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王道,“父皇!”
安兴帝怒视左右道,“还不去!给我捉来杀了!”
齐恒惨然退了一步。临安王抱住安兴帝的腿道,“父皇!父皇您非要这样逼七弟吗!左右一个婢子,七弟正心热,您这样一刀下去,死个婢子不足为惜,可七弟毁了啊!”
安兴帝怒道,“为个婢子就毁了,这样不成器的东西毁了就毁了!他如此忤逆犯上,目无父君,你以为朕还留着他!”
临安王道,“父皇!”
安兴帝斥道,“你别再说了!这就是你教出的好弟弟!朕没他这样的儿子!”
齐恒呆愣愣地看着领命的军士渐行渐远,呆愣愣地看着跪地的临安王为他哀求受训,他有些茫然,不觉痛,他只是有点茫然。
便想起八岁那年,他与克扣了他的人打架,他人小体弱,但是凶狠地,不死不休。然后被路过的三哥看到,治罪了人,唤他过去。
他永远记得。三哥如风中的修竹般,风姿俊挺,清朗含笑。
当时暮春的阳光斜落在三哥的身上,有轻浮的柳絮在风里飘。
三哥拍去他身上的土,用手指抿掉他唇角的血迹,抚着他的头道,“你叫阿恒么,我是你三哥。”
从没有人,那么温和那么诚恳那么亲善地对他。三哥认真地看视他的伤,用手指轻按,问他,“疼么?”
那一刻他很幸福,所以他哭了。他觉得自己有了皈投依靠,他觉得有人爱他,关怀他,对他好。
他崇拜他的三哥,诚惶诚恐地崇拜。他小心翼翼但欢欣雀跃地跟着他,一步也不想离开他。他说的每句话他都听,他的每一个吩咐他都很努力地去做,有三哥庇护他,没人敢欺负他,他觉得很骄傲,很神气。
他想起三哥牵着他的手,将他领进房,教他读写字。他非常非常卖力地学,就是为了要得到三哥的夸奖,讨三哥的好。
他一直一直很努力,他要让自己变得最好,最强,最能干最出色。他要不负三哥的期望,对得起三哥的提拔。
可是如今,他让他的三哥为他费尽心思,跪地求饶了!
他让他的三哥为他受辱,为他挨骂,受嘲弄,受挤兑。
他的三哥跪在地上,那些士族的目光那么冷,那么险得意,他父皇的眼那么冷酷,那么无情。
齐恒的泪迷了眼眶。他那颗被愤怒和冲动麻木淹埋掉的心,一下子被剥离撕裂开,一种尖锐而柔软的痛楚,如当的箭,穿心而过。
瞬息间他痛不可挡,痛得不能呼吸。
他要被父皇打死。别人倒也没什么,只是三哥眼睁睁看着他被乱杖打死,该是会疼会痛的吧?
是不是他错了。他不该那么任,不该使气,不该舍不得,然后他害了三哥,害了雪奴儿。
雪奴儿早知道。可是他不听。当时他觉得,若不能相守白头,玉石俱焚鱼死网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若是情相悦,心相与,拼却一死才是忠贞无匹,轰轰烈烈。
可是他忘了,三哥是会痛的!
三哥啊。
齐恒如鲠在喉,他想唤,可是唤不出来。
两旁的侍卫走过来,扣住他的双肩。齐恒泪眼婆娑地看见临安王正跪在父皇脚下,如许卑微单薄。
可他的三哥何时卑微过!整个大周士族的领袖,权贵的翘楚,明月皎皎,风神俊秀,真正的人中龙凤,文武风流!
而今为了他一条命,狼狈卑微了吗?
“三哥!”
齐恒跪地朝着临安王叩了个头,语声悲怆低哑。他想说,别为我求了。我不争气,不值得。
可那声三哥唤出来,齐恒却泪如泉涌,止也止不住。
侍卫架起他的肩臂,拖曳着离开。
齐恒有瞬息的轻盈,他挣了一下,没挣开,于是他突然有点想笑,他突然有了一个很荒诞很不合时宜的想法,雪奴儿见了他这个样子,会不会笑话他。
他在她的面前多么蛮横霸道,以主子的姿势,以大男人伟岸的样子,心存妄念,说要保护她。
“父皇!”临安王突然站了起来,回头看了眼拖曳齐恒的侍卫,骇得侍卫一下子停了脚。
临安王的目光滑过士族,面对安兴帝。他的面容虽悲戚,却有一种撩人心魄的镇定,甚至唇边带了丝苍白的微笑,他对安兴帝说。
“今日杀一阿恒容易,只是东夏的铁骑长驱直入,马踏河山,鞭挞天下,父皇你无处再觅阿恒。”
他的言语如同说天好蓝风好冷一般淡然随意,却让安兴帝的心突然哆嗦了一下子。
临安王道,“东夏入主,为了一时安稳或可笼络士族,但我皇室,覆巢之下,焉有完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