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屋内灭了灯,眼前一黑,只余了福安手里的灯笼,夜色更静了,前面的人无声无息地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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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酥睡得早,翌日起来得也早,热了几日后,早上又有了阴雨。
见连胜撩起了东暖阁内的珠帘,西暖阁这边才有了动静。
两人同一个屋檐,虽不房间同榻,饭菜却在一块儿,沈明酥洗漱完出来,封重彦已经坐在了木几前,福安摆着早食。
见沈明酥出来了,封重彦一笑,“醒了?过来坐。”
沈明酥对他点头行了一礼,坐在了他对面的蒲团上。
封重彦没让福安伺候,自己拿勺子替她盛了一碗粥,搁在她面前,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气色不错,轻声问:“昨夜歇得可好。”
沈明酥点头,“多谢封大人,挺好。”
从他离开沈家后,两人似乎还是头一回单独坐在一起用饭。
封重彦替她夹了不少菜肴,她跟前的小碟堆满了。
沈明酥早上吃的不多,没什么胃口,喝完一碗粥后,便搁下了筷子,却也知道礼仪,等着封重彦用完了,才跟着起身。
早朝的点已过,想必他今日不用上朝。
昨日自己那番相劝,月摇依旧执拗,不肯与她一道出宫,就算被赵佐凌逐出东宫,怕也不会轻易上门。
沈明酥不知道他要用什么法子把人接过来。
正欲问,封重彦先道:“我去接人。”
沈明酥点头。
外面在落小雨,有凉风,气候一瞬反了寒,福安见他往外走,忽然道:“主子等等,外面风大,奴才先去拿件大氅。”
封重彦在门外檐下顿了脚步。
福安忙同连胜使了一个眼色。
往日都是福安伺候主子,如今不一样了,屋檐下多了一个女主人,这等子体贴人的细活儿,便不用他们来做。
连胜会意,转身取下一件春秋用的大氅。
沈明酥还立在门槛内,连胜走过去,脚步停在她身侧,手里的大氅轻轻地递了出去,却见其双手叠在腹前,并没有伸手要接的意思。
目光寡淡,平静地瞧着屋外的阴雨,耳边的事和人,似是都与她无关。
连胜再次愣了神。
可有了昨夜沈明酥的那番话,连胜也不敢擅自做主,只得硬着头皮,走到封重彦身后,正要往他身上披,封重彦自己伸手接了过去。
有凉凉的斜雨飘入廊下,贴上他的手背,带了些微寒,心下空落落一片,封重彦回头,唇角抿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看向屋内的人,“今日变天,多穿一些,要是无聊了,架上有医药书籍,可随意翻来看。”
说完转身上了长廊,一直到门外,手里的大氅到底是没往身上披,上了马车后,撂在了一边。
乔阳受了伤还在养着,这几日都是卫常风在外跑,严先生则当起了贴身侍卫。
知道他昨日已经把人接了回来,一上车便同他道:“那夜许临川也不知道给高安说了什么,让他突然对沈娘子下了死手,前段日子无论刑部怎么审,高安死也不张口,最后竟宁愿咬舌自尽,不过,以高安的态度来看,属下以为那块雲骨八成还在沈娘子手里。省主这般护下来,治标不治本,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从沈娘子那问出雲骨的下落,才能做好下一步打算。”
高安死了,还有第二个高安,只要那块雲骨还在沈娘子身上,她就永远不会安全。
这回是康王,维持住了封家和皇帝之间的平衡,下一回呢?
他莫非还要闯一次内宫。
“沈家恐怕压根儿就没有雲骨。”封重彦没去理会严先生的惊愕之色,不提这个,问他:“陛下昨夜可有去见过季阑松?”
