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正石每日都饮酒驱思, 醉生梦死,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他记得上辈子,温淮听说他被弹劾,便连夜进京, 结果没逃的出去, 被困死在这繁华的京城当中,长安县仅仅存活他们三人,皆丧生于此,林皎上辈子被平原候府活活虐待死,可惜这次他重生的时间太晚, 本想拦住公主后,把她救出来,哪成想会变成这种局面,真是孽缘。
如今, 温淮被他送出去,林皎却是个难题,他已经没有能力再去从宋巅手底下夺人,一切全该是命,命中注定。
彭乾下朝就在宫门口等着,终于看见郑国公的马车出行,上前拦住,细细说明情况,郑国公骂声孽子,让车夫去平原侯的郊外庄子。
小耗子光着屁股翻来翻去的,口水噗叽噗叽的玩闹,林皎那日哭的厉害,宋巅是真舍不得,把她从黑屋子里挪出来,但不离他的视线,时时刻刻的看着她。
此刻看起来温馨,实则各怀鬼胎,林皎已经完完全全受够了宋巅的自以为是,这个男人永远都学不会站在别的立场去考虑问题,永远的自大霸道,唯一觉得他用处大的地方,就是让她孕育了这么可爱的小耗子,抱着胖小子玩半天,累了才让奶娘抱到屏风后喂一阵子奶水,放到床上,他小眼睛就直勾迷瞪着,不大会儿就呼呼大睡。
德通感觉自己腿脚越来越利索,噔噔噔进来,朝着侯爷说,“国公爷来了,正在大堂。”
林皎一听国公二字,立刻精神抖擞,她那个国公爹来了?
“你很高兴?以为能逃出去了?林皎,别做梦了。”宋巅自做出来这个决定,他就已经处于随时癫疯的状态,他要从心理上打击她,让她崩溃,让她告饶,让她安分。
很显然,宋巅不懂女人,起码,他不懂林皎,往日里的温柔如水,像是幻影,谁都是刚强的边疆战士。
“宋巅,你害怕了?”
林皎清秀的面容难得的出现妖艳之色,像丛丛的杂草现出生机勃勃。
男子在她对面站定,闲适般问,“不想见,温淮吗?”
外堂中,郑国公等着不耐烦,才见着两人相携跨门进来。
“宋巅,你胆子不小啊。”
首当其冲的就是一顿教训,“你以为自己聪明,实则愚蠢至极,一手好牌让你打的稀烂,还有,丹阳,怎么回事?听说你被宋巅软禁了?”
他教授宋巅如何打仗制敌,却没教他这么对付女人。
“舅舅既然看的明白,不如跟圣上求求情,放了我和皎皎回永昌。”
招数不在好烂,只要管用好使就行,他打定主意,不参和大位之争,不争那个从龙大功。
“丹阳,怎么不说话?”
郑国公把注意力放到林皎身上,这是魏湘的女儿,她怎么都该继承魏湘万分之一的精魄,怎能任由他人浊污。
林皎好不容易打起的精神被宋巅一句轻言轻语打的稀碎,是了,那时候宋宜楚还特意来向他要人,她当时不明白,还存着看热闹的心思,估计这厮早就知道前因后果,提前抓了温淮,她要是敢逃,温淮定然不得好,遂只能咬碎银牙往肚子里咽,谁让人家手里有兵有马,实力雄厚。
“爹。”她抬眼,亮晶晶的轻声喊上首之人。
豫恩伯只简单的几句话,郑国公却能想象的出来,他这外甥最为洁癖非常,岂能容忍他的爱妻曾做他人妇,最气愤的是林皎还想着他,如何能忍。
来时还生怕小女儿又是几年前那副轻生的模样,不想,她竟然一脸孺慕的喊他声爹。
上首之人愣怔片刻,陡然站起,合掌拍击,冁然大笑,“好,好,我儿长大了,好,爹高兴。”
林皎早就想这样做了,不过碍在脸皮薄,这个便宜爹,挺给力的。
她没告发宋巅,不是因为温淮,而是不想让他操心自己,她都是孩他娘,有事没事还让父亲给擦屁股,多丢人,再说了,父亲他的处境也很艰难,她不能平添麻烦。
“嗯,女儿都是做娘的人了,爹去看看小耗子,特别敦实。”
挽着郑国公的胳膊,二人撇下全程黑脸的男人自顾自的走出外堂。
站立原地的宋巅心底涌过悲哀,她竟然真的为了温淮的安危,而选择不说。
这就是在乎与不在乎,了解与不了解,天差地别。
路过庭院,林皎正说着小耗子如何如何调皮,下意识的抬头瞟了眼天色,夏中的天空一碧如洗,太阳光线毒辣,透出晕黄的圆圈,偏偏折射出来的是青蓝色的光彩,顿足不待细看,前方的郑国公回头催促,“怎么不走了?”
