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群小子,明明有县太爷这么好的上官作为标杆,怎么就是一点不开窍,学不到半点东西呢。
他再次反问:“你们是县太爷的属下,遇见难题了,来县衙以后甚至连求帮忙的话都不敢提。可为什么在厂子里,你们的下属无论遇见什么事儿,都敢来麻烦你们?”
这个问题让差役们都怔住。
随后胡铭吭哧笑道:“老师,那我们能跟县太爷比吗?”
“为什么不能?你们在厂子里,其实就相当于县太爷在衙门的地位。他是衙门的一把手,你们是厂子的一把手。县太爷皱皱眉,没有说任何狠话,甚至都没发火,你们什么都不敢说了,遇见再难的问题,都绞尽脑汁只敢自己解决。”
富春摊了摊手,一点点给他们做引导:“那为什么到了厂子里,员工们一闹,你就得替他们解决问题?你们不能也皱皱眉吗?这样他们也只能自己咬牙解决自己的难题。”
对啊!
这样一说,兄弟们顿时回过味儿来。
怎么在衙门里,他们得老老实实自己干活儿,去了厂子里,还得替下面人干活儿。合着一天到晚忙活的都是他们呗?那这不崩溃才怪了。
孙成挠挠头,惆怅道:“可是下面的员工以前没有上过工,什么都干不好,不替他们解决,事情肯定都会搞砸啊。”
这是个很好很典型的问题!可以说是新手领导的通病,下面的人干不好,那还不如自己上手替他们干,这样效率还高一些。
富春问道:“那你以前也没有做过厂长,怎么县太爷就直接任命你做厂长了呢?”
孙成有些不服气:“那,那我肯定比那些工人们强啊,县太爷让我做厂长,是因为肯定我的能力,器重我!”
嘿,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挺自信。
富春一摊手:“既然你有能力,也得到了县太爷的器重,那你把这个厂长干好了吗?”
孙成脸色‘唰’一下涨的通红。
裴宝来在旁边非常不厚道的幸灾乐祸笑出声。
富春瞥了他一眼:“你还有脸笑,你问题也大着呢。县太爷每天在衙门开晨会,你也有样学样在厂子里开晨会,怎么县太爷开个会把问题安排的明明白白,到了你这里,越开越乱。”
裴宝来脸色一僵,难得没有反驳。
因为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完全想不明白啊!
见一群小子们总算不再嘚瑟了,富春想要开口再‘点’他们一把。
恰逢这时候,有五六个衙门的差役办完事儿,嘻嘻哈哈笑闹着回来。
“富老师!”
“宝来哥,胡铭哥,李泉哥——你们怎么都站在外面啊?”
“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裴宝来摆摆手:“没什么事儿,就说两句话,你们进去吧。哦对了,别跟县太爷说在门口碰见我们了。”
奥。
差役们点点头,看他表情不是很好,于是都赶紧嘻嘻哈哈溜了。
胡铭在旁边看的莫名有点羡慕:“这群小子,都是跟着我们一起进来的。怎么咱们几个压力越来越大,他们每天看着都这么自在舒坦。”
李泉附和道:“是吧,这事儿我也发现了,感觉咱们现在越来越累。”
富春闻言嘿笑一声。
见几个迷茫愤愤不平的小子都看向自己,富老头才继续说道:“那你们也可以不要身上的压力啊,现在走进去,跟县太爷说,自己不想当厂长了,不想升官了,只想做个小差役。我保证,你们马上就能跟他们一样自在舒坦。”
裴宝来等人当即齐齐摇头。
开什么玩笑呢,兄弟们就是想跟着县太爷混啊,想升官,想立起来,想要更大的权利,拿更高的俸禄。
富春见状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也不说话。
大家本来被富老师这笑容搞得摸不着头脑,可怔愣片刻,一个个突然回过味儿来。
等等等等!
似乎抓住了一些什么问题的关键点?
“对对,我本来今天是想来找县太爷求救的,但是县太爷一说要给我升官,我就不敢求他帮忙了,因为我怕他觉得我能力不够,不给我升官。”
裴宝来睁大眼:“主要是,因为我想升官!”
很好,总算是知道问题在哪里了。
富春点点头,开始就这个问题给他讲解:“那么你在厂子里,也要学会这样用人。找到像你一样,想要升官想要上进的这批人,然后重用他们。不用管他们能力行不行,谁看着像那么回事儿,就先提拔上来,给一个月考察期。行就继续干,不行就换人上。你没发现吗,刚才走过去那群小子,县太爷从来不会给他们压力,只要他们办好自己该办的差事就行,而他们也没有觉得焦虑。因为就是会存在这样的人,只想在自己的岗位上舒服待着,办好上官给的差事就行。所以这样的员工,你们是不用盯着的,只要盯着想要上进的那批人。因为他们有野心,想要上进,就得付出比别人多很多倍的努力。而这群人,才是能给你们办好事儿的人。换个角度,县太爷总是给你们压力,是因为器重你们,同时也知道你们上进,这是一个双向选择。县太爷对你们器重,你们也可以器重厂子里的骨干员工,别太小瞧他们了,你得放权给他们办事儿,才能锻炼他们。他们锻炼出来,你们才能轻松啊。”
裴宝来只觉得思路豁然开朗。
因为他好像真的开始学会站在县太爷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了!
一个此前他从未看待问题的新奇角度!
