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商铺甫一开业便引万人瞩目,这不仅仅因为里头的东西都出自福田院的孤寡老人与孩子之手,更因为这商铺深受皇贵妃看重,听闻“恒善坊”这牌匾还是皇贵妃题的。
早起时便有不少人围在商铺外头,对着牌匾上的三个字夸出了花。
字虽好,可外头不缺字儿好的人,众人更在意的是皇贵妃的善举。皇贵妃怜贫惜弱,听闻已经在召集民间的手艺人,准备分派京城及各地方福田院,教导他们学习手艺,自立自强。福田院虽有朝廷拨款,但是那点钱远不足以盘活整个大魏的福田院,若今后能以慈善商店的形式带动福田院的收入,这些人才能生活得更好、更体面些。
不论皇贵妃究竟是真心帮衬这些人,亦或是做做面子,只要她真将事情办成了,众人便敬服于她。
傅朝瑜几个下午散值后,也去恒善坊逛了一圈。里面的掌柜打眼一看竟颇为眼熟好像从前在杨直身边看见过,应当从前是太府寺的人,被暂调过来了。
对方也认出了傅朝瑜,不过因为今儿这里头人实在是多,压根分不出精力来招待傅朝瑜,只能冲着他点点头。
傅朝瑜也不在意,跟陈淮书他们自顾自地逛了一圈,今儿在铺子里头竟还有几个童工,先前傅朝瑜在福田院认识的几个机灵孩子都在这儿。他们换了一身行头,连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明媚的笑,状态跟之前在福田院时完全不同。
这些孩子知道自己在赚钱,给福田院赚钱的同时,也在给他们自己赚钱。
见了傅朝瑜,几个孩子忽然异常激动,很想过来说两句,不过他们还是忍住了,老老实实地接待客人,给他们讲解每一件手工作品背后的故事。
傅朝瑜惊叹于他们的好记性,他们竟然能记得每一件东西是谁做出来的,记得每个人的年龄、家乡、因何会来到福田院,又为什么会选择做这样的东西。右眼失明的张大叔喜欢捏小童的泥人,因为他唯一的孩子夭折了;断了一只手被族人赶走的小苑最喜欢画画,尤喜欢明亮的色彩;生了重病失去伴侣的方阿婆,最喜欢编竹x篮,因为从前丈夫没有离开前会编各式各样的竹篮换钱给她治病……
就连傅朝瑜几个在旁边听了都觉得感动不已,更别说其他人了。有时候卖一件东西,卖的不是东西本身,而是背后的故事。恒善坊的经营方式比旁人足足领先了几百年不止,这样的法子定不会是孩子们自己想出来的。傅朝瑜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掌柜的,太府寺真是卧龙凤雏,也不知道杨直是怎么调`教人的,真不愧是皇上的心腹,太子跟大皇子的眼中钉。
默默听了一会儿,众人都买了几个小件儿以示支持,无一空手。
傅朝瑜挑了一套烧制的瓷碗,陈淮书则买了几个玉佩。玉料并非是好料子,不过雕工活泼,比外头那些一板一眼的玉佩可有意思多了,他尤其喜欢一对麒麟玉佩,直接拿了左边的那个挂在自己腰间。
这恒善坊所有物件的价格都比照着外头来的,且种类齐全,什么都有,不少人进来之后觉得这儿的东西可爱别致不说,且每一样的背后还有一个特殊的故事,因而都会忍不住带上一两件回家摆着。
逛完了恒善坊,陈淮书提议:“今儿要不跟我回国公府吧,你好些日子没来,祖父都念叨好几回了。”
傅朝瑜一想也确实有两个月没去,遂拐去旁边的铺子提了几份礼物,又叫了人回侯府跟陈三娘说了一声晚上不回去吃饭,便随陈淮书一块儿去了陈家了。
他来陈家次数太多了,先前没进国子监的时候吃住都在这儿,陈家人待他极好,傅朝瑜每每回来吃饭的时候也不跟他们客气。陈国公更没将他当外人,晚膳时使劲儿给他加菜,傅朝瑜碗里的菜都快冒尖了,逼得陈淮书不得不提醒:“祖父,你是不是想撑死怀瑾?”
“说什么死不死的,这么大了还一点不会说话!”老国公骂完了小孙子,转头又对着傅朝瑜笑得一脸慈祥。夸傅朝瑜上进,短短半年的功夫便已经升到了五品,人家穷极一辈子也摸不到五品官的门槛儿,啧啧,后生可畏。
傅朝瑜眨了眨眼睛,老国公从前也不这么夸人啊,莫不是还有别的话要说?