“嗯,走。”她一时想不起具体,只觉得怪异,撂下不提。
小耗子见着宋巅嗷嗷直哭,嘿,看见国公却笑意乐呵,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揪着他衣领,嘴里一套一套,哼唧半日。
送走国公爹,林皎站在山头往下眺望,田地肥沃,河水丰沛,并无异常。
“皎皎,跟我回去。”她在看远处,宋巅站于她身后看她。
一身蜜蕊色的滚雪细纱衣,腰间勒着条玉带,广袖翩翩,如嫡如仙,她已经彻底褪去懦弱,化就了遍处的坚韧傲然。
复又抬头看天边,低头沉思,压根就没听见男人说话,不行,“我写封信,你速速让人送往襄州给赤杨道长。”
林皎提笔写明天象异常,用腊封住,递到宋巅手中,急切转身去书房,她记得有本书上详尽的讲过,到底是什么来着?
宋巅不解,但依稀感觉她是看出来什么,让张震去驿站发八百里加急。
“我带你去翰林院吧?”见女人六神无主,握住她冰凉的小手,鼓励说道,“你要找什么,那指定有,不要怕,不要慌。”
“我,我,好像是地动…”
宋巅惊骇,地动?
他只在书籍上看过,大晋朝自入关以来,从未发生过地动,这次,真的是天降异象,惩罚世人?
翰林院,宋岩今日异常忙碌,硕亲王当政,首先提拔自己人上位,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他也不负众望,展现出非凡的领导能力,整个翰林院士没有不服他的,顺子雀跃的进来,一把煽开他手中的簿子,“大人,快,快,郡主来了,快啊…”
郡主?
那个清冷的人儿,总在梦里那般无情,他急切的想靠近她,可,每次都是一片浓雾,散不开,拨不来,他无比眷恋着与她同桌而食,水汪汪的眼,粉红的舌尖轻卷,他总在夜里无眠时,偷偷的拿出那副银筷,手指来回摩挲,暗暗的想,与你的点点滴滴。
顺子看着他那呆样儿,恨恨的一脚踢过去,“少爷,快点,一会儿郡主好走了。”
宋岩方才大梦初醒,先低头看看自己的褐色官服,有些暗恨,早知道不爬这么快了,那个正侍讲的玫紫色最衬他的丰神俊朗。
等出门扫见女子后方的竹青色下摆时,更加悔恨,挥手让小院士起开,他上前躬身流水一礼,风度儒雅,“郡主大驾光临,本官有失远迎。”
这官话溜的,林皎瞧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这不是,她的恩人吗?
“宋岩?”
刚刚站直的男子有一瞬的僵硬,她在叫他的名字,那么好听,闷热的空气像突来一股凉风,熏的人心醉。
“郡主此来,有要事,你寻个僻静之地。”
宋巅出声,这个弟弟好久没见,越发有城府。
翰林院中有专门供他休息的后院,竹林斑驳,绿意盎然,林皎听着飒飒风叶声,放缓了焦急的心,随之入内。
煮烹茶水,宋岩认真的听完林皎说的,他是见识过她的能力,但这是大事正事,万一没有地动,这就是危言耸听,这个大帽子扣下来,可不好摘,如果真的是地动,那么以后,丹阳郡主就是金口玉牙,说话办事都要保留几分,没有余地可退。
“顺子,你去把关于地动的书籍全部拿来,再有,去请钦天监刘大人过来。”
刘大人善周易,卜天卦,探讨出结果,再行上报。
还不明情况的郑国公正要回宫,再次被拦,这次是他的另一个娇贵女儿,郑曼柔。
当初,他年纪轻轻就晋升为一等将军,先帝十分喜爱他,钦点为太子的武伴读,而文伴读就是男扮女装的魏世子,魏湘。
他从小就认识这个弱鸡的小子,在宫中又同宿同食,其中情意暗生,有次无意的撞到她洗澡,才晓得,不识儿郎非雄性,原是女君惹温嫒。
于是,开始了挑逗爱慕的耍皮日子,他常被人讲说有龙阳之癖,恰巧魏湘总是拒绝他,伤心之下,遇见了现在的国公夫人,她算是个小家女子,对他一见倾心,百般交缠,春风一度后,他就撇脑袋后忘了个精光。
后来娶进门是仗着肚子里的那块肉,再有便是当时的时局造成,他必须得娶妻,不如找个听话的,他这眼光真是不错,如今依旧本分,安静的他都快忘了自己府中还有妻子,但这个女儿,真是个心机深的。
“有事?”
