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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1 / 1)

从来不苟言笑的和尚突然瞅着他,畅快淋漓的大笑起来,抖落片刻,进屋把念珠盘好搁到桌上,手攥成拳敲两下桌角,双眸亮如星辰,湛蓝无尘,“老头子,你年轻时可爱慕过姑娘?”

呦,难得有个得道高僧问起男女之事,这是,悟道呢?

老头喝的上劲儿,眯着眼回想,苍老的声音传来,“还真有一个,是我们村里的一枝花,长得那叫一个俊儿呦,皮儿薄的跟水豆腐似的,可惜命苦,丈夫横死,守了新寡,好多男人都像个苍蝇似得盯着她。”

说到动情处,仰头把碗底那点都干尽,脸色通红的继续说,“我当时嘛,已经有个婆娘,而且还正怀着娃,也不知怎么鬼迷了心窍,偷拿家里所有的银子,去找媒婆上门提亲,结果第二天那一枝花就来地里找自己,穿着雪白的棉布裙子,含羞带臊的往跟前一站,问家里的那婆娘怎么办,能怎么办,休了呗。”

佝偻的背越发塌陷,爬满皱纹的手背如颗枯树,带着后悔和绝望,声音嘶哑难堪,“我错了,杏花,我错了,你回来吧,我这就去找你。”

说罢,扑通栽倒墙边,后面拽着他的男人长舒口气,让他平躺炕上,亏得他警醒,这老头,醉生梦死。

坐到炕梢,看着崩了瓷的碗,神情涩然,原来人人都有一段情压在心底,说不出口,道不明白,怅然回忆说道,“我也有一个,特别爱着的,女人。”

那时父亲病重,母亲打理家中,希望自己能先成亲,后科举,挑了几家贤惠待嫁女子让自己相看,偏偏走错,遇见个傻乎乎的,惹人疼爱的小姑娘。

第一次见面可真算不得美好,她和着一帮小姑娘正拿着弹弓打树上的麻雀,胆子大的没边儿,穿着一身霜叶红色的裙裾,神采飞扬的张罗着,老远就听着她的语调最高,等石头没了,弯腰低头再四处寻去,可巧,到了他跟前,抬头的一瞬,他觉得有什么撞中他的心,耳边是小姑娘清脆悦耳的问询声,“你是哪家的书生?怎么没见过你?”

刚想回话,另外几个小姑娘围上来,叽叽的开始念叨起来,“找你爹的,林皎爹是咱村里唯一的秀才,快快,走吧,我们领你去。”

一群丫头片子围着他到了所谓的秀才家里,哄的一帮进了屋子,不大会儿,又一拥而出,嘿嘿直笑的各自回家。

“喂,你等着吧,我爹还得一刻钟能回。”

他本想走,又觉得没礼貌,只能干站着。

不想,那小姑娘突然噌噌跑出来,质问他,“你是不是偷拿我的坠角子了?卑鄙无耻,速速交出来,否则,要你好看。”

小手握拳,在男人眼前晃了两圈,呲牙咧嘴的说道。

她最喜爱那个坠角子了,听说是娘亲的贴身之物,这个面生的男人,忒的可恶,偷女儿家的东西。

“我没有。”他真是后悔,遵着什么礼仪规矩啊?

“你休想撒谎,把衣服脱了,我要检查。”

说罢竟然直接扑上来要扒他衣袍,吓的他趔踞下,栽了个跟头,哪想,那刁蛮女子竟开怀大笑起来,一串串的银铃声,突地,戛然而止,孺慕的跑过去,看着来人,喊了父亲。

他父亲真是年轻,温文尔雅的回应了一声,问起自己来。

那丫头是个矫情的,恶言恶语的说他偷东西,还剜了他一眼。

他父亲从小厮手里拿过包袱,给她打开,“那几个小姐妹同你玩耍,都在这。”

包袱皮里一堆的金银物什,示意她看,接着宠溺的说道,“呆会想吃什么,让大娘去做。”

小姑娘随手捡起另一个绿玉的坠角,扔给他,骄纵道歉,“我冤枉你了,这是算是赔偿,一笔勾销。”

说完,踮着脚一蹦一跳的跑远。

第二次见面,是在自己即将定亲前,父亲已经瘫痪在床,家中拮据,他主动提出不去县里的书塾了,就在家中复习温书,母亲实在痛心,听闻隔壁村子有个秀才学德渊博,便拎着家里仅剩的鸡蛋和碎银子领他去拜见。

