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放榜日
和落第的普通举人相比,副榜举人在仕途上有一个巨大的优势。也就是可以直接跳过吏部铨选,这段可能非常漫长的等待期,直接就教,开启仕途,成为官老爷。
所谓就教,便是到各地充任教职。像府学的教授、训导,州学的学正、训导,县学的教谕、训导,这些都是教职。
以教职作为仕途的起点很低,与一甲三鼎甲直接翰林院开局相较,可以说是低入尘埃。因为只有最高级的府学教授才是从九品最末流的官员,而其他诸如学正、教谕、训导等学官则皆为未入流,属无品级。
可是起点低不代表没前途,尤其是在弘治以后。
在明初,教职属于难于升迁苦差事,可谓“一就教职,终身不展”。所以别说副榜举人,就算是普通举人也不普遍不愿就教,而是更愿意入监,走国子监的选官路径,或是谒吏部等候铨选。这便造成了府、州、县学的教职严重缺员。
为解决这一问题,朝廷采取了强制和鼓励两种手段。强制手段,也就是副榜举人“俱令就教,不许告免”,不想做朝廷的教官,那么举人的功名也别要了。而且如果皇帝愿意,甚至直接动刀子也可以,毕竟祖训有云,“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寰中士大夫不为君用,是自外其教者,诛其身而没其家,不为之过”。由此,教职便与副榜举人高度绑定了。
朝廷的鼓励手段,则是给教职一个清晰的上升路径。刨除胡俨这种洪武时中副榜授教谕,建文时做知县,永乐时直接经解缙推荐跳进翰林院,成为首批内阁成员的特例外。教职一般上升路径是,“凡为教职满九年者,经过考试,择优推选为御史、知县”等官。
而且“满九年,经过考试”,是充分条件不是必要条件,如果受到赏识、得到推荐、某地又恰好出了缺,也可以提前升转。这当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海瑞。他在嘉靖三十三年,被任命为福建延平府南平县教谕,不入流。但仅仅四年之后,也就是嘉靖三十七年,海瑞就被升为了浙江严州府淳安县知县,不可谓不快。
和“副榜绑定教职”以及“教职日重”同时出现的,还有举人日渐增多,人才供过于情况。
国初,天下初定,百废俱兴,人才供不应求,举人直接选授行政官员的情况非常常见。可自科举正式恢复之后,读书人逐渐增多,仕途渐臃,举人授官越来越难,就算是不入流的教职也不一定有缺可以给。好些举人到吏部铨选,等到老死了,也不见的有官可以做。
能被列入副榜,直接就教,也算实现了从零到一的突破。很多举人这辈子就卡在这儿,到死都没有突破,带着一个没有官身的功名抱憾终身。
因此,每次科举填榜填到副榜时,考官们还是愿意强打精神谨慎讨论一番,从被总裁官黩落的卷子里好好儿挑挑,选择几个人才给一个起点的。
这次恩科会试,被同考官选中但又被总裁官黩落的卷子加起来足有近千份,分配到包括总裁在内的二十名考官手中,人均得读个四五十份。纵使考官们几乎都有一目十行的能力,这样的工作也还是持续到了一更天。
当副榜填写完毕,众人各回居室,明月已然高悬。
洗漱完毕,徐光启上床休息。因为身心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所以徐光启还是像前些日子那样沾床就睡。可不知为何,徐光启并未一觉睡到天亮,而是在夜半时分猛然惊醒。
徐光启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跳的很快,耳朵也在不住地耳鸣,那是一种极致的心悸。
喘过几口大气,徐光启的心率逐渐降了下来。他猜测自己应该是做了什么噩梦,可无论他如何回忆,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梦的具体内容。
徐光启试图再次入睡,但这回他怎么也睡不着了。数度辗转之后,徐光启索性穿上衣服,裹上一件抵御夜寒的袄,离开专属于总裁官的居室,顺着廊下堂前的烛火,独自一人来到至公堂檐下的台阶上,静静地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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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期间,在贡院里执勤的多是从京营调来临时充任号军的营兵,锦衣卫的校尉只起一个领班的作用。考试结束,考生离场之后,营兵们尽数撤离,开回驻地,贡院里的锦衣卫也就成了主要的巡防力量。
这锦衣校尉分别来自锦衣卫的各个衙门,由皇帝临时任命的巡绰官统一管理,都是耳聪目明的精锐。
至公堂的檐下挂着两个硕大的灯笼,在灯影的映照下,一个移动身影显得是那么的扎眼。
徐光启刚坐下,一个轮夜班驻守明远楼的小旗官,就带着两名校尉顺着中轴线小跑了过来。在行进的路上,那小旗借着烛火勉强看清了徐光启的脸,于是也就提前松开了把着刀柄的手。
“下官拜见徐总裁。”小旗抱拳拱手,先行了一个板板正正的礼。
“谭小旗不必多礼。”虽然巡绰官张懋忠只在进入贡院拜见考官的时候,引着手下的低级武官们,做了一次简短的集体介绍,但徐光启还是记住了每一个参与会试巡绰的锦衣卫武官的脸。
谭小旗没想到徐光启竟能一眼就认出自己。他愣了一下,再说话时,脸上不自觉地多了几分笑意。“请徐总裁恕下官多嘴一问,您老来此所为何事啊?”
“没事,就是突然想来这儿坐坐。”徐光启伸手指去,“十七年前,我就坐在那个地方。”
谭小旗顺着他的指引看去,只见一片漆黑。谭小旗也伸出手,却是指向明远楼的方向。“楼上有些餐食。您要用吗?”
“有酒吗?”徐光启问道。
“徐总裁说笑了。”谭小旗摇头道:“当值的时候怎么能喝酒呢。不过您要是真是想喝,下官可以去膳馆给您取来。”
徐光启笑道:“那就算了吧。我就在这儿坐会儿,什么时候想睡了自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