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银票军饷
“马公公这便要回海州了?”袁可立问道。
马宪典拍了拍怀里那张硬挺的经略牌票。“此番北上辽阳,既是奉惠公公钧命办差,更是想面谒熊经略、袁抚台,以及诸位将军。如今,能办的差事、该拜会的人物都齐备了,就连您老也意外拜见了,我若再盘桓不去.”他笑着朝熊廷弼方向拱了拱手,“只怕熊经略都要嫌我烦咯!”
“哈哈,看来是我招待不周,让公公心有不悦了啊?”熊廷弼闻言朗笑。他的笑声在签押房里回荡,仿佛将砚台里的乌墨都震出了些许微波。“公公若愿久驻辽阳,我倒是求之不得呢!”
“哪里,哪里,瞧我这鸟话说的!”马宪典摆出一副感动的样子,轻轻地在自己的鸡蛋脸上拍了两下。“我倒是真想常驻辽阳与经略长久相伴,但恨诸事方启,不宜迁延。我是不得不南下了。”
“呵呵。”马宪典的语调和用词把熊廷弼激得满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这会儿,他也只得干笑两声,伪作遗憾。
“马公公为什么不直接把行山东分行开到辽阳来呢?”袁可立疑惑道。
“非不愿,实不能也。”马宪典摇了摇头,“行山东分行开几处支行,在哪里开行,开行之后要办哪些业务都是出京之前宫里就安排好了的。我不过是照着上面的决定行事而已。我猜,宫里不在辽阳开行,应该是考虑到奴贼未平,前线不稳吧。待奴贼靖灭,全辽安泰,想必宫里也会让我把行山东分行挪到辽阳来才是。”
袁可立点点头,再问时,语气竟严肃了些:“马公公,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您。”
“袁兵宪但问无妨。”马宪典摆手。
“我想请问,宫里把银行开到辽东,是不是有用银票代替现银发饷的打算?”刚才在酒桌上,袁可立就想问这个问题。但想说的话刚铺到一半,就被东拉西扯地弄到其他事情上去了。
“没有,至少现在没有。”马宪典笑着看了熊廷弼一眼,前不久,熊廷弼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宫里的给我差事,就是把银行办起来,然后开展一些商业金融方面的业务。日后的饷要怎么发,粮要怎么给,还是经抚镇道自己说了算。当然,如果熊经略、袁巡抚愿意兑出银票给士兵发饷,我们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在外派之前,魏朝黑着脸给了他们很严肃的警告。命令他们不得干扰地方上的军政大事,否则高淮那些人就是前车之鉴。不管别人有没有听进去,至少马宪典是听进去了。
“其实也可以用银票发军饷。”熊廷弼突然说道。
“哦!经略要多少?”马宪典眼神一亮,立刻接上茬。“您报个数,我回去就叫人把银票给您拉来。”
“经略,这怕是不妥吧?”一直没开腔的袁应泰忍不住插话了。
“袁巡抚,”马宪典笑着望向袁应泰,“您是怕银行收了银子不兑现?”
“我当然相信银行能够兑现。”袁应泰说道,“但这新发的银票并不在辽地通行。可以预见,在短时间内,各城镇卫所、驿站堡垒的行商坐贾乃至平民百姓都不会认这个银票。士兵拿到票,根本用不出去,只有兑了现银才能使。可是兑换的地方也就只有海盖和广宁,总不能叫沈阳的士兵在领了军饷之后,跑到二百里外的海州兑现使用吧?要是都跑去兑现了,边疆的防务还要不要了?这会动摇军心的!”
“试行之后再推广嘛,”熊廷弼绕出正案,来到几人中间,“既然海州可以试行银票税收,那就也可以试行银票军饷嘛。兵备道把银票发下去,愿意留的就留着,不愿意留的,就近兑换也走不了二百里。海州要是搞得好,再推到盖州、广宁。等维持一段时间,从士兵开始,全辽的行商坐贾、平民百姓不就都认朝廷的银票了吗?”
“是啊!是啊!”马宪典当即附和,顺势就递了一个马屁过去。“不愧是熊经略!看得就是深远啊!”
“这”袁应泰拧着眉头仔细想了想,确实也找不出反驳的话了,最后只得幽幽地说了一句:“这么颠来倒去的,怕是又得多做一本新账了。”
熊廷弼伸手拍了拍袁应泰的肩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都是为了皇上的新政,大不了再请一个书办嘛。”
熊廷弼已经看得很明白了,银行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与民争利”差事,皇帝的布置就是奔着全国性的钱法改革去的,他作为全天下权力最大的封疆大吏,必须尽可能地对这一政策表现出足够的支持。
没错,即使袁可立史无前例地从皇帝那里获得了废黜朝鲜国王的授权,熊廷弼也仍然稳压袁可立一头,是全天下权力最大的封疆大吏。这一点,从熊廷弼第二次阅读那道敕书抬头时就已经确定了。
皇帝给朝鲜监护的官衔不过是平平常常的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而他肩上挂着的却是兵部左侍郎兼左佥都御史。而且直到目前为止,泰昌朝的天下也只有他这一个挂左衔的封疆大吏。上下高低分得很清楚。熊廷弼甚至大胆猜测,去年皇帝抬他这一手,除了是向攻讦他的人表示对他的绝对支持,或许也有在此伏上一笔的预备。
三人成虎,曾母投杼。战功不但会振奋人心,还引来朝堂的猜疑。为了让皇帝继续信任自己,熊廷弼必须以实际行动向皇帝展现自己不二的忠诚!
熊廷弼判断,这个疏通钱法的新政就是一个绝佳的切入点,甚至比年初带着整个辽阳的文武高官出城恭迎钦差还要好得多。
袁应泰回望熊廷弼,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半戏谑半郑重地说道:“那就再请一个书办吧。”
“还是有劳熊经略再给我开一张牌票?”马宪典喜笑颜开,左拜右揖。
“一事不签两牌,那张牌票已经够了。马公公直去同张宇衡谈就是,只要把这番考量说说清楚,他应该不会再有什么疑虑。”熊廷弼说道。
“也是。”马宪典也不再纠缠。
“公公预备什么时候南返海州?我派人护送您。”熊廷弼笑着问道。
“经略有心了。我预备明天一早就启程,再在鞍山歇一夜,”马宪典婉拒道,“不过护卫就不必了,在这腹地也见不到奴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