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诸明月迟疑了。
“他们大都已经在族里建立威信,有些甚至上了年纪,当真要来吗?”
崔舒若点头,“要,不过可以尽量选年轻力壮些的。你放心,我不会叫他们和孩童们上同一个学堂,不会损了他们的威信。他们学的也不大相同,巫者可以学医术、星象,头领们学些简易的术算总比靠打绳结记数要好吧……”
在氏族里,巫者有沟通天地鬼神之能,祈求风调雨顺是找他们,有人病了伤了也是找他们。可巫者虽有代代相传的草药与房子,但不知医理,方子死板,无法准确的医治病人。
崔舒若也是仔细观察过后,才提出来的。
因为汉人的郎中罗良族人信任不深,摒弃巫者去找郎中无异于天方夜谭。还有头领们,即便他们昏聩无知,只懂得作威作福,可只要他们从他们爷娘的肚子里出来,就能有荣华富贵,就可以奴役管辖的人。想要一口气薅掉他们显然不大可能,那就只有通过读书明理,试图引导开化他们。
崔舒若对诸明月稍作解释,便很快令诸明月明白了当中的好处。
诸明月的确有眼界,可她毕竟在罗良长大,对自幼生长的土地除了由衷的依恋外,也识得她不能跳开自身环境去观察一些弊端。因为对她而言早已习以为常,但崔舒若不是。
两人又细细商议了一番,待到离去前,诸明月突然对崔舒若行礼,态度郑重,“罗良能遇公主驾临,是所有百姓的福分!”
诸明月对崔舒若深深弯腰拜下,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出自真心。
崔舒若站起身将诸明月扶起,同样道:“我于罗良不过是过客,郡主才真正是呕心沥血,罗良的百姓也必定会世世代代铭记你所做的事。”
崔舒若所言,同样出自真心。有诸明月的大力支持,加上读书识字在哪个地方都是金贵事,又怎么会没人愿意去?唯一出乎崔舒若意料的是前来的孩童里,女孩占了一半有余。
崔舒若看着里头坐着的穿着罗良族服饰的女孩,一时恍惚,她花了不知多大的力气,才在并州的绣坊让极少数女工能识字,可在这里,确有那么多的女孩能坐着识字。
她想,若是来日所有的学堂都能如此,该有多好?
崔舒若暗自畅想时,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明明见过这景象的,在现代的时候。可惜来了这里不过短短几年,便真的快要忘却了。
崔舒若不知道自己的努力能给未来带来多大变动,可只要能早一日让现代时的景象到来,她所做的便有意义。
不仅是崔舒若在罗良的战果斐然,前线也是大获全胜。
只待赵巍衡所率大军打赢南边最后一位敌人,自此以后,动荡多年的时代,便能再一次迎来南北一统的时刻。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上天不会那么仁德。
它总要叫人有所缺失,才算满意。
崔舒若回到住处时,提着篮子正高兴,窦皇后和她一样喜爱吃甜食,于是水果也喜爱甜的。今日她去一位氏族族长家中做客,那里长了颗石榴树,颗颗石榴都饱满可爱,比普通的石榴要大上一倍。
崔舒若多看了两眼,族长的妻子也很识眼色的主动要送石榴。崔舒若婉拒了让下人摘好送去的提议,而是自己动手摘石榴。
她离开并州已久,和窦皇后之间全靠书信往来,偶尔送些新奇的玩意,倒是窦皇后十分惦念她,天还为冷就着人千里迢迢送来厚衣裳和皮毛等等,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自是不会落下。
崔舒若也不知怎么回事,近来十分想念阿娘,待到这边事了,也到该回并州的时候了。
正巧今日瞧见这石榴,到时候连同书信一起送去并州,不知阿娘见了可会欢喜。
然而崔舒若才刚下马车,脸上的笑容都未曾收,就遇上了前来送信的人。
来送信的是皇帝身边得力太监刘公公的干儿子,崔舒若对他有印象,虚胖且白,像是吹气的大白馒头,但还挺顺眼的,似乎是姓胡。
先头见到胡公公时,崔舒若还没有意外,宫里时常给她送东西。
可看清胡公公的脸色后,崔舒若脸上的笑凝固。等到听清楚胡公公说的话时,崔舒若彻底没了笑意,皱起眉。
只听胡公公焦急道:“公主,皇后殿下病重,圣人有旨,请您速速赶回并州。”
“砰。”
是石榴从篮子里滚落的声音,也不多,就是一两个,毕竟石榴太大,篮子又被装得太满,怎么可能永远稳稳当当呢?
前头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崔舒若伸手,恰好行雪递手,接过了一篮子的石榴。
崔舒若并没有被这个消息打击得一蹶不振,也不似寻常柔弱的女子堪堪昏厥,而是冷静道:“行雪,你带人收拾东西。
庞德,你去找罗良郡主,还有娄县令、喻校尉……”
崔舒若理智到可怕,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一切。
若是有人能握住崔舒若的手,便会发现,冰的彻骨,全然不似她面上看着毫无波澜。
趁着人还没有来的间隙,崔舒若在书房一封封的写信,有给太守的,有给当地族长的,崔舒若把能想到的按次序安排好,再命人送出去。
等到人来了以后,崔舒若又开始交代事情,移交权责。屋内是严谨的叮嘱,屋外是紧张的搬移,下人们还不敢发出大声响,即便走得又快又急,脚步声却不重。即便如此,密集的窸窣声还是如鼓点般敲打屋内其他人的心。
只有崔舒若始终不受影响,真正能影响她的人,并不在这。
崔舒若人喊得急,事情却交代得清楚,不过一个时辰就把事情移交清楚了。她送完人直接坐上马车,尽管时辰仓促,可公主府的下人也不是吃素的,行囊备好,亲卫列与车架两旁。
仅仅留下寥寥数个下人收拾府邸,其他人都跟着一道走了。
直到马车驶出城,过了河,崔舒若始终冷静且板着的脸终于有所松动。她望着漫天霞光,还有被照耀的曜曜河水,眉间流露出一丝迷茫恸然。
阿娘怎么会病重呢?
窦皇后虽有旧疾,可一直好好养着,御医也都每个几日请一次平安脉。倘若有不对,早该察觉的,可为何前几日她受到的信里,阿娘还写了带阿宝在上林苑打马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