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开口打招呼,金发青年也认出了他,弯起眼睛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嗨,我是艾德里安,你就是乔,对吗?”
那笑容实在好看得过分,晃得乔泽心跳都漏了半拍,愣了两秒才想头,眼神仍不自觉地往艾德里安脸上飘。
青年笑起来时颊边有两个深深的酒窝,显出一点原本不明显的婴儿肥,俊美中又带了几分青涩的少年感,犹如炎炎夏日里拂过一阵清爽的风,看得乔泽都不困了。
等等,他是来学习的,男人只会影响他写论文的速度……
但是看两眼又不会怎么样,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单纯地欣赏一下还是可以的。
乔泽在几秒钟内完成了复杂的心理斗争,理直气壮地看着艾德里安,在那双蓝眼睛的注视下“腼腆”地抿唇微笑,用英语道:“你好,艾德里安,很高兴见到你。”
金发青年笑意更加粲然:“nice to et you,too”
刻在骨髓里的开场白得到了教科书式的标准回答,乔泽隐秘地笑了一下。
艾德里安走上前来,顺手接过他的两个大行李箱,还不由分说地把他的背包也一起拿过来:“看起来很重,我来背吧。”
乔泽一下子就从大包小包变成两手空空,怪不好意思地道谢:“谢谢你。”
艾德里安已经带着他的行李往前走了,闻言只是笑着摇头。
也不知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行李真的很重,青年的脸颊和耳朵都有些微红,纯蓝的眼睛望着乔泽,自来熟地开始和他搭话:“走吧。你应该已经累了,我先带你回我的公寓休息。”
“然后我们再去吃晚餐。你喜欢吃什么?附近好像新开了一家中餐厅……”
乔泽的雅思擦边75分,日常交流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接上艾德里安的话茬道:“如果是中餐,我其实可以自己做,也许比外面的中餐厅更正宗。”
“的确。”艾德里安也刚想到了这点,为自己的迟钝赧然一笑,“康妮说中国留学生都是美食家,她和魏教授当初就是因为美食认识的,直到现在她都很想念她——做的菜。”
他开了个小玩笑,乔泽也跟着笑起来:“现在我来了,科赫太太可以不用想念我的老师了,我可是个好学生。”
乔泽兴致勃勃地规划起要做些什么美食来感谢科赫一家,抬起脸眼神亮晶晶地问艾德里安:“公寓附近有中超吗?我可能需要买一些材料!”
一高一矮的两人并肩走在一起,一路有说有笑,背影竟意外的和谐。
隔着十三个小时的时差,空荡荡的大平层公寓内,陆承彦已经连续两天失眠到凌晨。
这原本也是他的老毛病了,这么多年来早已习惯,睡眠于他几乎是可以进化掉的缺陷,让他可以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工作,和陆家的蛀虫斗、和商场上的对手斗,最后终于大获全胜,将陆氏集团带向新的辉煌。
本该是这样的。
只是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勤勉如他,竟也贪恋起偶尔的懈怠。
那个人和他身边的人都不一样,清澈的愚蠢中带着一点不惹人讨厌的狡猾,让他总是好奇并且宽容,想知道这家伙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在那个人面前,他总是轻松的、游刃有余的,不需要耗费太多心力思考,只需要享受对方的讨好,以及,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的爱。
那种莫名的安全感让陆承彦得以安睡,就算知道对方一直有小秘密瞒着自己,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大碍。
就像养熟了的金丝雀,就算打开笼子,也飞不到哪里去。
直到收到那封“告别信”,陆承彦仍然只当乔泽是在和他闹别扭,他素来不喜欢矫情做作的情人,但如果是乔泽,跟了他这么久才作这一回,倒也不是不能哄一哄。
不管是要车要房,还是要投资拍电影电视剧,他都可以满足。
他可以给乔泽想要的一切。
但乔泽居然真的走了。
乔泽删除拉黑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包括助理的微信和电话,没有带走公寓里的任何东西,连他给的银行卡也全都整齐地放在书桌上,就这么空着手走了。
电话打不通,学校找不到人,陆承彦有一瞬间甚至害怕乔泽是被他的仇人绑架,连夜让下面的人去查,还用了一些不那么合法的手段,终于找到了对方的行踪。
陆承彦查阅了最新的邮件。
美国纽约。
算上办签证的时间,乔泽应该是早就准备离开他了,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就为了躲他么?
