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连道不敢。
康飞又开始胡说八道,说前宋的时候,大理国国王段誉,就喜欢闯荡江湖,还娶了几个江湖上著名的女侠回去,你说人家大理国主,我不过区区一个侯……
末了,他说道:“三位哥哥格局就大,眼界也开阔,反倒是这位科甲进士出身的所谓俊才,格局大约也就是个……”天津和江南许多地方一样,河网纵横,以船只为主要交通工具,河上也有许多摆渡的收税的,故此他一伸手,指向不远处一个摆渡的,“在河边收几文税的格局,叫人奇怪的是,这种人,居然是户部主事,真真是,丢人都丢到外洋去了。”
作为一个正经科甲出身的官员,却被人说只有几文钱的格局,孙茂湖气得双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三卫指挥使互相看看,俱都劝说康飞,不至于为了孙茂湖,恶了整个户部,督粮司是管着北方漕运,大势如此。
康飞老说什么格局,什么大局观,其实最没有大局观的就是他自己,这次纯粹就是出气,看三卫指挥使相劝,便也就坡下驴,呵斥那些税丁,“把你们这个废物主事抬走,看着我污了我的眼睛。”说着,转身就去请三卫指挥使吃酒,那三位赶紧就说,咱们是地主,怎么好叫吴侯请。
互相谦让吹捧,找了个知名的酒楼吃了一顿,交情迅速上升,三位指挥使大人俱都红着脸直接拍胸脯,吴侯有事,只管吩咐,天津卫这片地界,俺们三个略有几分薄面。
吹牛谁不会,康飞也是一阵拍胸脯,小弟我在皇上跟前也略有三分薄面,几位哥哥有事,只管开口。
宾主俱欢。
随后,康飞便用三卫的船,把五艘大福船上连人带货拉往京师,临走的时候,送了三卫指挥使一人一斗珍珠,一斗珍珠大概多少呢,大概五百年后一袋猫砂。
看着被吓住的三卫指挥使,康飞站在船头哈哈大笑,“三位哥哥,回去与嫂嫂们打头面,莫要嫌少……”
三卫指挥使心都还在嗓子眼,心说这还少,都能给你换十个嫂嫂了。
在码头上的这一幕,自然随着旁观者传遍了整个天津,他戴康飞奢遮的名头一时无双。
等进了京,真腊、渤泥、三佛齐的使臣,那是要去四夷馆的,至于粮食,拉了十分之一去西城兵马司衙门,其余的都给拉去西厂胡同了。
至于康飞,连家门都没进,直接进宫去了……这就好比五百年后在外打工,挣了钱了,回家得给父母礼物一样,父母未必稀罕,脑白金不吃放那儿十年八年越攒越多的比比皆是,但是,这个心意要到,长辈在乎的,其实就是这个心意。
康飞带着十个佛郎机佣兵,都是卖相比较好的,抬了五个箱子,进宫的时候要检查,康飞不耐烦,就你们事儿多,这宫里面我要杀谁不是手拿把攥的,你们十几万太监我一个个杀完了也不过就是多费点功夫的事……把一帮太监说得哑口无言,心说也就你这位干殿下敢这么说话,上一个这么说话的,大约骨头都化成灰了。
一番检查,等进了西苑,皇帝其实已经在永寿宫等着他了。
到了殿外,嘉靖穿着一身道袍,上面纹绣的是松鹤图,双手背着,正站在那儿瞧着康飞。
“这不是朕的干儿子么!”嘉靖似笑非笑,“怎么今儿想起来进宫来瞧朕了。”
康飞嘿嘿笑,过去扶着他,“你老人家快坐,咱们仙家,不讲究那些俗礼……”可把嘉靖给说笑了,尽力板着脸,说道:“仙家不讲究俗礼,那什么才是仙礼啊!”
“来,黄锦,黄伴伴,快打开箱子,给你的主子爷瞧瞧……”黄锦听着这话就不舒坦,却也只能撅着屁股去打开箱子,里面是满满的金砂,形状像是一颗一颗的豆子,正是扶桑知名的佐渡金。
再打开第二箱,还是满满的金砂,五个箱子统统打开,全是金砂。
嘉靖气乐了,“当朕是傻子,就这些没炼过的金砂,就叫仙礼?”
“你老人家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康飞正色,“怎么就不是仙礼呢?财侣法地啊!谁要给我五箱金子,那我得感谢他八辈祖宗。”
“你这五箱金砂,有一斗珍珠值钱么?”嘉靖反问他。
康飞当即咧嘴一笑,“哎!这是都传到京师来了。”
“是啊!朕的傻儿子,送天津卫三个指挥使一人一斗珍珠,弹劾的奏折,都把朕的书桌堆满了。”
“那些珍珠真不值钱。”康飞解释,“你老人家又不用珍珠粉做面膜,也没有心悸的毛病得吃珍珠粉,要那东西做什么,而且珍珠放久了就黯然失色,哪儿像金子,老话说得好,真金不怕火炼……你瞧瞧你干儿子,连家门都不入,先想着你这位干爸爸,巴巴地给你送来,这是什么样的一种精神?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我好歹也算是三分之一个大禹了,你老人家就偷偷地乐罢!”
