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婚书,为何不结?”手中灯笼的光晕模糊,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他声音一贯的稳沉,“有时眼下的形势看似不利,实则并非就是死路,再多的利益和恩怨,在‘忠’字面前,也是分文不值,千金难买一颗心,请问先生,倘若您是上位者,该如何辨别这其中的尔虞我诈?”
这回换成严先生不作答了。
封重彦笑道:“是刻在一个家族世代骨子里的忠诚和信誉。”
就凭封家立世的家训,他与沈明酥的婚事,任何人都阻拦不了。
“先生不必担心,今日早朝后我已向陛下呈报过婚事,明日议亲。”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下章退婚哈~
◎退婚◎
春雨缠缠绵绵落了三日,清晨一道光线照进棂窗,檐下两排兰丛叶儿转新,露出嫩绿,叶卷残露成珠,晶莹剔透。
连胜把屋内的花盆全都搬出来摆在窗台上,躲过了风雨的几盆白芍药正当怒放,新花新叶,一场雨后倒有了春日的气息。
转头回屋,沈明酥正埋头填篆字香。
神态专注,极为安静。
昨日一番闹腾,事后她能主动回来,国公夫人也消了气,嘱咐两位姑姑往她屋里添些修身养性的东西。
焚香便是其中一种。
想起沈娘子好像还喜欢石榴花,可惜雨后枝头的花骨朵所剩无几,连胜立在她身侧,轻声道:“奴婢待会儿让管事的去买一株石榴回来,种在左边,正好一左一右各一颗。”
沈明酥还没应,敞开的直棂窗外两道人影闪过,随后便传来了一道轻快的声音,“沈姐姐这院子里的花儿开得真好。”
是三娘子佛兰。
话落片刻,门外进来了一位妙龄娘子,柳眉杏目鹅蛋脸,笑脸盈盈迈步到了沈明酥跟前,瞧了一眼她面前填充了大半的香粉,“姐姐在焚香呢。”
封家有三房,府上共有三位姑娘,大娘子二娘子都已嫁人,剩下三娘子还待在闺中。
在封府住了一年,三娘子也是唯一一个喜欢光顾她院子的人。
沈明酥抬头,笑了笑,“三娘子来了。”
婉月替她备了一块蒲团在沈明酥对面,佛兰没坐坚持站着,“这几日落雨,屁股都坐起了茧子。”
佛兰听说了昨日的事,要不是被三夫人拦着,昨日就该过来了,事情过了一夜,不好再去提来安慰,幸在她今日来是有好消息,忍了这一路,不差这一会儿,临时卖起了关子,“沈姐姐猜我今日来是为了何事?”
沈明酥摇头,笑问她:“何事?”
这回是怎么也憋不住了,“适才我去给母亲请安,恰逢春素来传话,说等兄长早朝回来,便要各房去一趟栖迟堂,商议兄长同姐姐的亲事。”
春素是国公夫人的贴身丫鬟。
沈明酥来封家已一年,期间有过不少闲言碎语,如今可算是要议亲了。
三娘子大抵也是封家唯一一个觉得她配得上封重彦的人,道了一声恭喜沈姐姐,“等议亲后,我就该叫沈姐姐一声嫂子了,姐姐喜欢什么呢,我得提前备好礼。”
见沈明酥只笑不答,目光倒是往她腰间瞧了一眼。
原是那块鲁班锁。
三娘子一愣,笑着解释道:“上回我在兄长房里瞧见,也不知道是哪个有心人做的,甚是有趣,便问兄长讨了来,可惜解了这许久都没能解开,姐姐要是喜欢就拿去,无事的时候也能解解闷。”
说完作势就要取下来,沈明酥忙止住了她,“三娘子喜欢,我怎能夺人所爱,既给了你,便是你的。”
“成,那改日我另备礼给姐姐。”
三娘子来了便没打算要走,站了一会儿,瞧沈明酥焚香也来了兴致,让连胜取了一套香匣来,陪着一块儿焚。
午时未到,春素果然来请人了,“沈娘子收拾收拾,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三娘子迫不及待地起身,“沈姐姐赶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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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早上给府上各房都传了信,知道封重彦回来了后,个个都陆续到了栖迟堂。
三夫人林氏听说佛兰去了沈明酥那,便带丫鬟先过去,在院前遇上了二夫人,见其神色憔悴焦虑,打趣道:“大喜的日子,怎的还精神不济?”
