。
一句“不会”即将脱口而出,屋檐下有大片人生惊破这刻的宁静,脚步声杂乱。
“你们往这边,你们往那边,快点!”
两人同时一惊,轩辕澈松开手,沐小狸豁然起身,抿唇吞咽那两个字。
难怪有人唱“都是月亮惹的祸”,果不其然,容易被美色所祸。
一波一波的侍卫沿着贤王府的甬道奔跑,他们之前疗伤的房子被重重包围。
灯火被点亮,府邸通明。
轩辕澈将画卷随意一抛,一道黑影刮过,画卷凭空消失。
对视一瞬,心思百转,了然于心。
两人同时跳下屋檐,动作默契,一个暗运内力将周边假山梁柱震裂,一个将菊盆无声无息的放倒,草丛也被蹂躏得七零八落。
布置好背景,沐小狸刚准备出招,轩辕澈避之不见的闪到她面前,伸手拨乱她高束的头发,扯乱她的衣裳。
沐小狸愕然,难道自己会错意了?
“忍着点!”轩辕澈手指一触,一股真气涌入她的筋脉,沐小狸只觉体内热潮翻涌,五脏六腑都疼。
“喂,那边有声音!”
有人大吼,杂乱的脚步声如潮涌,甚至有人飞檐走壁。
沐小狸恶寒地瞪一眼轩辕澈,当头一掌劈向他。
轩辕澈不避不让,正中胸口,眼底浮现浅浅的笑意。
果然,她懂自己!
“我要杀了你!”沐小狸怪嚷一声,挥着匕首,左一刀右一刀,刀刀割破轩辕澈的衣服。
“真的在这里!”
呼啦一声,大批侍卫涌出来,分列院子的两边,轩辕渝、轩辕凌、轩辕昭、沐无极和云逸风大步走出。
“这……是怎么回事?”轩辕渝眉宇间的恼怒僵住,怔怔地看着一片凌乱的花圃。
众人兼一愣。
沐小狸披头散发,手拽匕首,双眉倒竖,毫无章法的劈刺楚王,嘴里尖叫:“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轩辕澈脸色微白,皱眉不耐的躲避,衣衫破败却不显狼狈。
“我在给你疗伤,快给我住手,本王没功夫陪你疯!”轩辕澈低喝,耐心已到极致,单手暗运内力,准备还手。
沐无极和云逸风眼看不妙,飞身上前,同时拦住轩辕澈。
“请楚王息怒!”
“楚王,可能是狸儿旧病复发,你被跟她一般……”
他们只顾着劝慰轩辕澈,而惊变就在发生在众人疏忽的一瞬。
紫色阮罗裙裳一闪,以近乎出奇的速度旋到轩辕澈身后,青面獠牙的脸挂着倔强又委屈的表情,手起刀落。
“哧……”
薄而利的匕首穿透血肉的声音轻微,渗出的鲜血艳丽如蔷薇,眩人眼目。
这一招谁也没料到,都骇然睁大了眼睛。
“杀了,杀了,杀了你!”行凶得逞的某人一招得手,拔出匕首,当即准备再刺。
沐无极动了,轩辕凌也动了。
两道光影瞬至,一人抱住发狂的沐小狸,一人掐住她的手腕,略微一探,皱起眉。
“我来!”云逸风一手搂住重伤的轩辕澈,一手点住她的脉搏,道:“狸儿内息不稳,筋脉俱燥,应是新伤引起旧疾,所以失常。”
轩辕渝转头,疑问的看着轩辕凌,后者微微点头。
“这女人果然是疯的!”轩辕澈恨恨地甩袖,牵动伤口,“嘶”一声,“胆敢行刺本王,来人,给本王……”
“楚王,小狸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求楚王网开一面!”沐无极抱拳正要跪地,沐小狸又蹦跳着要去杀人,赶忙又起身禁锢住她。
“杀了你,你是坏人,坏人!”
多少年没这么撒泼过,嗓子真真受不了,被沐无极一揽,气力一泄,身子贫乏。
算过关了吧!
沐小狸催动内力,逼出一口血,然后眼睛一闭,脚一蹬,昏了!
浓翠的药味从屏风一侧袅袅升起,面容清秀的女子睫毛颤抖,缓缓开眼。
又是圣医园,沐小狸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娇弱,不是晕倒就是吐血。
“吱吱吱……”
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见她睁眼,兴奋得忽闪忽闪。
“好了,答应你的鸡不会食言。”沐小狸好笑地摸摸天机狸的脑袋,“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圆嘟嘟的,就叫‘圆球’。”
“吱吱……”圆球龇牙咧嘴。
“就叫这个,不许抗议。”
“吱吱吱……”圆球就地打滚,控诉。
“这名字多形象,再抗议就没收你的鸡。”
“吱……”圆球喷薄吐出,短促嘹亮。
沐小狸没好气的翻个白眼,耳朵都被震麻了。
走出房门,晨光普照。
来往仆人对沐小狸恭敬有礼,谁不知道谷主闭关三日不眠不食,为其研药。说不准几日之后就是谷主夫人,自当尊敬以待。
被人引到一片竹林,但见那白衣男子,手执竹枝,正在逐风舞剑。
衣袍宽大,被晨风吹得猎猎飞舞,勾、撩、劈、刺,一招一式潇洒飘逸,刚劲与优雅共存。
浩淼天空,青天一色,淡竹清香弥漫之中,漫天秋叶随剑风漂然如蝶,叶叶曼妙。而斯人从容挥洒于万蝶共舞中,片叶不沾身,不谢风流。
云逸风翩然收剑,秋叶成股交缠急速冲天,哗啦啦的落下,隔着这一落叶之帘,沐小狸敛去一瞬的痴迷,要被这玉孔雀知道自己看痴了,不知道怎么笑话人。
“爷,帅不帅?”
