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入目仍旧是明黄绣龙的床帐,清楚昭示着萧挽棠昨夜的荒唐并不是梦,左手手腕处传来丝丝凉意,他勉强抬起手看,是被上了药用细布包好了。
身下褥单是换过的干爽洁净,萧挽棠下意识去摸小腹,已经平坦下去了,但依旧留着可怖的胀意。
整个人像是被撕碎了重新装好的,每一处都酸疼的厉害,腿根由甚,稍微动一下腿那处便是一阵不堪的颤抖。
萧修瑾怎么敢对他做出这种事?他可是有封地和军功的亲王……外间传来的脚步声打乱了萧挽棠的思绪,他竖起耳朵听,是萧修瑾的声音:
“还没醒?”
“回陛下,钱太医已经来瞧过了,说是劳累过度心力交瘁,将养即可,并无大碍。”
萧修瑾的脚步越来越近,萧挽棠连忙将手放回被窝,重新闭上眼睛尽量均匀呼吸。
眼前洒上亮光,是萧修瑾掀开了帐幔,萧挽棠的睫毛下意识的抖,然后就听见萧修瑾含着笑意的话在床边响起:“醒了就别装睡了,今日休朝,朕都听完六部奏报了。”
他用手背试了试萧挽棠额头不烫,才扬声对外间吩咐道:“薛福,传膳!还有叫人端水过来,给皇兄洗漱。”
萧修瑾扶着他起来,拿了个狐皮软垫给他垫着坐,见一松手他就往旁边倒,索性揽过他的肩让他靠着自己。
“锦衣卫所用的软筋散药性霸道,以后朕会注意的,”他身上的独活香气混着熏染许久的龙涎香,幽幽甘甜好闻的很,萧修瑾凑的近了,没忍住亲上他苍白的唇。
还有以后?萧挽棠睁大眼睛瞪着他,而且他这么强健的筋骨都被折腾的险些散架了,只是软筋散的问题吗?
凭什么他还神清气爽精神奕奕的啊?
“皇兄在走神啊,”萧修瑾染上欲色的声音低沉:“看来是朕太轻了。”
萧修瑾搂住他的腰正欲吻深一些,外间传来薛福的声音:“陛下,水备好了,是现在端进来吗?”
“进,”萧修瑾拢了拢他睡得松散的里衣,脱下外袍给他披上。
薛福只瞄了一眼,忙低下头将漱口茶盏举过头顶。
昨夜薛福守在外间也听到一些声响,包括曦王爷骂陛下的话,他听的心惊胆寒的,但直到天色大亮陛下叫水的时候,他也没见陛下有生气的苗头,反而一直勾着唇,是难得一见的心情大好。
现下更是连龙袍都能给曦王爷穿了……薛福虽然早知道陛下对曦王爷的心思,但此时也得重新掂量一下王爷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了。
萧修瑾亲手端着茶盏扶他漱口,伺候人的活第一次做来生疏,骨瓷茶盏磕过他的牙齿发出清脆声响。
萧挽棠皱了皱眉,还是没有多言的就着他的手漱完口,乖顺的仰着脸,任他绞了帕子给自己擦脸。
“桌子挪近些,”萧修瑾摩挲过他的脸颊,刚擦过的皮肤嫩滑的像能掐出水来,面对他说话时不自觉放轻了语气:“朕叫人做了些清淡的菜,皇兄将就着进些吧。”
是要吃东西的,萧挽棠憋着怒火点头,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时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萧修瑾适时扶了他一把,将他捞进怀里抱去桌边坐下,他愣了愣似要挣扎,却又很快安静下来。
薛福特意交代尝膳太监在外间试完毒不必进来,上膳的宫人得了吩咐也是低着头进来低着头出去,没一个敢抬头看见些不该看的。
即使如此,萧挽棠还是觉得别扭,他堂堂七尺男儿,战场上遭敌军暗算受了重伤瘫在床上时,都没叫人喂过吃饭。
更何况,还是被罪魁祸首对待孩童一般抱在怀里喂……萧挽棠抿着唇,抬头对上萧修瑾沉沉凤目。
“皇兄尝尝这个鲈鱼羹,熬的还不错,”萧修瑾仿佛没看到他的抗拒,举到他唇边的汤匙纹丝不动。
僵持片刻后,萧挽棠妥协的张嘴,由着他夹菜放进汤匙里,再一口一口喂着他吃完了整碗鲈鱼羹。
萧挽棠恢复了一点力气,终于说出了醒来的第一句话:“陛下说好给臣和江五姑娘赐婚的,君无戏言。”
萧修瑾唇边的笑意一寸寸冷了下去,揽在他肩上的手臂收紧,他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吱”声响。
萧修瑾很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人,自小受到最严苛的礼法拘束着他骨子里的掠夺欲和控制欲,他一直装着做一个体恤百姓的谦谦君子,做勤于政事的好皇帝。
从六岁初见皇兄到现在,已经十四年了,那些疯狂情感压制太久,放出来时连他自己都难以控制。
偏偏这些情感指向的人,还坐在自己腿上一脸悍不畏死的瞪着自己,仿佛在说:“我都已经吃了哑巴亏了,你还想怎样?”