“陛下没去,凌墨尘去了。”严先生见他丝毫不意外,又道:“是皇帝让他去的。”
高安一死,封重彦那夜的‘疯癫’,谁不害怕?越是这时候,皇帝越离不得凌墨尘。
封重彦要做的,就是要砍掉皇帝所有想要培养起来的依附,只能靠着他封家。
“说了些什么。”封重彦又问。
“倒是滴水不漏,季阑松似乎一心想要扑死,大骂凌墨尘是赵帝的走狗,说出了当年对前朝小太子投毒的人就是赵帝,骂他是盗国贼,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猪狗不如”
更难听的严先生没往下说。
“凌墨尘什么反应。”
“震怒,打了季阑松一巴掌,季阑松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想必是在求凌墨尘放弃他,不要做傻事。”
严先生道:“主子放心,御史台周大人那边属下已经嘱咐过了,不会露出任何风声,季阑松的这些言辞,务必会留到游街示众之日。”
封重彦沉默了一阵,“明日天黑,把人转到刑部。”他得给凌墨尘一个出手的机会。
“属下明白。”
马车到了尚书省,封重彦并没有下车,同严先生道:“先生先先进去,我入宫接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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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封重彦同赵佐凌讨了人,赵佐凌当场便答应了,怕月摇不想出宫,还极力劝说她:“封先生待人亲和,沈娘子也是个好相处的主,今日先生特意向我讨了你去,必也是因阿月讨人喜欢,待阿月进了封府,封家定不会亏待你。”
月摇犹如当头一棒,没成想拒绝了沈明酥,却没能躲过封重彦。
她花了一年的功夫,好不容易爬到了东宫,眼见就要手刃仇人了,却一瞬成了泡影,心里是恨急了,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不想错过机会。
一旦出宫,便再也没有了靠近仇人的机会。
她等不了了,等不到凌墨尘去完成他的计划,更等不了沈明酥所谓的‘伸冤’,她不要什么公道,她就要血债血偿。
她必须要动手了,不管那结果是什么,她轻声道:“多谢殿下厚爱,既是殿下所愿,奴婢又怎会拒绝,就让奴婢当完这最后一日的差罢。”
赵佐凌待下人一向温和,也很喜欢她的机灵,见她念及与自己的主仆情分,很是感激,当下应道:“好。”
午后赵佐凌却被太子妃一道叫上,去了太后的寝宫抄佛经,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白日里没有找到机会,夜里阿月便主动要求轮值。
端着茶水进去时,书案后却没人,心头一沉,正着急,赵佐凌从里屋出来,手里捏着一个荷包,悄悄地朝她招手,“阿月,过来。”
夜里当值的不止她一个,殿外还守着两位宫女,阿月被他唤上前,正和心意。
“奴婢见天闷,给殿下调了一杯冷饮,殿下消”手里的琉璃盏还没来得及搁下,便见赵佐凌把手里的荷包,递到了她跟前,和声道:“明日你就要走了,你我主仆一场,也是缘分,这些都是我平日里存的,没有记过账,虽所剩不多,你拿在身上傍身,出去后好好跟着沈娘子,她定不会亏待你。”
沈月摇一愣。
浅蓝色的荷包,绣着几朵彩色的祥云,荷包被熏香熏过,幽幽一缕淡香,似是百合,又似是郁金。
沈月摇被那香气忽然晃了神,忘了反应。
愣住的功夫,姚永出来了,催了一声,“殿下,水备好了。”
赵佐凌忙把荷包塞在了她手里,“天色晚了,阿月不必再伺候,饮子阿月留着用。”
久握笔杆子的手指,极为修长,骨节根根分明,从她掌心内划过,温度渐渐灼热,被饮子冰得早就寒凉的手指彷佛都染了一层暖意,微微一颤。
“你叫什么名字。”
“阿月。”
“好听。”他道:“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茶具坏了便坏了,阿月起来,不必紧张。”
那片刻的犹豫,像是一头藏匿在暗处的巨兽,影子刚冒出来,便让她生出了莫大的恐慌,一个机灵回过神,案前已经没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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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姚永便将她的身契调了出来。
知道她要走,宫女们个个都觉得惊奇。
“这才进宫一年,就能出去了,当真让人羡慕。”
“羡慕什么呢,没见人家正难过,好不容易摸到了小殿下身边,那可是皇太孙,将来的贵主子,这般走了,怎甘心”
“乱嚼什么?”年长的宫女一声呵斥,见她收拾好了包袱,关怀地道:“妹妹出去后多保重。”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同谁都没打招呼,一个人走出了东宫。
一出宫门,便看到立在甬道上,一身紫色官服的威风人,沈月摇扯唇,目光满是讽刺,“封省主,别来无恙。”
封重彦冲她一笑,“二娘子安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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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复◎
整整一日细雨霏霏, 人也提不起劲来,封夫人手撑着头,转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天色, 问春素,“燕窝都送过去了?”
春素点头, 回道:“奴婢煲好,即刻给了连胜姑姑。”
“她如何了?”
春素低下头,声音里带了一些埋怨, “还能如何, 从昨日回来便呆在屋子里,谁也不见,今日都快过了大半了, 也不来给夫人请安, 倒是说了声感谢夫人, 当真要感谢,怎不到跟前来, 亲自当着夫人的面说, 奴婢不信,这几颗猫儿泪的雨点子, 还能阻了人脚步不成”
以往就算性子张扬, 可对封夫人, 对封家的长辈, 还是存着敬畏,该尽的礼数一样不落, 这一趟回来, 简直是目中无人了。
春素是实在憋不住, 不吐不快。
封夫人一眼凝过去, 面色微凉,“当心自己的嘴。”
听出封夫人声音里的严厉,春素慌忙跪下,“奴婢知错。”
封夫人没心情去罚她,“下去吧,往后要记住,当奴才的休要妄议主子。”
“是。”
封夫人闭了闭眼。
春素说的她何尝不知,这一趟回来,她早就看了出来,什么都变了,沈娘子变了自己的儿子也变了。
能不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