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人始终都像是闲逛着的雅逸之士,不急不缓地四处观望着。虽然从他们的打扮面相可以看出这些人和所谓的雅逸之士有很大区别,但他们的举动确实是那种无聊的文虫子才会有的。一些偶尔路过的当地人都只是往他们身上快速溜一眼,并不曾有人表现出更多的疑惑和关注。
就这样东瞅瞅西望望,没一会儿就走到山体的正北。这座狼山真的很奇怪,东。南、西三面都有山坡延出,唯独这背面像是被切去了一块似的留下个峭壁。
而此处正是山体被切的笔直峭壁下方。其实到这里才知道,所谓的峭壁只有上面一半是几乎垂直的,下面的一半只能算是个陡壁而已。上面的一半垂直峭壁是裸露出的黄色石头,下面的一半陡壁大概郁积了山体上方滑落下的泥沙,所以自上而下长满苔藤、杂草、灌木,绿绿枯枯覆盖了厚厚一层。
当走到这里时,鲁一弃突然间有了感觉,从他的视线上可以看出,他在沿着断壁以外的虚空位置寻找着什么。
“上山的道儿!”这样一句话的语气腔调听不出什么不对,不对的是这里确实没有这样一条道儿。更加不对的是说完这话后,鲁一弃出现了异样的状态。先是眼神朦胧起来,静立在那里好久不动,然后突然就顺着陡壁往上爬。虽然不是峭壁,但毕竟还是有很陡的角度,再加上淤泥、枯草的湿滑和,没爬上几步就躇溜下来。但鲁一弃像是变成个没有意识的木头人一样,依旧重新爬起,麻木而机械地往上继续攀爬。但结果还是一样,很快又蹴溜下来。
当第三次往上攀爬时,许小指已经抢在了他的前面。双手手指在那些淤泥杂草中一插一挖,便显出一个面盆大的凹坑,成为鲁一弃攀爬的踩脚窝。于是在一串由深及浅的凹坑帮助下,鲁一弃终于能在陡壁与峭壁的交界处停下并站住。而此时,许小指已经爬到了峭壁之上。谁都能看出,他完全是凭手指的力量,抠住刀削般峭壁上的一点点微小的起伏和凸起吊住身体哦,这指上的劲道由此可见一斑。
鲨口是护在鲁一弃的身边一起爬上的陡坡,鲁一弃踩着许小指挖出的踩脚窝爬上去的,鲨口则是靠自己手中的一对刀子上去的。他右手是一把刀头带弯曲尖钩的角形片刀,左手是一把三槽尖棱刮刀。弯曲的刀头尖钩在山壁上寻找可钩挂的缝隙和凸点,而刮刀三槽尖棱有落点便落,无落点则直接在山壁上凿刺出落点。双刀交错上升,带着鲨口壮硕的身体紧随鲁一弃身旁。
此时是正好没有人路过,如果现在看到如此攀在石壁上的几个人,肯定会认为大白天出魔障了。
鲁一弃停住的地方是厚厚的苔藤,还有几丛茂盛杂草。鲁一弃在这片苔藤杂草中摸索了好一会儿,却没有任何收获,山壁上附着的淤泥太厚了,多年积聚的苔藤老根枯枝也导致无法伸进手去。
都在期待,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鲁一弃,所有的耳朵都在期待聆听到鲁一弃一句让他们终生兴奋的话语。
鲁一弃始终没有说话,不是因为面前的情形难住他,也不是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而是他感觉盯住自己的眼睛远远不止他们一起的这些人。
在峭壁的顶部,有几双眼睛也盯着他,这些眼睛在极力掩饰自己的存在,就连眨眼的频率都放在最低。在山脚处,由东转过来的弯口上,在一棵大树的隐蔽下,也有一双带着杀气的眼睛盯视着他。
这些目光让鲁一弃打了个寒颤,但仅仅是打了个寒颤而已。突然间变得异常清醒的鲁一弃转头对旁边的鲨口说:“我想见到这里的石头。”
鲨口笑了,虽然他平常时的脸就像在笑,但此时咧大的嘴还是能让人真切感觉出他笑得很开心得意。这笑是为了鲁一弃,是为了鲁一弃已经非常了解自己了。
左手刮刀尖棱往右移过一个身位,狠狠地凿刺入一条极细的石缝。右手刀头尖钩一松,硕大身体荡出,同时右手三角片刀在鲁一弃身前的石壁上抹了一把。
当这一切做完,鲨口脸上的笑容也刚好恢复到原状,而鲁一弃面前绿绿枯枯的苔藤、杂草、淤泥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片十分洁净的暗黄色石壁,一片布满横七竖八线条的石壁。
“好快的刀!”“强把式!”吊在上面的许小指和站在下面的左铁杠禁不住同时喝了声采。
鲁一弃没在意鲨口的刀法有多好,他也看不懂,一下子吸引住他的是他面前裸露出的石壁。
在这片稍显潮湿的暗黄色石壁上,纵横交错地凿刻着许多的线条纹路。打眼一看,鲁一弃便辨出这是鲁家最古老的木工雕刻技法之一,瘦桩纹。这种技法很早就已经演化成其他的多种技法,本身已经不用了。也就是《班经》中还有小段文字和图案记载,要不然他也看不出来。
鲁家很早就有人到过这里,这是鲁一弃得出的第一个结论。因为鲁家为寻得江湖上的帮助而把《班经》分发时,这种瘦桩纹早就列在六工之外,未曾对其他朋友和门派传授。
眼前的瘦桩纹是用铁器浅浅刻出来,从古朴的“削端粗身”下刀痕迹以及不加修饰的纹口,就已然能看出年代的久远。更何况鲁一弃除了懂平常的辨古方法外,他还有超常异能的感觉。
这些线条纹路不代表任何意义,它们只是要掩盖掉什么。这是鲁一弃得出的第二个结论。因为鲁一弃在这些纹路的间隙中还发现了一些更为细小的纹路,像是图案又像是文字,但是已经无法辨认,因为纵横交错的瘦桩纹已经完全将他们覆盖。
也或许,这些更为细小的纹路是要和这些瘦桩纹综合在一起看的?