女子对于生身父亲的冷脸视而不见,掩面虚弱咳嗽,语调柔柔,道,“父亲,可是不记得我这个女儿了。”
这声父亲,叫的忒委屈,他哪处像个为父的样子,经年不见一面,竟然问她,有事?
郑国公对后院的子女为何不喜,一是因为她们的母亲不是他喜欢的,另一个,是因为她们没学着好,阴私手段倒样样精通,媲美毒蛇,他虽真心爱慕魏湘,但人家心硬如铁,又消失无踪,他本就是个散漫性子,见着女子性情眉眼与她相像便纳入府中,有的怀孕一月便落下,有的生下来数月夭折,种种堆积,等到他发现时,对着唯一的这么个女儿,他能怎么着,能打杀吗?不能。
而且她天生体弱多病,走几步都喘的性子,他这个当父亲的能做什么,只能慢慢疏远。
小时候还是挺可爱的孩子,乖巧恬静,抓着他裤脚要糖吃,仔细瞧她,下巴尖的快赶得上锥子了,这是吃的不好?还是,因为丹阳与宋巅的事?
果然,小女儿的心态只挂在男人身上,“听说表哥他屠了灵岩寺,父亲可要在圣上跟前美言,毕竟此事因郡主而起,责无旁贷。”
她没料到有人已经提前跟他说过来龙去脉,自认聪敏的想引着他去教训宋巅,顺手救出林皎后,让他们二人断去婚约,父亲可是真疼爱那位掌上明珠,定不会允宋巅再踏入郡主府。
“为父从不教你什么,今日,便教你一事。”
捌拾陆章
“为父从不教你什么, 今日, 便教你一事。”
郑国公没料到自己大女儿在内宅二十年练就的手段如此出类拔萃,把宋巅的想法后步算计的如此精准,可怕,可畏。
宋巅故而铤而走险, 不无道理,文臣定然会在硕亲王的朝代崛起,它不会没落, 圣上当时临危受命, 必然是需要枭雄大德,让武将挥洒热血,才能守住关僵沃土,而今,时过境迁, 武将多数行为粗鲁, 京城繁华之地,容不得这种粗糙,还是文人舞文弄墨的瞧着赏心悦目,圣上偏偏不愿,才导致武胜文衰, 硕亲王作为守成者,需另辟蹊径,方能名扬千古。
但,女儿家能有这层见识就少之又少, 她们格局短小,即使预料到,也只用在小情小爱之上,不为大局考虑,纵然宋巅真的软禁林皎,他也不会阻拦,为何,因为他想让两个孩子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何必做个棋子任人摆布,一旦到了身首异处的那日,他的女儿,亦逃不出个罪妇之名。
“何为,罪。”
“终日行不曾行,终日坐何曾坐。修善不成功德,造恶元无罪过。时人若未明心,莫执此言乱做。死后须见间王,难免擭汤碓磨。”
郑国公难得的露出耐心神色,“曼柔,你造的孽总有一日要自己担,谁也帮不了你,望你且行且善,不可再歪斜。”
对立女子充耳不闻,此行目的已到,要快快回去,省得母亲担忧。
“我给你定下一门亲事,等金黄十月,便就让他去娶,此人对为父有救命之恩,你需好生对待,可记好?”
哼,报恩需要我这个女儿了,真是荒唐。
“也望父亲别管我这个歪斜的女儿罢,我除了表哥,谁都不会嫁的,曼柔身体不适,先走一步。”
女子步履轻盈,袅袅离去。
郑国公吩咐常随让他带信给国公夫人,此事定下。
出来一趟,竟些糟心事,都是圣上闲的,回宫自带着低气压,偏他还往前凑。
“谁惹我们的国公爷如此闷闷不乐?”
男子眉稍邪眺,单手插腰笑问。
“除了你,还能有谁?”
圣上抚掌哈哈大笑,揶揄搭腔,“那是朕的荣幸。”
论谁脸皮厚,非他莫属,郑国公调整坐姿,翘起二郎腿,下摆的纯白色底裤露出边角,前方站着的明黄男子似有一瞬的抬手,想替他整理遮下,到底没敢逾越。
“圣上禅位以后,想去做什么?”
他挺好奇,是个男人面临这么大的诱惑,都不会轻易放手,一国之君啊,他就真的能拱手相让?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天家都没有父子之说,更别提兄友弟恭了,到底比皇位还要重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