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庭许说:“我想自己走走,不用叫车了。”
出了门,从梧桐道拐出去。行至东兴大街,远远看见园子门口蹲着几个乞丐。
站在一旁望了会,也没发现林石海的身影。又想庄晚今日在园子唱戏,打算进去看看他。刚到园子正门,突然看见伙计推搡着林石海走了出来。
踉跄几步,就要跌在自己身上。孟庭许伸手去扶他,眼里都是不忍。
林石海转过头,见到孟庭许的瞬间蓦地怔了怔,急忙往外头猛冲。孟庭许赶紧拉住他,喊道:“舅舅!”
林石海楞神间,孟庭许已经来到他眼前。
“舅舅。”
一息,他回过神来。
林石海迟疑了一下,不敢直视孟庭许,只低着头说:“你认错人了,你认错人了”
孟庭许僵着脸,说:“舅舅,是我,庭许。你不认得我了吗?”
林石海面色一白,惊恐地看着他:“你!你是庭许?”说着,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不——你不是他,他死了!他已经死了!”
跟着,发疯似的跑向外头。
孟庭许眼底闪过一丝凄凉,想他居然落到如此地步,痴痴傻傻的。心里不住地想,白延霜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为何会这样?
一股压抑在心底的情绪渐渐涌了上来,他又急忙去追林石海。
心眼
他在后面追, 林石海在前头跑。孟庭许本就经不住劳累,不一会儿便大口喘了起来。
后背一阵刺痛,跟骨头刺进肉里一样。
林石海回头一望, 见他脸色发白,知道他犯病了, 急忙跑过去, 带着哭腔, 喊道:“庭许——”
把人扶到树荫下, 鼻子吸了吸, 道:“是我害了你, 都是我害了你!”林石海跪在他脚边,双眼通红, 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
孟庭许调节呼吸,心中缓缓升起悲怆的情绪, 黯然道:“你, 你怎么来广州了?”
林石海凄然落泪,说:“我受小人蒙蔽, 利欲熏心,把外人当亲人,竟把自己的亲外甥逼上绝路。我该死!我该死啊!”说着,脏兮兮的脸上露出悲痛欲绝的表情。“自从得知你上了那艘船,我就一直活在后悔中。白延霜告诉我,只是把你送走,送去广州。不曾想, 他说的话都是来骗我的。原来他早就安排好人手, 等你们上了船,行至半路时就将你和幼芝杀了推入大海。我怎么能!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去死。我找人打听你们的消息, 问那艘南下的货船。可是,怎么都打听不到。于是我便去找白延霜,他哄我说,你们已经死了。我不信,我不相信的。可是,一直没有你们消息,我以为你们死了!”
说到这,他更是涕泗横流,猛地朝孟庭许磕头:“我错了!我错了!我以为你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他不会对你下手。”
林石海眉眼间闪过一丝后悔:“你是我亲外甥,是我妹妹的孩子,我我怎么能害你啊!我猪狗不如,我就是个畜生!”
看起来他是真的后悔了,更不像装出来的。终究是自己亲舅舅,孟庭许心里知道,母亲已去,林家也只剩下他一个人。可一码归一码,他是清醒的。不管是不是他说的那样,心里打算先将人安置好,往后盯着他,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马不停蹄地找人看了一间房子,租了下来。房间不大,够林石海日常起居,生活不是问题。
复又在房里与林石海说了会话,问起家里的事情。从他口中得知,白觉霖虽然掌管孟家生意,但孟氏族人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依旧没改。从前坐吃山空,如今更像寄生虫一般,依附着白觉霖。白觉霖思维不像白延霜那样跳脱,依旧是行的古板作风那一套规矩。两人产生分歧,白觉霖发现烟草的商机,就来了广州开公司。
也就是说,二人关系其实是不好的。
听到这,孟庭许又问:“那家里的钱庄呢?”
林石海顿了下,皱眉道:“我不是我管了。那些钱都被白觉霖挥霍一空,什么都不剩了呀!”
家里的钱庄是孟家的第二大生意,下面还开了典当行业。现在时代发展得太快,随着银行的出现,大多数有钱人已经不愿意再把钱存在钱庄。他知道钱庄要没落,可没想到却如此之快。
林石海继续说:“你也知道的,孟家那些人娇生惯养的,哪里看得起穷人生活。全都找些理由从账房把银票支走,本就没钱,现在更是只剩下个空壳子。后来,为了保住瓷器和丝织品的生意,白觉霖就把几个钱庄铺子的地契给卖了。”
孟庭许面色一沉,这是父亲一生的心血,经营钱庄本就不容易,在杭州打好口碑更不易。白觉霖说卖就卖了,顿时惆怅起来。
“钱庄没了,倒还欠人家的债。”林石海补充道。
想到父亲和母亲,孟庭许心酸地红了眼。事态发生到现在,也没有办法补救了,何况他现在在广州,就算回到杭州他又能做什么呢?从前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可如今都不剩什么了,还想着拿什么?
见林石海也正伤心着,孟庭许只好抬手安慰道:“事已至此,你便先在这里安定下来。正正经经地去找份工作,别再四处乞讨了。”
林石海亏心地说:“原我也不想靠着乞讨生活,只是白觉霖将我扫地出门,我自知当初做的那些事,无颜再回林家,也不敢回去见祖宗,想着不如跳海死了算了。”他停顿一下,抬眼看向孟庭许,左右打量一番,困惑道:“只是,我得知当时你们南下的那艘货船根本没到广州的港口,如何也寻不到踪迹。我那时便觉得奇怪,认定你肯定还活着,四处寻找。偶然一次意外,我所在的船撞到了暗礁,整艘船都翻了,就在我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得救了。由于在海里泡了两天,又逢冬日,后面双腿就不太好了。干不得重活,有时候走久了便疼,不得已才去乞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