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下过一场雨,暑热消散,雨停后没有出大太阳,凉风习习,温度宜人,四处飘散着清朗的气息。傅修明点了一根烟站在窗前,看外面大雨初歇的天空下梧桐滴雨。
他的心绪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直到傅辰走近,才回过神要去掐灭烟头。
“没事,你抽吧。”
傅修明微顿,烟头的火星在烟灰缸里闪动,升起一缕白色细烟,又抬起手抽了一口。他从前烟抽的多,傅辰来了之后自然而然抽少了,烟瘾戒掉大半。
“雨停了,天气不错。”
傅修明抽完两口,把只烧了一半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嗯,挺凉快的。”
“出去走走?”傅辰侧过头朝他一看又很快转开,像是不经意的样子。
傅修明心里升起一缕很柔弱的温度,微微一笑说:“好。”
在傅修明的记忆里上次他们悠闲的在公园散步好像还是傅辰上初中的时候,那时他还是个孩子模样,身高不过刚刚到自己肩膀。但现在,他眼角余光瞥过棱角分明的下巴时,居然能隐隐看到一点胡渣,傅修明在心里感叹,他这么快就长大了。
周末下午公园人很多,趁着热气暂消这点空档,大人孩子都跑出来透透气。平时晚上才出摊的沙画、套圈、冷饮摊今天早早就摆出来,四周围满了人。
“妈妈,我要套圈!”
“不行,都是骗钱的!”
“爸爸,我要吃冰淇淋!”
“放暑假才能吃冰淇淋。”
小姑娘赖在小摊前不肯走,看爸爸一甩头生气走了,大哭着追上去。爸爸转身给她抹眼泪,一下扛上肩膀骑起大马,小姑娘立刻忘了冰淇淋,挂着鼻涕咯咯笑起来。
傅辰没有这样的时候,他只会安静的站在自己身边,被问到想要点什么吃点什么时,漠然的摇摇头。
“小辰,要吃冰淇淋吗?”傅修明看着又哭又笑的小女孩突然问。
傅辰那张很少出现表情的脸上仿佛勾起一抹笑,很细微,转瞬即逝。如果不是傅修明常常在注意他的话,根本感觉不出来。
他走到冷饮摊的冰柜前:“老板,一个圣诞。”傅修明在一旁付完钱,等他接过冰淇淋和勺子,又和他返回石子路继续往前走。
小孩嘻嘻闹闹到处乱跑,一把撞到傅辰身上,年轻的妈妈把小孩抱起来连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关系。”傅修明笑了笑,转头看到身旁的傅辰嘴唇沾了一小片冰淇淋,被他用舌头舔了舔,乳白色奶油就在舌尖上慢慢化开了。
傅修明仓促转开视线说:“坐…坐下吃。”
傅辰吃东西慢条斯理,连吃冰淇淋都好像要反复咀嚼后才咽下一口。傅修明和他并排坐在湖边的石椅上,看粼粼波光的湖面泛起一点涟漪,余光瞥到他每吞下一口冰淇淋时缓缓滑动的喉结。
傅辰很少主动说话,如果傅修明不开口,两个人呆在一起也只是长长久久的沉默。傅修明偏转头去看他的脸,那张脸过早褪去了童真,比普通十八九岁的男孩更成熟英挺,只有像现在这样小口吃着冰淇淋时才会流露出一点点孩童气息,于是初初见到他时的景象便不由自主的涌现上来。
十岁的小男孩,瘦弱而苍白,一周前他的亲生父母还带着他去海洋公园,仅仅两天后他就成了孤儿。
“滚!都给我滚出去!”小男孩被推了出去,推的一个趔趄:“你们的孙子!你们传宗接代的孙子!带走!”
“杀人犯!她这个杀人犯!杀了我儿子!”中年女人哭喊着,毫不理会差点跌倒在地的孙子。
“那是你儿子逼的!你儿子不要脸!结了婚还在外面搞男人,我的女儿是被你儿子逼疯的!”
“你女儿杀死了我儿子!你们有什么脸在这儿吵!”
哭闹变成谩骂,推搡演变成大打出手,肃穆的灵堂硝烟弥漫。死者已矣是一句空乏而无力的辩白,生者还要从青烟里寻出是非对错替逝者——也许是替自己正名。
男孩摔倒在地上,他从纷沓的脚步里爬出来,面无表情站在一旁。他没有哭,茫然看着眼前扭打成一团熟悉和不熟悉的大人。
小男孩从小不爱哭也不会闹,因为他一哭,妈妈就会骂他,骂到他大哭起来又动手打他,然后把他扔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小房间,任由他在里面拼命喊妈妈也不加理睬。男孩太小了,他只会蜷缩在房间角落里瑟瑟发抖,却不知道应该去开一盏把自己解救出黑暗的灯。
“爸爸…”他低声叫了一句,爸爸没有应他,爸爸不在家,他又很久没见过他爸爸了。
“小辰怎么不说话?”
“小辰乖,叫爷爷奶奶。”
“小辰,外公外婆给你压岁钱,为什么不说谢谢?”
过年了,小男孩不喜欢那些老是围着他,让他说话的大人,但他还是喜欢过年。因为只有过年爸爸才会待在家里,妈妈才不会发脾气,他能得到一些玩具,也能在风和日丽的下午和爸爸妈妈在动物园看熊猫。
“小辰,你看大熊猫可不可爱。”妈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