“喜在哪儿?”
前几年二爷得病去世,留下二房孤儿寡母,胜在二公子争气,两年前便跟着封重彦入了朝堂,一直驻守在青州,从义白军的士兵做起,到百户再到主将,立过无数战功,眼见就差这最后一仗,若能成功,便该回京城受封。
谁知这关头,竟然冒出来了一个康王。
大邺与胡人的一仗打了两年,胡人节节败退,大邺也从原先的二十四州扩展到了如今的二十六州,若再擒住胡人的统领,便能安稳好些年了。
一月前朝廷增去了三万援军,义白军如虎添翼,不到三日便将胡人的统领困在了鹰嘴谷,胡人彻底断了支援,只需等待时日,待粮草一断,必会缴枪投降。
眼见就要熬出头了,这时候康王却突然向皇上请缨前去青州,说是痛恨胡人已久,跪在朝堂上对皇室痛哭流涕,怒斥胡人对邺人的种种残酷,非要亲手斩杀胡人统领方能对得起天下百姓对他赵家皇室的信赖和爱戴。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不就是想抢军功?
康王本是个酒囊饭袋,对名利没什么追求,可他的儿子诚郡王半年前玷污了一位姑娘,那姑娘是修建神殿的工匠之女,工匠无处鸣冤,激愤之下一头撞死在了新建成的神殿大柱上。
皇帝大怒,废了郡王的世子之位,如今人还被关在地牢里,康王这一趟能立功回来,便能将功赎罪,顺理成章地救出自己的儿子。
只是成全了康王,封家二公子怎么办,两年里刀尖上舔血,所有努力就白费了?
三夫人也知道这事,劝说道:“待会儿议完亲,你同伯鹰说说,老二也不小了,立功回来说门亲事,早些成家立业,往后也有个人陪你做个伴。”
说起将来的日子,又有了指望。
封重彦贵为宰相,颇受皇上信赖,威望早就赛过了康王,朝堂上的多数事,还不是他一句话。
二夫人神色宽了宽,突然拉住三夫人,悄声问:“昨日听说康王府的荣绣郡主又来了,我如今是看到她就头疼,倒恨沈家那位不争气,将来要真进了府,不得膈应死我。”
“先前同你说,你听不进去,嫌弃沈家没背景,这会子倒想明白了。”
二夫人一叹气,“想明白又有何用,昨儿沈家娘子闹成那样,我还以为她是个厉害的呢,谁知自个儿又跑回来了,这个没出息的”
突见那头三娘子佛兰挽着人进了院子,齐齐住了声,扭脖子望了过去。
两位小娘子今日皆着浅色,佛兰一身浅紫,沈明酥一身浅桃,身形上沈明酥略高佛兰两指,肤色也白净一些,玲珑鼻樱桃嘴,眼睛清透灵动,整张脸挑不出半点瑕疵,体态轻盈不轻佻,反倒有一股子浑然天成的贵气。
佛兰单拎出来,也算是个美人儿,可每回一站到沈明酥身旁,便当了陪衬。
三夫人早瞧习惯了,没功夫去在意,要论容貌,这京城还没找出能把这沈家娘子比下去的姑娘。
败就败在了家世。
国公夫人已经到了,两人没等几个小辈,调回头先进了屋。
府上有三位姑娘并三位公子,如今姑娘都嫁两个了,却一个也没娶进来,头一回娶新妇,又是一家之主,该到的都到了。
国公爷封元骥也在。
两年前封元骥虽被封为国公爷,却未领朝中的差事,每日以作画写字为乐,鲜少与人来往,沈明酥初到那日前去拜访见过一回,算上上月的寿辰,今日是第三回。
衣冠规整,一张脸不苟言笑,颇有国公的威严。
沈明酥同佛兰一道前行礼问安。