晚饭过后,两人心照不宣地支开了陈淮书。果然,老国公的话这就来了。他也不明着开口,只是坐在那使劲叹气,引得傅朝瑜主动开口说要替他分忧,老国公这才勉强将话给挑明了,不外乎还是这对兄弟俩的事儿。
陈燕青想要补偿弟弟,无奈陈淮书对他隔阂太深了,哪怕入了朝之后关系好些,可有时候看着仍像仇人似的。一家子亲骨肉,怎么就闹成这般模样?老国公看着实在揪心,他想让傅朝瑜从中劝和劝和,好让这对兄弟能够化解矛盾。
“淮书年幼的时候,同燕青关系还是挺好的,可惜如今却闹成这样。家里人不知道劝了多少回了,但是淮书从未听进去过。”老国公头疼极了。
这事儿,难办。
傅朝瑜沉吟片刻,只说:“我试试吧。”
老国公眼睛一亮:“还得是怀瑾厉害!”
傅朝瑜笑了笑,没有被这糖衣炮弹蛊惑。他只是试试,但陈淮书不愿意的话傅朝瑜再不会多说一个字,他没有经历过陈淮书年幼时在家中被冷落、被怠慢的日子,更没资格逼着陈淮书原谅一切。陈淮书自己愿意是他自己的事,傅朝瑜这个做朋友的不会过分干涉。他只希望陈淮书过得高兴就行。
以陈淮书跟傅朝瑜的默契,看到傅朝瑜从里头出来之后,他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顿时脸色便难看起来了,但不至于跟从前一样,一提到陈燕青便跳脚。
傅朝瑜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能感受到陈淮书对于陈燕青的厌恶,当然还有在意。这对兄弟俩其实都挺拧巴的。
陈淮书提了提脚下的石子儿,闷闷地道:“你不用听他们瞎说。我现在也没有那么恨他了,只是,还是不想原谅他。”
长大之后,陈淮书其实没有之前那样极端了,可是讨厌了这么多年哪里能一下子就抛下嫌隙?
傅朝瑜道:“慢慢来吧,随心就行。”
陈淮书“嗯”了一声,晚上趁着小侄子小侄女都在,便将自己买到的玉佩都拿出来的让他们挑。几个小孩儿一拥而上,都看上了那个小麒麟玉佩,别的都入不了他们的法眼。戴上这个,他们还可以跟小叔叔戴一样的,多好呀,几个人谁也不让谁,抢得厉害。
下一刻,一声不吭的陈燕青却伸出了大手,直接将玉佩捞了过来,干净利落地系在自己腰上,冷眼看着几个孩子:“莫要再争了,挑别的吧。”
争论立马被化解。
几个孩子对视一眼,纷纷撅起了嘴,父亲可真讨厌!
陈淮书也觉得一言难尽。他甚至看自己腰上的玉佩都仿佛变丑了。
陈燕青还是端着一副没有表情的脸,陈淮书有心想要质问,又怕显得自己太过斤斤计较,只能默默忍受自己跟陈燕青戴了一模一样玉佩的事实。
啧,真不爽。
陈家气氛比往日好些,傅朝瑜也就专心出试卷了。几日后,傅朝瑜拿着自己准备好的考卷去给皇上过目。
皇上还挺惊讶,他原本让傅朝瑜过去教书,不过是想让几个孩子多认识几个字罢了,没什么指望,可傅朝瑜却比谁都要上心,非但如此,他为了上课还弄出了黑板,听闻如今弘文馆其他先生跟国子监都喜欢用,上课的时候随写随擦,既方便又直观。这会儿还出了一份考题,说要考试,再没有比他还要尽心的先生了。
傅朝瑜开口,皇上也不好说自己最近压根不在意这几个小皇子学没学到什么,只能点头答应了。
傅朝瑜见皇上看了考题没提意见,笑着问道:“此番考试,圣上觉得哪位小殿下会是第一名?”
“老三吧。”
毕竟年纪稍长,又比其他人多读了几个月的书,还是翰林院几位名师亲自教的,多少能有点儿长进吧。
傅朝瑜陷入长久的沉默。别的先生他不知道,但是三皇子在他的课上一向不听课,只前些日子他说了要考试之后,才认真了一些。
皇上见他没反应,也被勾起了好胜心:“怎么,你觉得朕看走了眼?”
“微臣可没说。”
“可你的表情就是如此。”皇上直接起身,决定亲自监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