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呐,再过个把月,这天下就没人不知道了。都说您是为了我们家飘飘,到底是不是啊?啧啧,看不出来,您还是一情种啊!难得、难得!对了,对了,嬷嬷不是专程来和你说这个的。」
女人手里的东西一闪一闪,是个精致的金算盘。粗壮的手指把算珠子拨得「啪啪」响:「我说,崔公子,这两天您在这里吃吃喝喝的帐是不是该结一结了?」
这才是她的真正来意:「要是放到从前,嬷嬷也不是这么不通情理,你才刚遭了难就来落井下石。你也知道,我春风嬷嬷要是不仗义,这京城里就找不出第二个仗义的了。可我也没法子呀,托了你崔公子的福,我这儿才刚收拾过。哎哟,这钱花得……跟流水似的。我这楼上楼下少说也有百来号人,都张着嘴光等我一个,我能有什么法子?你是读书人,最是明理,也是聪明人,你看……」
雪白的信纸从指间飘落,崔铭堂,他那个才学绝不如他的大哥,寥寥几句打得他措手不及,一败涂地。
女人还在说,不停地说,嗓音尖利,唾沫星子四溅,混合着算珠被拨动的声响。耳边还回荡着崔铭堂粗着脖子大吼「除非你有本事再不做崔家的子孙!」,他是怎么答的?想想,再想想,乱糟糟的心里蹦出个落地有声的声音:
「不做就不做,你当我稀罕!」
那时候,这袖子可甩得真豪气,真俐落啊。
崔铭旭睁大双眼,愣愣地看着精巧的算盘被肥硕的手掌拍到桌子上,震翻了夜光杯中他还未入口的酒:「公子,结帐!」
春风得意楼里春风得意的春风嬷嬷穿得好似一颗大樱桃,初夏时节,滚到门槛边上,被他大侄子一脚踩烂的那颗。
崔铭旭站在春风得意楼前,思绪太茫然,居然跳出这么个想法。想笑,想从这场荒诞的梦里笑醒。彼时,华灯初上,歌舞方起,离天明还有很久很久。
第四章:
来来往往的人潮把崔铭旭团团里住。每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表情,人人都有自己的去向和目标,只有他漫无目的四处游走。
有精神抖擞的小贩凑上来叫卖:「肉包,皮薄馅大的肉包,公子您来一个?」
有锦衣的公子和同伴大笑着同他擦肩而过,前呼后拥,还未跨进酒楼就把钱袋子摇得「叮当」直响:「有什么好酒好菜还不快端上来!」
还有一个算命的瞎子,执着「铁口直断」的幌子,喋喋不休地跟了他几条街:「公子你印堂发黑,近日恐有大灾啊……」
崔铭旭紧抿着嘴一言不发,他却不依不饶,伸直手摸摸索索地跟在他身后一个劲劝说:「算一卦吧,老朽替您消灾解难。」
脚步加快,在人群里左躲右闪想要摆脱他的纠缠。算什么卦,消什么灾!他是赌气出走,身上能有多少钱两?春风得意楼里那只烂樱桃的五根手指在算盘「劈劈啪啪」一阵飞舞,宁怀璟送他的那袋银子险些就要不够。她还能笑得一脸慈光普照:「咱是熟人,嬷嬷拿你当自己人……」
好似害得他差点连身上这身衣裳都要脱下抵债,还是他崔铭旭占了她便宜似的。
崔铭旭从前在春风得意楼里见过那些因为没钱付花银而被赶出门的人,打扮得好似妖婆一般的老鸨挥着美人扇在门前骂的三条街外也能听得清楚。那时,他就在楼上,笑得前俯后仰。
都说风水轮流转,原来是真的,现在终于轮到他也来尝尝这受人耻笑的滋味,狼狈好似丧家犬。走在街上都不敢看四周,生怕看到旁人的指指点点,更伯那些窃窃私语钻进自己的耳朵里。
步伐不由自主地迈得更大,离开这里,远离人群,才不要看到这些表面同情实则居心叵测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