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彦转眼看向她,嘴上说着抱歉,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朗声继续说下去:“但我还有些话必须要说。”
“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男人。”
他的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陆父难以置信地听见他说:“我已经将名下的一半财产,无偿赠予我的同性爱人,鉴于一些税务问题,我在港岛成立了信托基金,还有部分海外资产……”
“你说什么?!我不允许,绝对不行!”
陆父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才降下来的血压又直线升高,浑身都在发抖,面上涨红了一片,满口骂着“逆子”,顺手抓起茶杯就砸向陆承彦。
陆承彦松柏似的定定站着,一点也没躲,任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泼了自己一脸。
碎裂的瓷片在他额角划了道口子,血迹蜿蜒着流下来,鼻梁上端整架着的金丝边眼镜也歪到了一边。
他摘下眼镜,浑不在意地抹了把脸:“我只是来通知你,不是来征求同意。”
陆承彦慢条斯理地擦干净镜片,又重新戴上那副窄框的金丝边眼镜,转身往外走:“我说完了,您好好休息,再见。”
“你给我站住!站住——”
陆父还想再说些什么,话却哽在喉头,一口气上不来就要昏厥过去的模样。
陆夫人赶紧扶住他,又唤保姆佣人拿速效救心丸来,急忙忙给他抚着胸口顺气。
豪门婚姻,各玩各的大有人在,她梁盈和这姓陆的老男人都不是善男信女,不像陆承彦的生母黎小姐那样相信什么真爱,但两人到底做了多年夫妻,还是有情分在,她总不能真看着他被大儿子气死。
“哎呀,老陆你也别太激动了。快,快喝水……把药吞下去。”
陆承彦听见身后乱成一团的动静,继母还在安慰老头子:“我们还有承允呢,承允他最喜欢漂亮女孩子了……”
他闻言顿住脚步,回头好心地补充道:“差点忘了说,承允也和我一样。”
说完便施施然转身离开,留下继母一脸错愕。
女人怔了怔,很快回过神来,竟也没有太意外的样子。
当即口风一转,改口劝说陆父道:“哎呀,同性恋就同性恋嘛,现在时代已经不一样了,好多地方同性结婚都合法了呢……”
“混账!男人喜欢男人那是变态!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兔儿爷,二椅子——”
“侬这是封建老思想了好伐,哪有这样说自己儿子的,再这样我也不管你了!”
陆承彦大步走出陆宅,那两人吵嚷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耳边只有夜晚微风拂过,树叶沙沙的细小声响。
他深深呼吸,又吐出一口浊气,只莫名觉得很痛快。
怪不得陆承允总是那样举止出格、叛逆张狂,原来不计后果随心所欲地做事是这么的痛快,一掷千金也不过是一串没什么意义的数字。
博那人一笑罢了。
晚上陆承彦回了市中心。
滨江花园那套房子还保持着乔泽走时的样子,但没了乔泽的细心打理,外面空中花园里的绿植都蔫巴巴的,长得稀稀疏疏,格外破败,连带着整个大平层都显得空旷冷清起来。
陆承彦先是洗了个澡,把额头上的伤口处理了一下,裹着浴袍从酒柜里拿出一支度数不高的香槟,站在吧台前便自斟自饮起来。
喝了些酒才勉强有一点睡意,他回到主卧,躺上床却又开始失眠。
床的另一侧是空的,他的心里也是空荡荡的。
陆承彦闭着眼睛,眼底干涩,太阳穴酸胀得生疼,总感觉有什么不祥的预感。
直到凌晨一点半,突兀的铃声响起,他接到来自弟弟的电话。
“哥,出事了。”陆承允声音低哑,“我和乔泽遇上了枪击案,现在在医院……”
陆承彦猛地坐直身体,攥紧手机,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乔泽去学校后,段景曜认真地吃完他留下的早餐,还自己洗了碗,把餐具都规规整整地放进橱柜里,又回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他坐得端正笔直,目光望向紧闭的公寓大门,像是等待主人回家的大型犬。
乔泽在学校怎么样了?会遇到秦煊吗?他在这里等乔泽回来,陆承允他们会不会去找乔泽呢?
偌大的高层公寓冷清安静,很快,段景曜就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
越想便越坐立难安。
他也想去nyu找乔泽,但又想到乔泽说让他好好待在家里……
家,多么美好的词语,如果这里真的是他和乔泽的家就好了。
段景曜打量着这间公寓,简约的现代风格装修配上采光极好的大面积落地窗,暖色调的阳光让屋子里的一切都显得格外温暖,还有可以俯瞰整个曼哈顿的绝佳视野,他几乎可以想象和心爱的人一起住在这里会是怎样幸福快活的日子。
可这里不是他的家,照片墙上的nba球星海报、展示柜里的乐高积木模型,还有那些并不显眼却无处不在、明显不属于乔泽的日用品,都昭示着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而乔泽给他准备的一次性洗漱用具,摆在整齐的盥洗台上就像是突兀闯入的第三者。
艾德里安,是叫这个名字吧?段景曜记得那个年轻俊美的金发男孩。
从陆承彦查到的消息来看,对方现在应该已经和乔泽分开了,但只要一想到那天晚上他看到的情景,段景曜心里就嫉妒得快要发疯。
没关系,无论如何,现在离乔泽最近的人是他。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他留在乔泽身边,总有一天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段景曜不断自我安慰,深呼吸了几口,总算平复好心情。
因为有所期待,连枯燥的等待都显出几分酸涩的甜蜜。
等到中午,段景曜按照乔泽的嘱咐,用微波炉加热了冰箱里的饭菜。
饭后,看着对方准备好的药片犹豫了片刻,还是乖乖都吃完了。
他倒是巴不得再病得久一点,这样就可以得到乔泽无微不至的悉心照顾,哪怕只是因为可怜他——谁说怜爱不能算是爱呢?