萧修瑾于是重新笑了起来,凤目里暗色翻涌,思索着怎么把教训也刻进他的骨子里,让他日后想起这件事就会害怕,即使打开了囚笼放他出去,他也不敢轻易离开。
“皇兄放心,君无戏言,”萧修瑾说出这句话,见他明显松了一口气时心中涌起讥诮,面上仍旧温柔问道:“皇兄吃饱了吗?再进些吧。”
“饱了,”萧挽棠得了准信儿,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来。
萧修瑾也不拦他,他这回有了心理准备下地动作轻走的也慢,跌跌跄跄要走到外间了,才低头看见自己还披着龙袍光着脚。
做臣子做久了,萧挽棠第一反应竟是他要找由头害自己的惶恐,转念一想害也害过了,于是扶着墙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他。
“薛福,去给皇兄取身常服来。”
萧修瑾很好脾气的为他解围,他就站在原处,看着萧修瑾的目光依然是警惕的。
曦王爷从前没注意可薛福是事事留心的:自陛下登基后,他四季衣裳都是陛下吩咐司制房单独做了送去的,各式礼服、朝服还有常服,除了送去曦王府的,都留了几套和陛下的放在一起。
这类不符合礼法的事,陛下为他破例太多了。
薛福迈开步子快去快回,取了套颜色鲜亮的,铅朱色贡缎外袍同样绣着海棠,连搭的云头鹿皮靴和足衣罗袜,都叫了个小太监一并拿过来了。
萧挽棠这才觉得深深的不安,他为何连自己平日爱穿什么鞋袜都知道,还早就备好了依照自己尺寸做的?
此处不是多思之地,萧挽棠压下心头异样,硬撑着墙忍着酸痛自己穿衣,他腰带上的光珠昨夜被萧修瑾摔坏了,薛福竟拿来一条一模一样的新腰带。
萧修瑾始终静静坐着,待他穿戴整齐要出去了才出声叫住他:“等等,皇兄昨夜劳累了,薛福,传朕的轿辇送皇兄回府。”
“不必……”
“皇宫禁地不许纵马。”
“臣昨日便是骑马慢行进的宫,并未纵马,”萧挽棠并非有心和他在这种事上置气,只是若用帝王轿辇,传出去礼部的人又该参他了。
“那即刻起不许骑马了,”萧修瑾看向薛福,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跟着皇兄,他若不坐,你便看着他走回去。”
“诺,”薛福展手,满脸堆着笑纹带路:“王爷请——”
萧挽棠索性一甩袖子出了门,廊下正站着和小太监闲话的是个熟悉的身影,萧挽棠走过去狠狠拍了拍他的后脑:
“本王一夜未归,你倒是一点都不操心啊!”
“王爷进宫和陛下喝酒是常事……”接收到他不善的目光,行羽忙闭了嘴。
“扶着我点,”方才在里面是不想给萧修瑾看了笑话,一出来萧挽棠立刻撑不住扶住了酸软的腰。
“王爷您腿怎么了?”行羽把他的手抗过肩头扶着他上轿,又看见了他左手手腕上缠的细布。
萧挽棠满脸晦气的刻意扬高声音:“喝多了酒被狗咬了!”
“皇宫也有烈犬?那这手……”
“你再多嘴一句,本王就把你送到净身房去。”
实在是被折腾的累狠了,萧挽棠一回府也没功夫细想,径直钻进房里睡了个昏天黑地。
到第二日天明他才算恢复了点精神,行羽进屋送早膳时拿来了管家送来的账本,萧挽棠一看是犒赏三军的事,匆匆扫了一眼便丢回给他。
“你让他和赵莼商量着办吧,不必再报我了,”同样是鲈鱼羹,王府厨娘做的就是比在紫寰殿的好吃,萧挽棠仰起脸,用汤匙扒着喝下整碗。
“是,还有一件事,江五姑娘约您今日午时一刻,在和兴楼一见。”
“知道了,外头什么事乱哄哄的,陛下派人来抄家了?”
“王爷,这话可不敢乱说啊,”行羽急得替他“呸呸呸”三声,脸上表情很快转为喜色:
“陛下特旨赐婚啊,还说十日后便是吉日,便把婚期定在了那日,怕王府人手不够仓促间失了礼数,派了内务府的总管亲自为您筹备婚礼。”
“噗——”萧挽棠惊的吐出了漱口茶水,拉着行羽的袖子问道:“十日后!这么快?”
“是啊,薛公公来传的旨,说体恤您辛苦让我代接的,薛公公还说,陛下觉得王爷如此急切的求他赐婚,定是思慕已久的姑娘,越快完婚越好,这不?聘礼和婚书都由陛下做主送过去了。”
萧挽棠抬起右手揉了揉脸,真实触感告诉他不是那个噩梦没醒,但是为何他只睡了一觉,自己的终身大事就由别人定好了?
“你找个由头混进太师府,去告诉江清月,本王现在就要见她,等不到午时了。”
“王爷,这事儿若传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笑话什么笑话,都要成亲了还怕这个?你赶紧去啊!”
萧挽棠起的急了扯到腿根,又是疼的龇牙咧嘴,他紧走几步打开衣橱,自己翻找衣裳匆忙穿好。
出门依旧是坐的软轿,萧挽棠在轿子里思考片刻,想起自己不在乎名声江清月总是在乎的,还是亮出王爷身份包下了和兴楼,叫家丁去通知江清月从后门进来。
他刚在二楼雅间坐定,外面轰隆一声下起暴雨来。
萧挽棠于雷声中响起萧修瑾说过的话,气得抬手指着天骂:“老天爷你睁没睁眼啊?他都说让你降个天谴在他头上了,你偏挑我约人的时候下什么雨?”
“王爷不必心急,虽是暴雨难行,但该来的人总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