见差役们都听了进去。
富春又笑道:“不仅仅是用人,包括办事儿也是一样的。你们这群小子啊,真是榆木脑袋。天天在县衙厮混,跟着县太爷办事儿,就没有学到他一点本事。咱们的县太爷啊,不仅是治理能力,还是政治手段,都一等一的高明。老夫敢跟你们保证,你们现在遇到的所有难题,都能在县太爷身上找到解决破局的学习办法。所以今天除了邵安和李泉,我不会教其余人怎么解决难题,这俩小子,是因为还没有正式拜老夫为师,老师也没有系统的教过他们。待会儿你们俩留下,其余人自己回去解决自己的烂摊子。要是真解决不了,老师只有两句建议。一是,你要清楚资源与资源、人与人、人与资源之间的关系,简单来说就是,站在高处调配资源,点拨属下如何处理问题。二嘛,如果你还是不懂,那就假装你自己是县太爷,然后厂子里的员工是你自己。”
县衙的差役们有一点是很好的,就是他们懂进退,说白了就是玩得起。
富春说不会给他们具体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们虽然心里还在迟疑,但谁都没再继续纠缠胡闹,还真就老实回去了。
裴宝来回厂子的一路上都在想,假如自己是县太爷,那他该怎么办呢?
他还没有思路,回去就被顾真堵住了:“厂长,曲辕犁和耧车订单的事情真的很着急,咱究竟要怎么解决啊!”
作为物流厂的二把手,顾真每个月拿着七百文的薪水。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等明年厂子正式开始运转,裴宝来升官,顾真也会顺理成章成为厂子的厂长。
但大概就是没有意外,导致顾真干活儿的时候很保守。
她怕担责,怕出意外。
很神奇。
这些事儿裴宝来以前完全没想过,可去了一趟县衙,被富春点了一把,站在县太爷的角度去看待问题,瞬间就开窍了。
县衙是个良性竞争的地方。
他裴宝来、胡铭、孙成、李泉等人,所有人都在竞争,所以大家都在暗搓搓攀比,各有各的压力。
顾真没有压力。
因为她已经把厂长视为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这不行,因为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更不会付出全力。
县太爷还得看看他裴宝来的能力够不够,才决定要不要给他升官呢,怎么顾真就轻而易举可以坐上厂长的位置?
当然裴宝来也不是故意为难人,但至少能力和薪水得匹配吧,不然为什么要选择她做厂长呢?她拿的可是七百文的高薪啊!当然不能以普通员工的标准来要求!
因此,裴宝来换了副忧心忡忡的表情:“顾经理,这个曲辕犁、耧车采办的事情,你真的没办法解决吗?”
顾真一愣。
随后就听裴宝来继续说道:“建筑厂那边今天出事儿了,说是有十几户人家的坑窑挖毁了,需要重新挖。县太爷很生气,直接扣了曾文半个月薪水。说是要再挖不好,就要把曾文他们全部撤职,去凉州引进工匠人才。所以你——”
听到这里,顾真果然就慌了!
她得靠着裴宝来呢,到时候能不能任职厂长,自然要靠裴宝来在县衙那边说好话。可现在,建筑厂那边曾文经理惹了事儿,似乎让裴宝来对她的能力也起了怀疑。
她升职的事情不能因此出变故!
“厂长,这,我其实这里有个法子,但不知道管不管用。我就这么一说,你听听看。”
顾真深吸一口气,总算不再保守了,再保守下去,升职就无望了啊!
她说道:“厂长,你和凉州官府那边是不是有交情?我想的是,咱们要不要和凉州官府合作,比如和他们谈订单,今年冬天出货一千耧车、一千曲辕犁,明年春天再出货一千耧车,一千曲辕犁。凉州那边家大业大,资金也雄厚,咱们商量着,让他们先给一半订金,这样也能给木匠铺结款子。等来年夏天,由凉州官方出面售卖耧车、曲辕犁,到时候获得的利润,咱们再计划出一个分配比例。”
我靠!
这法子也太妙了吧,瞬间就把所有的难题都给解决了!
裴宝来在心里惊叹。
原来他的属下里,是真的有高级人才在的!但他以前不会用人啊,所以全都给浪费了!
顾真说完以后,见裴宝来脸色挺好,于是松了口气,又说道:“但凉州官府那边——”
哦,怪不得顾真以前不肯主动说这个法子,因为她并不清楚裴宝来和凉州官府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
万一裴宝来和凉州官府只是泛泛之交,那你这主动说出来,不是让上官难堪嘛!因为上官根本无法促成和凉州官府的合作。
“很好,就按照你的法子来。”
裴宝来回想着县太爷平时的做派,笑眯眯赞叹道:“至于跟凉州官方的合作,交给我,放心吧,以后类似的合作,都没问题。”
“多谢厂长!”
获得认可的顾真脸色一喜,随后看着厂长笑眯眯离开的背影,觉得他真的好牛。
连凉州官方都能轻易搞定,厂长这交际圈得多厉害呐!
被属下用敬佩目光盯着的裴宝来脚步有点发飘。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好像懂怎么做上官了!脑子里思路捋顺以后,看待问题的角度,就瞬间会从平视角度,站在俯瞰角度去解决问题。
调配资源,一定要懂调配资源!
那究竟什么是资源呢?权利,职位,员工,甚至各种公务,其实一切都可以是资源。
想一下,县太爷最开始的开始,在县衙里是怎么做的呢?
他做了个大桌,但只有寥寥几人可以坐在会议桌上,其余人只能旁听!
富老师说的果然没错。
原来所有的难题,在县太爷身上都能学习到答案!
当天,物流厂又开了一次会。
但这次会议,只有十几个人参与了,这十几个人,是平时业绩比较出色的员工。
他们参与了裴宝来厂长的小会议,开完会出来以后,人人脸色欣喜。
然后就有消息传出来,厂长要给这十几个人升职了!一个月考核期,做得好就能升职,做不好就被撤下来换人上。
一时间,整个物流厂内部业务运转空前顺利。
好像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朝着哪个方向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