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区别对待
“你小子可不要乱说话!”史方达的话把史辅明整个人惊得都颤了一下。好在这时候他没有拿笔,否则面前的草稿就要被墨水污染了。“英国公能有什么问题?”
“干爹,英国公应该是没病装病,儿子有很大的把握。”史方达走了一路想了一路,又回忆起不少细节。
“装病?”史辅明凝神发问,因为久坐而有些佝偻的腰杆也直了不少。“何以见得啊?”
史方达也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他一边回想,一边说道:“儿子在国公府的书房里见到了国公爷。当时,国公爷似半卧在小榻上看书,但主案上却摆着一个砚台。”
“病人在小榻上看书不是很正常吗?”史辅明左眼挑,右眼眯,整张脸上都写着疑惑。“而且有砚台怎么了?书房里看见四宝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案上有砚台,砚里有一层墨水,但砚台边上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放。书在英国公的手里。”史方达不仅回忆起了墨水的反光,甚至回忆起了书的封面。“英国公看的书是御制的记账法。所以儿子以为,英国原本是坐在主案后看书。儿子突然奉旨到府,英国公假扮不及,又不能久久地把儿子晾着,就只能临时转移到书房的小榻上聊作伪装。”
“不够!”史辅明郑重说道:“这点痕迹说明不了什么。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在那张椅子上坐过,比如小公爷。也可能是国公家的奴婢大意忘了收拾。国公爷气色看起来如何?”
“很像是病了。腔调,咳嗽,面容,动作,一切都与偶染风寒的人无异。”史方达话锋一转:“但儿子在国公府里却闻不见丝毫药味。”
“会不会是已经开了药,但还没有煎熬?”史辅明又问道。
“不会!”史方达斩钉截铁地说:“儿子就这个事情‘关心’过国公爷,国公直接当着儿子的面让小公爷去催问大夫为何还没来。”
“也就是说,到你过去的时候国公府还没有大夫来过?”史辅明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是的。”史方达重重地点了个头。
“我知道了。”史辅明颔首,旋即又问:“国公府给你赏银了吗?”按照潜规陋习,宦官去外官的家里传达圣意,总会得到些“彩头”。
史方达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道:“给了。但儿子没收。”实际上,史方达是很想收的,但他不敢。
去年,廉材房初成立的时候,暂行的办法是潜规则明白化,也就是允许各级宦官拿彩头,但是要上缴。西厂主导,新东厂执行的反腐行动结束的前夕,司礼监奉皇帝的旨意,以这场腥风血雨为契机颁布禁令,禁绝一切非法收入。之后,廉材房也被改造成了小而精的最高级审计单位。
光有禁令是不够的,还要有制度保障,没有持久而有效的监察,禁令迟早会变成一张废纸。监察需要成本,史方达这种低级外勤,不值得专门设一个综合俸禄比他还高的西厂专员跟着。
所以对他们这些人,宫里采取的办法是不定期不定人,但有一定规律的抽查,在抽查期间,被点到的人将暂停一切职务,并调查其本人以及五服以内家人的全部财产,如果本人以及家人的财产超出其正常收入,则被视为“财产不明”。
对“财产不明”的最轻处罚是“革除职务,贬出宫去,没收全部不明财产,并处以等同于不明财产的罚款。”而对“财产不明”最高的处罚,仍是模糊的“上不封顶”。
史辅明对史方达的回答很满意,他微微颔首,夸了一句:“好孩子。”
“嘿嘿。”史辅明的夸奖让史方达回想起了他拒绝“彩头”时英国公家仆脸上的惊讶。一种骄傲的情绪涌上了心头,他不由得挺起了胸膛。
史辅明了陷入沉思,不再问话。他不说话,史方达便也沉默了。
少卿,史辅明站起身,史方达也跟着起身。“我这儿还有个差事,你再跑一趟吧。”
“干爹请吩咐。”史方达立刻应答。不过同时,他又心疼地想到了那双开了线,但还没来得及缝补修理的靴子。要是这双备用的靴子也跑坏,他就只能钱去买新的了。即使基础的俸禄比之以前涨了不少,还有特殊岗位的外勤补贴,但能省则省,史方达还是心疼。
史辅明转身走到一个木架边上,并从木架上取下两个叠放在一起的小木匣子。他将这两个匣子一并交给史方达,说道:“这是皇爷给永寿宫的赏物,上边儿的是给米慎嫔的,下边儿的是给文美人的。你带两个人送去,别拿岔了。”
听说不用跑去宫外,而只是跑永寿宫,史方达心头立时小松。“是,儿子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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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为内廷西六宫之一。永乐十八年建,初名长乐,嘉靖十四年改名毓德。万历十八年正月初一,正是在这毓德宫中,先皇帝万历带着皇长子和皇三子,给时任内阁四辅臣,也就是申时行、许国、王锡爵、王家屏等人,上演了一场父慈子孝的戏码。
当时,皇帝因大理寺左评事雒于仁去年末所上《酒色财气四箴疏》而召见群辅。皇帝为此奏疏所激,想要重重惩治雒于仁,时行等则委曲慰解。见帝意不可回,乃曰:“此疏不可发外,恐外人信以为真。愿陛下曲赐优容,臣等即传谕寺卿,令于仁去位可也。”帝乃颔之。
申时行等人虽然保下了雒于仁,但皇帝陛下仿佛是开启了什么奇怪的灵智。此事之后,神宗一旦遇上自己不喜欢的奏疏,便一概照例永远不报。
保下雒于仁后,申时行等人就此离开。可离宫的路都走到一半,皇帝却突然派太监追止了四位辅臣。并告诉他们,皇子已经到毓德宫啦,先生们回来见一见吧。
四辅臣回到毓德宫,皇长子和皇三子亦俱至。四辅臣只见,皇帝携皇长子拥树膝前,眷爱特至,无纤芥可疑,遂稍释疑心。但这番召见之后,皇帝并未册立太子,也没有让皇长子出阁读书,只是说已让太监教皇长子识字。之后,辅臣们上的诸多“请定出阁吉期”奏疏,皆留中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