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刘玄初府邸。辞别吴三桂后,刘玄初立刻回到家中,屏退随从,他施施然坐下,喝了口茶,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道:“可以回禀世子,吴三桂会出手对付洪承畴。”
屏风后,突兀的出现一道人影,那人长得平平无奇,扔在人群中激不起半点浪花的那种,对着刘玄初深深一揖,虽是穿着满清的服饰,却自有一分风流潇洒。
“多谢先生从中斡旋,殿下与世子都会知道先生的功劳,小人这就传讯长沙,全力配合先生行动。”
刘玄初摆手道:“功劳就不用讲了,为虎作伥数年,求个良心得安罢了。”
那人笑道:“先生言重了,先生身在曹营心在汉,大明中兴,自有先生一份功劳。”
刘玄初强笑了一下,自顾自喝起茶来。那人也不在意,笑了笑,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长沙,洪承畴最近有些意兴阑珊。按照他原本的判断,孙可望投降后,南明晋蜀二王应该会继续争权,到时候连番内讧之下,南明反手可破,但出乎他意料,晋蜀二王很快选择妥协,晋王为主,蜀王辅之,没有再出现大的动荡。李定国西征永昌,贵阳御营生乱,他以为贵州空虚,结果济席哈在贵州损兵折将,自己也死在了那,还引发了满蒙冲突。被满蒙争端弄得头都大了一圈的老洪还没回过神来,明军大举进攻湖北,连下勋阳、谷城、襄阳,打得胡全才晕头转向,竟然不敢和明军在陆上争锋,将挽回面子的主意打到了水师身上。这倒也罢了,朝廷千辛万苦挤出的军需补给,原本是要送到汉中的,也在襄阳被明军抢了个一干二净。这下吴三桂也炸了,急吼吼的要进攻重庆就粮。可他不想想,没有东路南路清军配合,单单他吴三桂,能翻出多大的浪花?他以为自己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四川,亏他吴三桂敢想,他有这么好的牙口么?
“这些该死的奴才,一点都不把皇上的大业放在心上。”洪承畴想到恨处,生气道。眼看南明就剩最后一口气了,这时候不专心对外,一力把残明推平,竟然开始各怀鬼胎,算计起来。这要真让大明咸鱼翻身了,他这种贰臣还能得了好?史书会怎么记述,他会留下怎样的骂名?“一群没远见的庸才,既然当了汉奸,不赶快解决了残明,让天下人都变成奴才,还想以后立牌坊么?”
洪承畴怒骂不断,满人还是太少了,满洲大兵威慑力固然还在,但中国实在太大,四处摊摊,还能有几个人盯着吴三桂?更何况,李定国刘文秀几次击败满洲大兵,这所谓的威慑力还剩多少?以小族临大国,兵威若是不在,又岂能不被倾覆?
“吴三桂想打,那就让他打,刚好夔东军在湖北,无力支援重庆,倒是个不错的机会。”眼看着吴三桂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拉是拉不住了,洪承畴只好顺势盘算起来,“但不能按照吴三桂的想法来打,成都更不能给他,得赶他去贵州……彼其娘之,老夫还能调谁去监视他?”
烦躁不安的洪承畴伸手去拿茶杯,一尝,茶水已凉,他更是恼怒,呵斥道:“老陈呢,死哪儿去了,怎么不知道给老夫泡茶?”
慌乱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中年快步走入,带着点儿惊惶的表情,下跪道:“大人恕罪,小的刚被家人叫了出去,小人小儿犯病,小人去处置了一下,耽搁了大人的事儿,小的罪该万死……”
洪承畴听了,倒是不再发怒,这汉子跟随他多年,一向尽心尽力,偶尔有点儿小差错也无伤大雅。他关心道:“起来吧,请郎中了么?老夫府上有皇上派来的御医,等会儿你领回去给你儿子看看。”
老陈眼中露出一丝挣扎之色,又默不作声的低头道谢,这才起身,忙不迭的给洪承畴换茶倒水。再次闭目沉思的洪承畴,继续琢磨起吴三桂的事儿来,并没有发现老陈那微微颤动的双手和紧张矛盾到发白的脸。
“怎么还不退下?”见老陈兀自在那发呆,洪承畴愣了愣,不悦的问道。
“老爷……”老陈突然跪倒在地,冲着洪承畴连连磕头,“小的对不起您,小的不是人,但是小的也没办法,小的家人都被他们抓了,不这样做,小的救不了他们……”
洪承畴惊怒交加,心中已有了极为不妙的预感。他陡然站起身来,只觉头晕眼花,双腿发软,按着案几强撑着站稳,洪承畴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你对老夫做了什么?”
老陈继续磕头,带着哭腔说道:“他们给我的药,让我加在老爷的茶里,老爷,赶快叫郎中吧,兴许还来得及……”
洪承畴惨然一笑,对老陈安慰的话嗤之以鼻。对方既然出手,又岂会给他活命的机会?他感受着生命力的流逝,知道自己时间已经不多,摆手道:“叫洛托来见我,赶快!”
“老大人如何了?!”洛托风一般冲进卧室时,洪承畴已在弥留之际。他强撑着对洛托说道:“老夫时日无多,你听好。老夫去后,秘不发丧,你暂代经略一职,不可使湖南生乱。”
“是何人下毒?”洛托双目含泪,恨声问道。
洪承畴喘息道:“老夫身死事小,湖南战局事大。剿灭残明,老夫就算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对老夫下毒之人……”洪承畴顿了顿,双目泛起一阵血色,“自然已经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