“帅,圣医园谷主,多少云英女子的春闺梦中人啊!”
“我只要做你一人的春闺梦中人。”
“我不做春梦!”
“咦,怎么可能?哦,我知道了,那是因为狸儿的葵水未至,等狸儿哪天来葵水,便会有需要,便会做春梦了。”
“……”沐小狸额头抽搐,果然,比不过云逸风的脸皮。刚才,怎么能被他的表皮给迷惑了呢!
沐小狸走到一边的简易凉亭里,竹桌上摆放着茶壶和几盘糕点,是她的口味,她便不客气的往嘴里塞。
云逸风坐到她旁边,不言,不满的瞥瞥她,欲言又止。
“说”沐小狸在他第三次瞥过来时吐出一个字。
“楚王死了!”
“咳……”一块糕点呛住喉咙,沐小狸猛的一番惊天地的咳嗽,回音在静谧的竹林久久不歇。
云逸风脸色一垮,不顾沐小狸眼眸的恳求,抱走茶壶,扭身背对她。良久,终于过意不去,把茶壶愤愤地推给她。
沐小狸红着眼提壶,对着壶嘴猛灌,好一会才平息。
这死孩子!
“他真的死了?”沐小狸打心眼不相信,可他说的这四个字就像根刺,横在心口。
“狸儿很关心他,对不对,狸儿难道想做楚王妃吗?”
沐小狸翻个白眼,心底暗暗舒口气,云逸风这是看出了什么,在试探她呢。
“我好不容易解除了跟宣王的婚约逃脱皇家,可能再神经失常的往里面跳吗?”
“真的?”
“自然。”
“狸儿为什么很讨厌皇家?”
“不是讨厌皇家,而是讨厌做皇家的女人。”古代人和现代人毕竟有所不同,沐小狸不想纠结于这个问题,转移话题,道,“从我被焦尾反噬受伤开始,发生了什么?”
云逸风在听到沐小狸不屑做皇家的女人时,心情陡然变好。
“你被焦尾反噬昏迷,所以这次的比赛作废,啊,怎么能作废呢,明明你赢了,爷就名正言顺的跟你回家了。”
沐小狸一记眼光飞刀,云逸风轻咳一声,继续道:
“因为楚王在灵法寺呆了十年,所练的内功心法有凝神静气的效用,应对焦尾的燥气最适宜,所以当晚就由楚王帮你疗伤,不能受任何干扰,所以我们就与贤王在正殿赏歌赏舞,你都不知道那歌舞有多烂,我……”又遭到一个白眼,云逸风讪讪回归正题,“后来侍卫回禀有刺客,我和你哥都往你们所在的房间跑,结果发现你们都不在房间。然后就整个贤王府的找,于是就在花圃看到你们打成一团,确切的说是你打他躲,最后,你一匕首扎进楚王的肩胛,整个刀身都没了进去。”
“然后呢?”他的神医之名,不是浪得虚名,一定察觉到她并未痴癫,无需伪装惊讶或惶恐。
云逸风见沐小狸神色坦然,心里的郁结一哄而散,矫情道:“狸儿,这么间接承认你当晚是伪装的,我真高兴。”
当时他从她的脉搏能探出内息不稳由一股真气造成,而且,从他认识沐小狸开始就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狡诈强悍的女人,怎么可能会疯癫,全天下人疯了也轮不到她。
那她所做的就是替楚王掩饰什么,比如最后那一刀。
他自认翩翩佳公子,但是对上轩辕澈,信心不大,毕竟轩辕澈拥有至高的皇子身份,狸儿爱上他,无可厚非。
现在她亲口说讨厌做皇家的女人,也并未敷衍那晚的伪装,心里别提多乐呵。
每个人都有秘密,只要狸儿跟楚王之间的秘密无关爱情,随便他们,不知道也无妨。
“现在是什么情况?”沐小狸拉回正题。
“这个……”云逸风叹口气,“楚王至今昏迷不醒,龙颜大怒,说要拿你治罪。”
沐小狸抚额,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早知道就不该刺那一刀,但是不刺那一刀,他的箭伤又如何遮过去呢。
但他昏迷不醒,是因为箭上的毒?
“不过狸儿,只要你不踏出圣医园,皇帝是不敢进园抓人的,他还是得给我三分薄面的。”云逸风笑嘻嘻道,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啊,以后狸儿就能天天陪着他一人,多幸福美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