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不审之判
王安在军事方面到底比较钝,他说不出个三五所以,甚至不太明白皇帝的战略部署。这时也只能靠着堆叠吉祥话强行宽慰道:“主子万岁克统承天、宵衣旰食,文臣武将忠勇赤胆,前线将士奋力用命,列祖列宗遥相托庇,而那努尔哈赤不过一跳梁丑裔,何抗天意?但求主子宽心,切莫过虑而伤神。”
“王安。你说,朕是不是太冷血了些?”朱常洛盯着那封塘报,但精神却遥遥地飘去了辽东。
“皇上心系九州万方,惠政频出,利及天下生民!远合尧舜,近效高文。何来冷血之说!”王安毫不犹豫地说道。
“为九州万方,弃一地生民,真的好吗?”朱常洛说道。
“那些地方的军民不是已经后撤到沈阳了吗?”王安还以为皇帝是在说,暂时被放弃的战略缓冲区,也就是蒲河、懿路两所。
“沈阳之后呢?”在朱常洛对熊廷弼的最悲观的秘密指示里,可没有尽撤辽东百姓的部分。只要那些调去辽东的外地精锐能保住大半,分别龟缩到广宁、盖州、镇江等战略要地并保住这些地方就行。
“沈阳集兵数万,又有忠臣良将镇守,不会丢的!”王安斩钉截铁的说道。
“战争要真是简单的加减法就好了。算了,不说了,杞人忧天而已。”朱常洛合上塘报,指了指王安位置。“坐吧。”
“是。”
“你去过东厂了吗?”刚坐下,皇帝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回主子,”王安面对皇帝,正颜肃然道:“奴婢去过了。”
魏朝仍低着头,但他的两只耳朵却默默地竖了起来。
“进展得怎么样了?”朱常洛拿过一本奏疏,一心二用地阅读了起来。
“崔文升做得很好,”王安简要地总结道:“圣旨令他捕拿的案犯一个也没跑掉。而且只一个晚上,他就拿到许多可以佐证三案的旁证佐引,只要再查抄出足够的出物证,就算那些爵爷死不招供,也能定他们的罪。”
“好,那,”朱常洛微微颔首,顿了一下,刻意地将自己的音调往下降了两度。“那个案子呢?”
而王安则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如先前那般平稳。“就东厂目前得到的口供来看,那个案子或许和阳武侯、平江伯、博平伯他们的关系不大。反倒是那个还在刑部天牢里关着的李国臣相干甚大。奴婢擅作主张,已经同意让崔文升去刑部要人了。”王安当然更希望直接找到犯案的凶手,但无论是镇抚司还是东厂,都没能找到足以往下顺摸的藤蔓,所以王安也就只能继续执行他原本的计划——尽快找一个替罪羊,让皇帝宰了消气。
王安原本是准备再次冒着以身入局的风险,敲打崔文升一番的,让崔文升顺着他的心意往下办,但崔文升比他还积极,拿到李家父子的供词就要定案了,于是王安也就顺着崔文升的思路往下引导,并把自己隐藏了起来。只要黄克瓒这时候不吃撑了,主动把他和王安之间达成过默契的事情抖搂出来,那么王安也就全身而退了。
“也就是说,案子是李国臣作出来的?”朱常洛表情微变,不过他到底没有抬头。
“至少武清侯和小侯爷是如此指控这位李家大少爷的。”王安说道。
“此话怎讲?”朱常洛看完了那本索然无味的奏疏,简单地批了一个“知道”,然后他又拿过一本奏疏,继续阅读。
“武清侯和小侯爷的意思是,”王安结合着崔文升推测,杂糅着说:“这个李国臣素来狡诈奸猾,一心唯念夺嫡。搞出这样的事情就是为了激怒主子,好使主子对武清侯父子降下天怒。只要武清侯被废爵、小侯爷被废嫡,那么他就可以摇身一变,成为下一位武清侯。就算武清侯这一脉的世袭被废黜,那么他也没什么损失,反正这个富贵的爵位也轮不到他去继承。”
“有证据吗?”
“目前只有武清侯和小侯爷画押了的供词。不过东厂那边存有可以印证此说的早期记录。崔文升说,那些早期记录虽然不能直接说明李国臣筹划了此事,但也足以证明李国臣身边的奴仆,曾在京师各坊散布各式各样的谣言。甚至,还有人装作被东厂收买,有偿向东厂提供不利于武清侯父子的证言,好引导东厂的调查方向。可谓是一张嘴吃两边饭。崔文升那边已经派番子去抓这些人了。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抓到人,并拿到确凿的口供。”
王安说完了,但皇帝却迟迟没有给出回复。王安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你认可吗,”朱常洛放下手里的朱笔,抬头看向王安。“崔文升的调查方向?”
“奴婢觉得,这很可能就是真相了。”王安主动提起自己曾去过刑部的事情。“上次奴婢去刑部问案,李国臣坚持否认自己曾为大不敬之事,只说自己要正本清源,为他的父亲洗清那莫须有的罪责。但这李家从来不是一个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家庭,东厂早期拿到的多份供词也显示李铭诚对这个”说到这儿,王安顿了一下,急急地收起那些可能引起联想的描述。“.对李国臣很不好,就连去退避赋闲之后去清华园也不带着李国臣。李国臣主动顶罪是极不合理的。而武清侯和小侯爷的供词也算是佐证了这一点。”
“旁证?呵。”朱常洛轻笑一声。“这种鬼话你们也信?”。
“主子.”王安当即就要站起来,不过皇帝却一个摆手止住了他。
“这李国臣就是明显是一个孝子嘛。”皇帝一开口王安就愣住了。“李国臣跑去东安门口想堵下内阁首辅,却拦了魏朝的驾,在被扭送刑部之后还不忘大包大揽地给父亲顶罪。他在外边儿上蹿下跳地搞出了这么多事情,无非是想引导舆论,帮李铭诚和李国瑞摆脱惩罚而已。父亲越发不慈,儿子反倒越是孝顺,更能体现其难能可贵之诚。这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孝子行径,何必非要往坏了想呢。”皇帝顿了一下,脸上同时浮现出惋惜和痛恨的神色。“如果他不搞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谶语出来,朕甚至还挺欣赏他。”
“可这李铭诚和李国瑞就不一样了,这就是两个纯粹的懦夫。这两个懦夫现在这么说,无非是觉得事情捂不住了,再下去要杀头了,所以想着一股脑儿地把所有的责任全都推到李国臣一个人的身上去。为此,甚至不惜把冒死而为好心援救解释成争权夺利,以便把他们自己摘出来,摘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这叫什么?这就叫无耻之犹!”皇帝说到这儿,王安总算有点明白这言下语外的意思了。
“是,万岁爷说的是。”王安立刻承认错误。“是奴婢问事不详,思虑不周。”
“这也不怪你和崔文升。毕竟李国臣还在刑部,并未到案,听了这些一面之词,难免先入为主。李国臣到案之后,尽快审了,一切也就清楚了。”还没开始审,皇帝就开始下判决了:
“虽然,李国臣这个人既不忠于朕,也不孝于皇祖母,但终归还是孝顺自己的父亲,并爱护自己的弟弟的。不过,朕也不能因为他的小孝小悌,就对他不忠不义视而不见。无人臣礼之大不敬者,历来都是判绞处死。但念他大有孝心,朕还是给他一点法外特恩,就不杀了,流放烟瘴极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