依旧是个大院子,那时正逢夏日,热气腾腾的难受,母亲在堂内恳求,他亦诚心诚意,眼神瞥到一旁的屏风时,才觉异样,下头露出一小截珍珠绣鞋,趁着别人瞧不见,偷偷挪身往里看,一张白皙圆圆的小脸映入眼帘,她闭着眼,在窗前的榻上睡的正香,可能嫌弃热,前襟的丝带微微散开,胸口起伏阵阵,香气四溢。

第三次见面,他已定亲,同着个颇为能干的女子,母亲说她是十里八村难寻的好姑娘,干活麻溜又勤快,定于来年开春成亲,母亲百般夸奖言说她品行最好,他亦无甚不妥。

上了半月的课,确实受益匪浅,加上父亲身体渐有好转,母亲令他去再拿筐鸡蛋与父亲以前猎的那张狐皮,送予恩师。

恩师不在,小姑娘正和一只大土狗玩耍,追追跑跑的不亦乐乎,见着他来,热情的招呼起来,俨然是找到了新玩伴,这般说说闹闹,二人渐渐熟稔,她不像村中其他女子,干粗活,喂牛羊的,也不像县里的闺阁小姐,整日闭门不出,绣花学琴的,反而被恩师散养着,爬墙上树皆能耐厉害,不规矩的很,说话唠嗑鬼马精灵,他性子闷,时常被逗的合不拢嘴。

这般晃悠到了冬日,他心中已然很喜欢这个活泼开朗的小妹妹了,学堂不开课,就被她拉着去冰上挖窟窿网鱼,要不就拿着个木板从高坡上坐着往下滑,恩师听说后,倒是很赞成,恳求唠叨他好好照顾着,别落了水等等。

有一日,他遇见个城里私塾的旧友,聊的投机,就把和她约定好去网鱼这事给忘了个干净,等到的时候,她自己已经捞了一网,活蹦乱跳的招呼他过去,说是有条个头大的,正比划着,看她脚下一滑,刺溜就栽进冰窟窿,剩了银红的袄子浮在上头,吓的他肝胆俱裂,疾跑几步欲下水,却说,有人比他更快,从一侧窜过直接跳下将她托起到冰面上,送回家中请大夫。

自她被救起,他就一直处于恍惚中,满脑子都是小姑娘嬉笑的脸庞,她说话时亮闪闪的眼,她蹦跳时露出的绣鞋尖,她奔跑时银铃的笑,她的,她的,全是她的。

陆拾贰章

自她被救起, 他就一直处于恍惚中, 满脑子都是小姑娘嬉笑的脸庞,她说话时亮闪闪的眼,她蹦跳时露出的绣鞋尖,她奔跑时银铃的笑, 她的,她的,全是她的。

一幕幕清晰无比的刻在他脑中, 直至跌落湖中, 灰白一片。

他恐慌,他紧紧抱着她,像是要融为一体,他想代替她冷,他想温暖她的凉, 可惜,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愣愣的站着,看着,望着。

小姑娘不知是疼还是冷,在狭窄的床上不停打滚, 牙齿咬的嘎吱嘎吱响,他第一次看见儒致的恩师怒发冲冠,冲着救人的小厮拳打脚踢,终于, 一切平静下来,大夫开了药,屋子里寂静无声,恩师的眼神奇异,“温淮,你以后别来了,老夫已经教不得你什么。”

他惶恐不安,他,还想再见到她,这个,与众不同,活的纯粹的,小姑娘。

“夫子还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温淮必不负所托。”他双膝跪地,心下了决定。

回家后,同父母认真的谈了一次,父亲闷头不语,母亲坚决反对,附近几个村子皆知晓的,媒婆都不敢张罗的人家,就是林秀才的独女,她家境殷实,性格唯我独尊,父亲能教书,却教不得女儿,任由她大字不识,不学女戒妇道,整日上房揭瓦,谁能聘这么个媳妇,娶回来不得供着啊,母亲说了许多,他当时,真是吃了秤砣,冥顽不灵。

最后,父亲做出让步,让他先去见见定亲的姑娘,若是真的相不中再说。

他知晓自己长相俊逸,常有路过的姑娘家羞涩偷瞄他,冬日没什么去处,能让男女公开见面,就打着寺庙上香的幌子,那姑娘比他想象中的要漂亮自信,浑身一股利索劲儿,朗笑着同他说起,要是不同意,便退亲好了,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他心头一松,犹如背上的重石终于落了地,轻快不少,又聊了几句其他的,就这么定下回家。