屋里的位子都安排好了,大房的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坐在首位,左右依次是二夫人,三爷三夫人。
问完安,佛兰回到了三夫人身后入座,晚辈中封重彦居首位,人还没来,沈明酥被丫鬟领去了他旁边的位子。
沈明酥在封家也有一年,府上的人对她并非陌生,虽有颇多意见,有那婚书在心里到底认定了她是封家的大奶奶,今日议亲并没那么拘谨,见封重彦还没来,几句话后,便先引到了二公子身上。
朝堂的事国公爷一向不插话,国公夫人听二夫人长声短气,安抚道:“胥哥儿的事,伯鹰心里有数,你急又有何用。”
说完往沈明酥身上瞧去,打断了二夫人的叨叨。
昨日她闹起来,就是个十足的野丫头,如今安静下来,又像模像样了。
马上就要议亲了,一家人往后就该和和气气,于是主动开口招呼,“明酥歇得可还好。”
沈明酥朝她微微俯身,“劳夫人挂记,都好。”
“听连胜说你喜欢石榴花,我已让管事的出去置办,到时你捡好的留”
没等沈明酥答,二夫人横插一声进来,“封家的大奶奶尊贵着呢,往后明酥要喜欢什么自个儿让人买就是,千万别拘着。”
话音刚落,封重彦来了。
屋内个个都住了声。
封重彦换下了朝服,着一身崭新的宝蓝对襟长袍,腰间配碧玉,宽肩窄腰,身长玉立,比起平儿的稳沉,如今多了几分少年气,倒明朗了许多。
今日议亲,知道他这是卸下了官威,家里的人能也说几句玩笑,三夫人剜了一眼旁边的三公子,“瞧了你兄长,可有觉得惭愧。”
三公子今年十五岁,已是童生,对封重彦又敬又怕,忙撇开嫌疑,回敬自己的母亲,“孩儿可没觉得,只怕是母亲的心思。”
三夫人笑着怼他一眼,没再说话。
封重彦走去位置没急着落座,立在沈明酥跟前,伸手递给了她一个小匣子。
沈明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没抬头,也没去接。
“最近京城热卖的头花,瞧瞧喜不喜欢。”他声音温和,与昨日的冷漠全然不同。
一旁的佛兰惊讶,“可是明月斋的头花?我上月便预定了,还没拿到手呢,竟被兄长买到了。”
他那样的身份,什么东西买不到,佛兰反应过来,便只剩下了意外,“都说兄长的心思花在了朝事上,对感情最为愚钝,如今一瞧,这不也挺开窍的。”
今日正是两人议亲的日子,这样的恩爱和玩笑正适宜,也没谁去斥责佛兰冒犯,众人都等着沈明酥的反应。
毕竟昨日被封重彦拦在门外,携了荣绣郡主进屋,她那闹腾可不小。
封重彦多半也在等她的妥协。
知她心里有气,早上特意让福安去备了一份礼。
当众赠予她,算是主动赔礼。
沈明酥目光静静地落在盒子上,下垂的眼睑带动卷翘的长睫,遮住了眼里的神色,起身从容地自他手里接过,“多谢省主。”
二夫人被她这软性子噎得转过脸去。
国公夫人则暗松了一口气,旁的不说,沈明酥万事不记恨这点,确实让她省心不少,见封重彦已落座,便说起了正事。
“当年伯鹰托沈老爷子相救才捡回一命,两家以此结缘定下了婚约,虽说沈家遭难,如今屋里没个说话的人,但有我封家人在,这门婚事便不会委屈了明酥,明酥到封家满打满算,已有一年,伯鹰的年岁也不小了,今日把大伙都唤过来,是为商议两人的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