但真的一直生病的话,难免会形容憔悴,段景曜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对自己的外貌产生了某种焦虑。
他向来是美而自知的,因为看惯了身边各色漂亮的皮囊,并不觉得容貌有多么重要,直到需要用这张脸留下乔泽,他才开始在意起来。
从他到陆家兄弟,再到秦煊,还有那个艾德里安,显而易见,乔泽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
不管段景曜有多讨厌这几个情敌,都必须承认他们各自都英俊得很客观,还是不同类型、不同风格的俊美。
而乔泽如今来到新的环境,必然还会在这里认识更多新人。
他要是变得不够“好看”,乔泽看腻了他的脸、转而换口味就喜欢艾德里安那种金发碧眼的外国帅哥了怎么办?
这种假想无疑让段景曜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吃完药后,他又去浴室洗了个澡,把头发吹到半干,仔细地对着镜子审视自己的面容。
昨天一晚的充足睡眠,并不足以抵消这些天来的辗转反侧。
眼下的青黑在苍白肤色映衬下格外明显,哭过的眼皮有些水肿,眼底还有红血丝,再加上瘦了不少,脸颊微凹,神情颓丧,好像是有点难看。
他必须多吃点东西,还要继续健身。
段景曜一边想着,一边调整自己的表情。
眉头微微蹙起,眉尾和浓密的眼睫垂下来,眼眸中挤出一点湿润的水光,便形成一个楚楚可怜的神态。
是这个角度更好,还是这个角度?
段景曜偏过脸,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比上台演话剧、出镜拍电影时都还要认真。
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经过精心的设计,只为了让乔泽更喜欢自己一点。
他曾经以为这会很困难,有悖于他性格和骄傲。
但真正做起来才发现,这比他想象中简单太多了,讨喜欢的人欢心而已,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在镜子前面“排练”了许久,段景曜才回到客厅沙发上,继续等乔泽回家。
药物的副作用让他逐渐有些犯困,眼看着就要睡着,忽然听到一阵敲门的声音。
是乔泽回来了吗?
段景曜立刻坐直身体,条件反射地进入状态,露出期待的神情,趿拉上乔泽给他穿的卡通拖鞋,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便到了门前,飞快地打开门,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你回来了!”
然而他定睛一看,门外根本不是乔泽,而是陆承彦找来的那几个讨人厌的保镖。
段景曜当即变了脸色,声线也沉了下来,满脸都是不耐烦:“不是说了不要跟着我吗?”
“抱歉,段先生。”
为首的保镖是个白人,流利的普通话里带着一点美式口音,他严肃而歉意地颔首道:“小陆先生和乔泽先生遭遇了无差别枪击,现在正在医院,请您过去……”
保镖话还没说完,段景曜就又瞬间变了脸。
他满眼担忧,一秒钟也等不及,连鞋都没换就焦急地往外走:“在哪个医院?乔泽怎么样了?快点啊,还磨蹭什么!”
豪车一路压着限速风驰电掣地赶往医院,段景曜追问保镖乔泽的安危,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保镖说乔先生没有大碍,他也仍是止不住担心。
“很抱歉,段先生。”
那白人保镖语气诚恳,检讨道:“小陆先生不让我们贴身保护,陆总吩咐过不能让乔泽先生发现我们,距离太远,没有来得及阻止意外发生,只在事后控制住了歹徒,的确是我们的失误,我会向陆总报告……”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事后说再多也是无用。
段景曜无暇与他多话,一下车便跟着保镖直奔乔泽所在的病房。
单人病房内十分安静,乔泽正躺在病床上,陆承允守在一旁。
见到段景曜进来,第一件事是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道:“他睡着了,小声点。”
段景曜下意识放轻脚步,目光眨也不眨紧盯着熟睡的乔泽。
看到对方衣服上沾染的大面积血迹,不由一阵心悸,咬牙低声质问陆承允:“都是因为你!如果你不去找他,如果你带了保镖……”
陆承允也有过这样的自责,如果他再谨慎一点,或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后悔的余地,只万幸受伤的不是乔泽。
陆承允看着段景曜那紧张的样子,开口道:“乔泽没受伤,那不是他的血。”
段景曜走得近了,也发现乔泽乔泽身上并没有伤处,终于松了口气,冷哼一声道:“……算你还有点用。”
从听到乔泽遇险开始,段景曜的心绪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起伏,此时才堪堪落地。
他实在被这突发的意外吓了一大跳,脑海中甚至闪过一个念头——
只要乔泽平平安安的,多几个情人又有什么所谓?
要是乔泽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才真的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