出了这种事,得女方来退婚,要不名声不好,他等了一日没来,就先去县里买了热乎的糕点去探望林皎,怕她醒了,见不着自己,好伤心难过,心情急切又兴奋的一路跑到了恩师家,在门口整理了,才进去,恩师正喂她喝药呢,帘子外头就听的她软糯糯的卖娇,“好爹爹,不喝行不行,您英明神武的,往我跟前一杵就能赶走病痛,太苦了,不想喝…”

恩师也是没了招数,见他,忙松口气,递过来,吩咐绝对要喂进去。

他恭敬的接过,回头看了眼心头的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水润极了,嘴巴微微撅着,正不乐意呢,“臭书生,你别老教条啊,快把药倒花盆子里,要不,我就说是你把我推下冰窟窿的,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真是张厉害的小嘴,堵的他哑口无言。

“这药凉了喝更苦,你别侥幸,我给你买的香酥卷,还热的,快喝完,给你拿去。”

哄着哄着她也不喝,头摇的跟个拨浪鼓,嘴巴闭的紧紧,他看着着实好笑。

“小丫头,你要是不喝,我可就挠你痒痒了。”她最怕痒,我还制不住你。

林皎看着他如玉的面容贴近,想起那堆小姐妹儿夸赞他的话,谁能追上,就算谁赢吗?

那她可要拔得头筹,吧唧,亲到男人凑近的俊脸上,眼神儿暧昧,“你要是亲我一口,我就喝。”

说罢,伸出食指点点她粉红丰满的唇瓣儿,轻声说,“这儿。”

鬼使神差的,他干了平生以来最蠢的一件事,啪的一声,他看着自己手掌扇到她唇上,温软的触感真实,半天回不过来神儿,接下来就是哭天抢地的哭泣声,林皎伸脚踢他,边还骂起娘,“你个蠢犊子,敢打我,我爹都没动过我一个手指头,我要拿刀剐了你…”

外头恩师听见声响跑过来,看着满满的一碗汤药,很是同情他,示意快走,他懵懵的站到门口,抬手扇了自己个大耳刮子,随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

父女二人再次摆起阵来,最终还是林皎赢,她不想喝药,谁来都不行。

回家后,母亲看了眼他的脸,没说什么,但第二日清晨,拦下他,“雪太大,你去帮大舅干点活儿。”

大舅家住在山上,往常母亲怕自己受寒,不让他去,这回可能真是伤心,塞给他些腌菜什么的,让他背好,趟雪上路。

山上多有猎人布下的陷阱,他个小书生,轻易的就着了道,骨碌几圈掉到大坑里,好不容易直起腰,就见正前方有个张着大嘴死的透透的野猪,吓的他差点没跪下,镇定心神,试着往上爬,扑腾的天都快黑了,还是被困原地,心累身累,气喘吁吁的坐下歇息,突然,听着头上有嘎吱嘎吱的脚步声传来,他一高蹦起,扯着嗓子大喊救命,须臾,上头露出个苗条的身影,摘下雪帽,竟然是,和他定亲的那位姑娘,名叫,田欢。

她倒真有本事,不知从哪找了根枯藤盘到大树根上,另一头甩下来,让他爬上去,很顺利的脱困后,郑重的向她道谢,她依旧是是那副笑意模样,嘿嘿两声,说是凑巧而已,即将夜深,他找不到路,田欢说起这附近有个猎户的临时住处,她们可以去借宿。

果真,木屋有简单的东西,虽说不暖和,但可以挡风,是个不错的避处。

“姑娘这么晚了,上山来作何?”他有些奇怪。

田欢脱了袄子烤火,“我娘一到这季节就腿疼,听说山上有种桦树的皮能治,就常来削,今个儿,时辰晚了点。”

为救他才晚了时辰,有些汗颜,拱手又揖一礼,“多谢姑娘,要不温某今夜就要被困此地了。”

真是个傻书生,女子星眸中闪过精光,浑身开始发抖,颤着声音说,“温大哥,我觉得冷的厉害,鞋都湿了,你能不能背过身,我把鞋脱了,烤烤火。”

他此时方才想起男女授受不亲,忙拂起袍子起身出去,并且关闭木门,站在冰天雪地里,难以抑制的想起他的小姑娘,不知,喝汤药了没?

田欢见差不多,穿好衣服,开门让他进来,戏说平常般先开口,“温大哥,不瞒你说,我,我其实有一个爱慕着的男人,只不过他心头早已住着另一个女子,温大哥,你觉得我,怎么样?可是真的不好吗?”