陆承彦不明白乔泽为什么要走,难道是他给得不够多,还是他对他不够好?
落地窗外,将明未明的天空灰暗阴沉,陆承彦合上电脑,疲惫地闭上眼睛,想起最后见乔泽的那一面。
他怀着某种恶趣味,故意去剧组探班,当着弟弟的面、当着乔泽的同学和前辈的面,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摆到了明面上,虽然没有明说,但懂的人早已心照不宣。
对他来说,这是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是炫耀和示威,可是乔泽呢?乔泽是怎么想的?
乔泽害怕被人看不起,宁愿说是被他资助的贫困大学生,他那时觉得有趣好笑,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促使乔泽决定离开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确是一个好金主,却不是一个好恋人,乔泽真正想要的东西,他从来没有给过,就连最基本的尊重,他也总是高高在上,吝于施舍。
那一晚乔泽敬他的酒,正是在向他告别。
而第二天那种糟糕的局面,大抵也让乔泽更加无地自容,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最后鞋都没穿好就跑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陆承彦皱起眉,太阳穴阵阵生疼,连带着心脏也阴阴钝痛起来。
只是他有些分不清,这种痛楚到底是因为失眠,还是因为……他真的爱上了乔泽。
在去找乔泽弄清楚这个问题之前,他还要先解决另一个问题。
陆承允也在找乔泽。
不过陆承彦比他快了一步,从中做了些手脚,便让弟弟一无所获。
他虽然长久不参与那些勾心斗角,却也能从蛛丝马迹里看出是有人故意截胡,而后他果然收到自家大哥的信息,说是已经知道乔泽的下落,想约他见一面,有事情要和他说清楚。
陆承允自然赴约,他也早就想和陆承彦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关于乔泽,也关于他们兄弟间一直以来埋藏的矛盾。
他从来不愿意和兄长争夺,但只有乔泽,他绝不会让步。
这幢别墅原也是陆承彦名下的房产,某年陆承允生日,陆承彦把别墅和一辆超跑送给他做礼物。
后来陆承允常带一夜情的对象回这里厮混,陆承彦偶尔在郊区的高尔夫球场打了球,也会顺便来这里休息。
再后来,陆承允把这处当做了他和乔泽同居的“爱巢”,告诉哥哥他已经把别墅送给了“女朋友”;而陆承彦在这里偶遇乔泽后,又在市中心另有“金屋藏娇”,已经许久没有来过这里。
不来还不知道,一来就看到了许多有意思的东西。
陆承彦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翻看着从地下室里找到的一整摞照片。
他的好弟弟把最大幅的一张放在了卧室,就挂在床头最显眼的地方。
即使没有露脸,光看身材,陆承彦也一眼认出那是乔泽。
青年像提琴一样优美的裸背,在放大的画幅下给人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这样美的画面,爱摄影如陆承允,绝不可能只拍了这一张。
陆承彦只消稍微推测,便找到了弟弟在别墅地下室布置的暗房。
狭小的暗室中,画幅不一的相纸挂了满墙,一幅又一幅,全是乔泽的照片,全身、半身、特写,半裸、全裸……
挂在乔泽身上的丝质长裙犹如欲盖弥彰,舒展柔韧的肢体、细白的皮肤与其上斑驳的吻痕,一寸寸膜拜般的写真,影像诚实地呈现出摄影师的爱欲,浓烈而缠绵。
看得陆承彦心中仿佛有火在烧。
妒火、怒火、欲火,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更复杂的情绪,全都混杂在一起,愈烧愈烈,让他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相纸,用力到手背青筋鼓起,骨节泛白。
陆承允正巧在这时进门。
他刚从外面赶回来,一踏入客厅,就看见自己的收藏被大哥翻了个底朝天,一张张铺开摆在茶几上,顿时怒从心起:“谁允许你碰我的东西!”