嘉靖一时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况且,康飞的确是连家门都没进,就把五箱金砂给他送来了。
想到这儿,他哼了一声,“那朕就感谢你们老戴家八辈祖宗了……”旁边伺候的黄锦,内心是崩溃的,主子爷,主子爷,这话,那是戴康飞这夯货经常说的,主子爷您是甚么身份,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康飞咧嘴一笑,“不客气不客气,咱们俩谁跟谁啊!我也感谢你们老朱家……”
嗯?嘉靖瞪着眼睛瞧他。
干咳了一声,康飞连忙转口风,“领会精神就行,反正就那个意思。对了,您老人家看看,这十个佛郎机人怎么样,又高又大,往殿门口一站,倍儿有面子……”奥大双等人赶紧跪下,这是帝国皇帝啊!他们这会子双腿都是软的,好在总算可以跪下来了。
嘉靖嗤之以鼻,“幼稚……跟朕进来。”
到了殿里面,嘉靖袖袍一展,往锦缎蒲团上面一坐,微闭双目,“说罢!”
“说什么?”康飞装傻。
嘉靖微微睁开眼睛,露了一个眼白,让他自己体会意思。
干笑了一声,康飞当即把事情娓娓道来,嘉靖是越听越新鲜,最后,不得不摇头苦笑,“你做外洋贸易,朕这儿也就罢了,做外洋贸易的多了,一个个都当朕不知道,浙江谢阁老家一支被灭门,不就是他们跟佛郎机人做外洋贸易么!”
“哎!这您都知道啊!”
“怎么!你以为朕是傻子?瞎子?什么都不知道,被群臣玩弄于股掌之间?”嘉靖斜眼看他。
“那不能。”康飞赶紧摇手,“历代皇帝,你老人家……论政治啊!武功就不谈了,论政治你老人家能进前五,前三就不好讲了,毕竟,始皇帝,汉武帝加上唐太宗,那都比您老人家有名啊!这三位论挤掉谁,都会有人不服气。”
嘉靖挥了一下牦牛尾拂尘,面色淡淡,“马屁就不用拍了……弹劾你的奏折都堆积成小山了,朕给你说一门亲,你看徐阶的女儿怎么样,朕刚把他拔入内阁,有个内阁阁老给你分担分担,总好过你千夫所指。”
康飞瞪大了眼睛,“那不行,我家有老婆的……”
“你有什么老婆?你说你家原本说的扬州指挥佥事那家闺女?不行,身份配不上你了……”嘉靖把牦牛尾拂尘又挥了一下,“再说了,她家已经退婚了,魏国公家瞧上你了。”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比我清楚啊!
康飞忍不住摸了摸头。
“不过朕替你回绝了,锦衣卫大约已经把旨意送到南京了。”嘉靖不紧不慢继续说道,“魏国公家说是与国同休的顶尖勋贵,可眼下你也清楚,没个阁臣撑腰,当官都不牢靠……更别说你这种谤誉满身的。”
无言以对,康飞对嘉靖比了比大拇指,“你老人家懂的真多,可徐阶是个大贪官啊!他家在松江府大肆买地,土地兼并是朝廷大害,这个谁都懂……”
“不,朝廷诸位臣工,连一个懂的都没有。”嘉靖面无表情。
“有你这样害干儿子的么?”康飞未免堵了他一句,“你老人家不会是准备卸磨杀驴,可那样,岂不是拿你干儿子我当工具人……”
“胡说什么。”嘉靖被他这句话真气到了,“朕要是真会卸磨杀驴,也不至于……”他说到这儿,话音一顿,未免轻轻叹了一口气。
康飞一想,也是,不管是早期的张璁桂萼,还是后来的严嵩,其实嘉靖都是给了活路的,当然,真是跟夏言那样,不跟皇帝打招呼自己弄个轿子在大内乘坐,这真怪不得人。
半晌,嘉靖继续说道:“徐阶入阁,跟严嵩一起处理朝廷事务,严阁老老了,再干个五年十年的,徐阶正好接替严阁老……不管怎么说,朕总能保你二十年,等朕死了,你这个孙猴子怎么折腾,那时候朕也看不见,就随你了。”
这话一说,即便以康飞的没心没肺,依然感受到了其中浓浓的爱护之情,未免心头一酸,果然父母长辈爱护孩子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