火光映出她姣好的面容,这样舒爽的女子很难不招人喜欢吧,“温某觉得姑娘性情很好,并无不妥。”

“呵,那可能,是要看缘分的,强求不来。”田欢黯然伤神,鬓间的银簪晃动人眼。

他忽然觉得对她有些愧疚,要是没有林皎的出现,也许他会喜欢上这个让人很舒服的女子,起码能举案齐眉,安稳度过一生,如今这种局面,她心目中的男子不喜欢她,与她定亲的还喜欢上别人,多悲催的小姑娘。

“你也不必伤怀,总会有男子心仪于你。”他不会安慰人,干涩的说道。

田欢把烧开的水给他倒满碗,自己则拿个小缸子,洗涮干净,放凉喝,回眸冲着他嫣然笑语,“温大哥,你喜欢的姑娘,一定很幸福。”

“她啊,就是个糊涂蛋儿。”说起林皎,表情露出思念之色,语调也带着宠溺,“她聪敏伶俐的很,我,我经常被她骂,估计下次见面,保准动手开打。”

即使话中一副无奈,但说完后,自己先小声笑起来,摸了摸脸,模样滑稽。

田欢没想到,他会这么喜欢那个蠢丫头,字里话间的溺爱,作为一个男人,能让自己的婆娘动手打他,这是多大的宠爱和信任。

略挑眉,泸水村有名的蠢货,竟然能勾搭上端方清贵的俊书生,八成,这男人眼瞎了吧。

那种货色娶回家去,能干什么,你个书生与着个娇小姐,这日子怎么过?连个能伸手的人都没有,相亲相爱的喝西北风吗?

田欢看他干净整洁的衣袍,心思斗转,歪头捂嘴打了个喷嚏,略不好意思的道歉,“温大哥,咱俩今日之事,还请别往外说,毕竟,男女夜间共处一室,不太光明…”

“姑娘此话在理,温某定然不说。”夜深雪厚,山上又遍是陷阱,真的没法行路,再说,他也不能放着个小姑娘在山上,自己下去,万一有野兽,或是这木屋的主人回来,伤害了姑娘,可怎了得?

屋中有一简易木板床,另个老旧桌椅,他主动搬椅子靠着门口,让田欢睡床上。

柴火渐熄,田欢中途醒了两次,重新续上,又拿了张毯子给椅子上沉睡的男人盖严实。

他白日里花费太多力气,本不想睡,闭着眼背诵中庸,腰酸腿疼的酸胀感持续而来,渐渐陷入熟睡。

整夜无梦,还没睁眼,就闻着股米香味,肚子随着打鼓,看床上无人,推门出去,见女子正蹲着闪着小火炉,上头一小锅米汤,听着声,回头笑意暖暖的说早,复有转身继续。

两人平分了米汤,果腹后,田欢为难道,“我上山没带银角子,该放下点,表达我们的谢意,温大哥,你觉得呢?”

他确实感谢,伸手从怀里掏出来钱袋子,倒出两个银角子放到桌上,同田欢下了山。

陆拾叁章

下山后, 母亲详尽的问了一遍后, 有些担惊后怕,拜拜神灵,给他煮碗糖水荷包蛋,父亲提议该去亲家拜访, 那姑娘毕竟救了儿子一命,怎么都该表示一番,让他去县里买点布, 又切上半斤肉, 一齐送过去,这时候可算的上很值钱的物什了。

他当时真是天真,以为只是简单的去拜访,带着这么些东西,自然坐着牛车去, 快过年节, 他这般招摇一圈,两村里的人都知道是怎么个回事,纷纷上门祝贺,等着吃喜酒。

林皎伤寒得的重,父亲根本不让出门, 等着好全,所有人都知道那个俊俏书生和外村的姑娘定亲了,背地里嘲笑她不自量力,不但输了脸面, 还被个男人给打了,哼,心下生气,此仇不报非林皎。

再次相见时,他明显感觉小姑娘的气不顺,不敢招惹她,只能远远的看几眼便罢。

转眼,已过正月,听说林皎去了隔壁村子的小姐妹家玩耍,她不和他玩,还有好多伙伴,但他此时着急的是另外一事,为什么田欢家还没来退亲,他想去问,但几次都没见着人,只能按捺下不安,好生温书。

三年一考,剑要磨的又快又锋利才行。

天暖和了,他就要继续上书塾,母亲不同意,父亲原也是读过书的,找他深谈一番,言明利弊,又说起林皎,她是否对他是同样的心意,就算他退亲了,那么,人家那么富庶,为何会嫁你?

他真的没想过,但,似乎是条很漫长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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