陆承彦不紧不慢地抬起头,直直地看向他,唇边竟还勾起一点森冷的笑意:“我倒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东西?”
陆承允对上兄长的视线,那双与他相似的眼睛透过无机质的镜片,眼底翻涌着同样压抑的怒气。
他眸色更沉,垂眼望着陆承彦:“你什么意思?”
“你说呢?”陆承彦反问,唇角仍带着惹人讨厌的虚伪弧度,把手里最后一张照片扔回茶几上,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轻蔑与鄙夷:“你就是靠这些威胁他和你上床的?”
“我威胁乔泽?你在胡说什么。”
陆承允只觉得好笑,眉梢挑起:“乔泽自愿做我的模特,你管得着吗?”
他承认,是他以前对乔泽不够好、伤害了乔泽,才让乔泽对他失望离开。
但他已经知道错了,也会尽力去弥补,这是他的乔泽之间的事,轮不到别人来插手。
尤其是陆承彦。
“我怎么管不着,他是我包养的情人,论辈分你还得叫他一声嫂子呢。”
陆承彦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来,与面色愈发难看的弟弟平视:“照片拍得不错,我喜欢。”
“但我还是更喜欢真人,他在我身下的样子……比这漂亮多了。”
他状似大度地轻笑了一下,拍一拍陆承允的肩膀,仿佛兄友弟恭:“我当你是兄弟,从前的事既往不咎,这些照片给我,以后就不要再肖想不该肖想的人——”
话音未落,陆承允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攥紧的拳头直接砸向兄长的面门:“去他妈的兄弟!”
陆承彦下意识偏头,还是被弟弟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到了颧骨。
金丝边眼镜一侧镜片碎裂,碎片在眼角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弥漫开的辛辣刺痛将理智的外表寸寸撕碎,他再次与陆承允对视,眼里已是赤裸的怒意。
他随即反手还击,两兄弟很快扭打在一处,宛如两头争夺配偶的野兽,体面全无地互相撕咬,拳拳到肉,专攻弱点,毫不留情。
然而他们的搏击格斗是同一个老师教的,从前关系缓和时,也没少在一起对练,对各自的路数都太过熟悉,真的打起来,谁也讨不得好。
一场互殴不分胜负,两败俱伤。
直到两人最后精疲力尽,才慢慢停下来,仍喘着粗气互相敌视。
陆承彦碎了一半的金边眼镜已经彻底报废,不知在混乱中被扔到了哪里,他原本整齐的西装皱得一片狼藉,眼尾青了一块,嘴角也渗出血迹,哪里还有平日斯文优雅的模样。
陆承允的样子也好看不到哪里去,颧骨青紫,眉弓上方的金属眉钉划破皮肤,蜿蜒的热血顺着脸颊滑落,让本就凌厉的面容愈发戾气横生。
他与陆承彦四目相对,抬手抹了一把脸颊,声音低沉沙哑:“我什么都让给你了……为什么还要和我抢?”
“弟弟,我想你弄错了。”
陆承彦又笑起来,低哑的声线还带着喘息:“这一切本来就是我的,我给你,才是你的,谈什么让呢。”
他扶着茶几,踉跄地站起来,理了理衣襟,居高临下俯视败犬般的弟弟:“乔泽也是。不是我和你抢,是他本来就是我的人。”
陆承允亦不甘落后地站起身,还未冷静下来的怒火再次被挑起:“你的人?乔泽知道他是你的人吗?”
“他只是为了你的钱而已,不就是钱吗?我也可以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