鲁一弃开始意识到这石壁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淤泥和苔藤,如果没有这些,这石壁面早就会风化剥落,所有的线条纹路都不会存在。还有偏偏是在最适合苔藓藤蔓生长的北面山阴处,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
一边想着,一边将手指顺着石壁上的线条轻抚过去,拘谨的手指轻柔得就像在抚mo处子的裸体。
周围始终很静,只有和煦的东南风顺着山体吹绕过来,让石壁上的苔藤叶和草皮起了一层缓缓的浪,但也轻得如同蚁吟。
“怎么会有海腥味儿?”攀在上面的许小指打破沉静,说话的同时朝下看了鲨口一眼,也许是想找到一个人来证实自己的判断。
鲨口点了点头,看来他也闻到这样的味道了。
“你不是说这里以前是海子吗?有点海腥气也是正常的。”女人说这话倒不是想强词夺理,而是心中着实不想再出什么意外事情。
“不是!”许小指断然说完这句便继续往上攀爬,很快就没入到崖顶的草丛中去了。
鲨口眼瞧着许小指不见了踪影,开始担心起来。现在只剩他和鲁一弃还挂在石壁上,这许小指能在崖顶守住倒也是好事。要是出了什么状况守不住,或者这许小指本身就有问题,那么在这崖顶上放个袭儿撒个扣子,自己和鲁一弃连个预警扛挡的都没有。
还没等鲨口想出合适的应对法子,周围的情况变得更加的微妙。在旁边峭壁之外的杂树丛里传出轻微的淅索声响,像是有什么从里面钻过。
鲨口双手刀迅速在石壁上交错横行,很快就来到峭壁之外,钻入杂树丛中。
鲁一弃没有理会离去的两个人,只管细心轻柔地抚mo着。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因为在那里有一小块的石质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拂去上面粘附的泥土,仔细看去,只见那一小块虽然色彩和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却显得比其他地方的石质光滑细腻且富有光泽。鲁一弃好好辨别了一下,脑海中也狠狠搜索一番,终于在一部残卷提醒下,辨出那应该是早已绝世的“华阴黄玉”。而且从这黄玉的形状来看,像是什么器物的碎片。所不能理解的是这碎片怎么会嵌在石壁中的,并且嵌得抿丝合缝地,仿佛是天生长在这里的相仿。
手指在这片华阴黄玉上轻轻旋转着,一种电流般的感觉从手指迅速传入,冲入他的脑海之中,再转到四肢百骸,这种感觉让他很舒服很惬意。于是他将自己身体放松得更加轻松自然,并且逐渐将手指的旋转变作了手掌的旋转,抚mo的范围由华阴黄玉扩展到整块刻满线条纹路的石面。
下面,在还未曾走过的方向传来轻微的怪异声响,这声响没有可能逃过瞎子的耳朵,他盲杖一挺就要往那方向过去。但左铁杠有力的左臂及时按住了他,自己则踏着警惕戒备的步子往那方向靠过去,看来明眼且熟悉周围地境儿的左铁杠早在瞎子之前就已经发现到什么异常了。
周围此起彼伏的怪异现象让瞎子觉出不对劲,他赶忙抬头:“大少,好了没有,情儿不对,该抽辙回蹄(回头离开)了。”
此时鲁一弃已然听不到他的叫声,另一种境界让鲁一弃连自己都感觉不到了。在他的脑海里,只有那些线条纹路在剧烈地运动,簇拥着那片“华阴黄玉”的碎片在分散在组合,在变幻成画面和文字。然后他自己也由手指开始,将整个身体融入到变幻之中。
一艘非常古老的大木船在航行,看得出,这样的船虽然构造非常巧妙合理、结实牢固,却绝对不是可以用来航海的船只。可偏偏这样的一艘船从扬子江(长江)口外硬生生地往海子里闯。
鲁一弃渐渐看清了船上几个高髻葛服的人,他们的表情是决断地又是茫然的。鲁一弃还能够透过船板看到船舱里面,一张矮案上摆放着只华阴黄玉做的玉盒。玉盒被两只花穗型青铜香灶燃出的轻烟笼绕着。鲁一弃对这盒子似曾相识,是在北平院中院地室中,由那块奇怪的石头产生的幻觉而见到的八只玉盒中的一只。
这玉盒盖上刻有古朴粗拙的字,虽然鲁一弃没有辨别出是什么字体,却一眼看懂了它的内容,那是“紫福琅泥”四个字。
“紫福琅泥”,天帝赐予大禹治水的七虹填料之一,这七虹填料分作为赤石、橙沙、黄土、绿尘、青灰、蓝砾、紫泥。大禹在治水中用去了赤石、橙沙、绿尘、青灰、蓝砾五料,唯黄土与紫泥未用。那紫泥便是“紫福琅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