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来去匆匆
袁可立一行的来到,将原本的短会拉长到了近三个时辰。
一顿仓促准备的接风宴后,太阳已经彻底沉沦了。遥远的九天之上只剩了最后一缕的晚霞。
这缕晚霞不仅在包砖的城池外墙上铺上了一层斑驳的淡紫色金箔,还在蜿蜒的大凌河面上增添了一层浅金色的浮光。河水绕城而过,宛如一条镶嵌着金色鳞片的黑龙,盘旋在巨人的身旁,静静地沉睡着。
袁可立谢绝了李光荣和王世忠的陪送,却拒绝不了杨涟的同行,毕竟杨涟要返回兵备衙门歇息,除非时间错开,否则必然同行。
“陆上差和节寰公预备在广宁待几天。”一转头,杨涟的视线便从越来越近的义州卫城上转移到了袁可立的侧脸上。
“我想明天就走,”袁可立也过侧头,却是看向另外一边的陆文昭。“陆上差意下如何?”
“都可以,您安排就是。”陆文昭能在马背上睡觉,就算让他星夜兼程,陆文昭也没什么意见。
“没必要急吧?”杨涟有些诧异,“歇歇再走也不迟嘛。”
“镇江那边还等着我呢,”袁可立这才看向杨涟,“我此来义州本就是绕路了。如今折返锦州也还要些时日。”
杨涟的视线越过袁可立扫到了陆文昭的身上。“陆上差和节寰公何不等到三天之后,与插汉部谈判完毕,再行离去?”
陆文昭心下一动,他倒是真想看看广宁这边到底能和鞑靼人谈出什么结果。这样也好更丰富一下自己的提报。不过陆文昭很清楚自己不是什么上差,最要紧的事情还是和袁可立一起行到镇江,再南渡朝鲜。袁可立至少要还要去海州、辽阳,保不齐还要去沈阳逛一圈。这一趟走下来,再怎么也得得半个月。所以他也就没说什么,只笑了笑。
袁可立看了陆文昭一眼,见他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于是说道:“该说的都说了,该听的也听了,再多待下去也不过是白白蹉跎。”
“节寰公素有大智,陆上差也是少年英才。”杨涟诚心说道,“若留广宁参事,定能使夷狄之狡谋无所遁形。”
“我不过画蛇添足罢了。”袁可立谦辞道摆手道:“广宁的事情本就不归我管,文孺你和李镇帅,能耐心地跟我说那么多,还不厌其烦地听我一个局外人指手画脚,我已经很高兴了。”陆文昭也笑着摆了摆手。
“节寰公这么说就真是折煞学生了,”杨涟也把着马缰拱手谦辞道,“学生多年仰慕节寰公,今日能得节寰公之教诲,实在是荣幸之至。”
“不敢。我不过一介腐儒,非蒙圣上错爱,现在也只能托志山水,岂敢妄称先辈师长。”袁可立也谦虚得过分。两个人很快就又这么谦让拉扯了起来。
袁可立和杨涟来回拉扯了一路,气氛十分融洽。当一行人走到距离义州卫西城门只有不到一里地的时候,陆文昭突然开口插话了。“杨中丞,临别之前,我这儿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问清楚。希望您能不吝赐教。”
杨涟面色一凝。“陆上差但问无妨,我自是知无不言。”他已经隐隐地猜到陆文昭想说什么了。
果然,陆文昭侧过头,开口便问:“万有孚在广宁做的那些案子,总兵官李光荣究竟牵扯了多少?”他这一问,袁可立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地收敛了。
“陆上差,我以为您已经明白了才是。”杨涟强露出一个微笑。
“杨中丞,”陆文昭笑着回应道,“我当然可以明白,但我更希望您能说得更明白一点。您大可放心,我不是那种会昧着良心说假话的人。您怎么明白说,我就怎么明白报上去。您要理解我,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杨涟眉头微蹙。“这里人多眼杂,咱们还是回衙门坐着说吧。”
“不必这么麻烦。”陆文昭打出一个手势,原本跟在他们身后的锦衣卫们立刻就拨马上前,在三个人的身边围出了一圈空地。“您可以说了。”
“呵呵,不愧是你们啊。”杨涟眼神微眯,缓缓说道:“上月初六,我带着上谕和祖游击的骑兵急急地突袭了交易现场,抓到了阳武侯和武清侯家仆走私交易的现行。随后,我又带人把身在分巡辽海东宁道衙门里的万有孚抓了。当时,李镇帅在自己的大营里,但他并不避罪,更无非分举动。在我发出巡按牌票传李镇帅过来之前,他自己就找到了上来,一个人找到了上来。”
实际当时,杨涟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就是排开阵势和李光荣的总兵标营来一场正面对峙。杨涟并不担心李光荣带着整个广宁道的驻军造反,因为周围各堡的守将都不是李光荣的私人。李光荣只是靠着皇帝的敕谕才能统众,他要是胆敢扯旗反抗,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李光荣也是明白人,在知道巡按御史带兵过来把贡市现场封锁了之后,他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李光荣连个随从也没带,自己就卸下武装,换上官服,带着总兵官的关防印信找到了杨涟。
“他找您负荆请罪来了?”陆文昭问道。
“可以这么说。”杨涟点头说,“李镇帅到底还是在广宁当了两年多的总兵官,说他不知道万有孚干的那些事情,那谁也不会信。他知道,也有牵扯,甚至还和万有孚有些银钱方面的往来。但我细细查过了,他并没有主动帮助走私,更没有自己干过走私。说得更直白些,在广宁的案子上,李镇帅包庇纵容、知情不报是有的,间接获益或许也是有的。但勾结权贵,暗通西虏,走私违禁的事情是没有的。因为这些事情就撤职罢官不是妥当之举。”
杨涟选择放过李光荣的理由也很简单,在广宁道臣和京中勋戚结成的利益团体面前,李光荣这位从外地过来的总兵官也就是只是一个臭管兵的,并不比那些给走私商人提供制成铁器的铁匠匠户强得到哪里去。李光荣能不深度参与就已经很好了,要求他冒着得罪那些人的风险主动举报,也实在是太过为难他了。
杨涟接着说,“目下时局如何,陆上差也知道了,广宁这个地方需要一个素有经验的大将来镇守。换一个人上来不是不行,但光是弄清插汉诸部、炒诸部、奴部,以及南北两关的事情就要好长一段时间。如果陆上差还要一个更明白的意思,那我的意思就是不要因为走私案而撤换李镇帅。”
“好,”望着大开的义州卫西门城,陆文昭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您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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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
亥时已半,夜深如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惊扰到了半梦半醒的唐驿丞。半个时辰前他才刚进入梦乡,现在醒来,只怕得再辗转一阵才能睡下了。
唐驿丞艰难地睁开倦乏发干的眼睛,摸索着下踩到了地上。睡在他身边的妾室感受到了这番动静,微微地挣了两下,不过总算没有醒来。唐驿丞向着门口望去,那里既不见明灯,也没有烛暗。就在唐驿丞开始以为自己睡迷糊出现幻听的时候,轻轻的敲门声再一次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