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疾,君视之
韩爌的小心机,方从哲自然不会不知道。他先故意看向史继偕的空位,愣了一会儿之后,才问沈道:“铭缜,你觉得呢?”
沈心领神会,他站起身,摆出一副义正词严的表情,拱手道:“首辅,事出突然,我一时也荐不出良臣,贸然推荐,恐坏国事。况且圣上诏令内阁会同科道推补部臣,现在史阁老还在贡院主考,内阁都人不齐,如此匆匆推补,怕是不太好吧?”
沈顿了一下,见没人附和他,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而且,户部有王惟理代掌印务,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所以我以为,应当等史阁老回阁理事,再行商议。”
方从哲挠了挠胡子,做思考状。良久才道:“也是。”方从哲抽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上李三才和王纪两人的姓名,又道:“那就先暂拟李道甫和王惟理两人。其他的事情等到科考结束,世程回部,内阁再行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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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安门前,来接阁员们的轿子早已停稳。
韩爌望了一眼北上崇教坊的方家轿子,又看着沈的轿子远去,才坐上自家的轿子,并轻声吩咐轿夫:“去刘阁老的府上。”
“是。”
不多时,两抬大轿在刘府门前落定。刘一燝知道韩爌在跟着自己,所以下轿之后便转身立在原地。等韩爌走近,刘一燝主动问道:“虞臣是想来我家喝杯茶?”
“是,我有些渴了。”韩爌点头。
“那就进来吧。”刘一燝微微颔首,旋即便带着韩爌进了自家。
两人来到静室坐定,不必刘一燝开口吩咐,仆人们便在静室里摆上了火炉、水壶,以及一整套茶具。刘一燝打开茶罐,拿起茶匙,转头问韩爌道:“还是两匙?”
韩爌看了一眼门的方向,确定仆人已经全部离开,才说道:“季晦,出大事了!”
“无非是方首辅不喜李道甫。这能算什么大事。”刘一燝没等来韩爌的否定,便照他的习惯,往茶盏里添了两茶匙茶叶。“水沸了自己斟。”刘一燝将茶盏摆到韩爌的面前。
“啊?”
“你没看出来?”刘一燝又给自己弄了一盏茶。
“看什么?”刘一燝的话打乱了韩爌原本的思绪。“首辅不是列了李道甫和王惟理吗?”
“方首辅要我们推补部臣,临了又给沈阁老使眼色,让他配合着把话头收回来。这一放一收之间,我们三个人的意向定了,而方首辅和沈阁老却都没有表实态。虞臣,你觉得他老人家为什么不表态呢?”
刘一燝听着水壶里的滋滋声,思维愈发的清晰了起来。这时候,刘一燝甚至能回想起方从哲和沈的表情变化以及眼神交流。“真不愧是首辅。”唯一让他觉得
“那首辅想把谁给推上去?”韩爌问。
“他老人家想什么我怎么知道。反正不喜李道甫就是了。”刘一燝轻哼一声,说道:“哼。也是,‘奸雄’嘛。”李三才敢想敢干,除了劝谏神宗停止矿税,就没有他想做而做不成的。他的很多灰色乃至黑色的手段,不仅让东林以外的人视之若奸雄,就连东林内部也有许多脑子不会拐弯的正人君子不喜欢李三才的做派。但刘一燝倒是很喜欢李三才的实干做派。
水烧开了。刘一燝提起水壶,先给韩爌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我倒是觉得不必太担心,方首辅还遭着皇上的忌呢。在皇上消气之前,他老人家敢不敢在皇上面前大声说话还两说呢。而且那群家伙被贬出京去之后,反对的声量整体都会小上不少。”
刘一燝想起“缺”的来由,不由得感慨道:“就是可怜了李户部,多好的一个人啊。”
“我觉得”韩爌将茶盏拉到自己的面前,拧着眉头说道:“那群人恐怕会继续留在京里。”
“怎么可能,王掌印都亲自来了。”刘一燝不以为然。“要再顶,恐怕皇上就要出动锦衣卫了。至于吏科,咱们的皇上不会听的。”
“不!你说得都对。”韩爌缓缓抬起头,视线和刘一燝接触之后便不再有丝毫移动。“但出了这个事,皇上很可能会将吏科的谏言当做台阶,把亓诗教他们留在京里。”
“到底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刘一燝让韩爌的眼神盯着心里发毛。
“你回值房之前,通政使司送了最后一批奏疏过来。里边儿有一封是来自辽东经略行辕的。”韩爌想了想,说道:“奏疏里说,耶稣会派去辽东充当通事的那个门多萨神甫,让熊飞白给砍了。人头和罪证这会儿应该已经到都察院了。”
“什么!”刘一燝瞪大了眼睛。“熊飞白为什么要杀他啊!?”
韩爌回答道:“熊飞白在奏疏中说,那个门多萨公然在军中散布悖逆言论,妖言惑众,搅乱军心,让沈阳总兵贺世贤的标下中军抓了个现行。”
“妖言惑众?”刘一燝沉默了一会儿,惊疑道:“他该不会是在军中传教了吧?”
“奏疏里没写传教,也没写妖言的具体内容,但想来应该是这样。”韩爌叹了一口气。“事情是那个叫孙传庭的沈阳巡按报到辽阳去的。熊飞白接报之后,便授权杨文儒带着王命旗牌前去核查。奏疏中说,人证很多,那个门多萨自己也供认不讳。于是杨文儒就把人砍了。奏疏上除了主笔人熊飞白的签名,还有杨文儒的签名。”
因为熊廷弼硬把自己的姓名写到了杨涟的前面,所以韩爌也就很自然地认为这封奏疏是熊廷弼起草的。
“该死!这个门多萨真该死。不仅自己找死,还要把别人也拖下水!”如果奏疏上只有熊廷弼的签名,刘一燝或许还会怀疑一下事情的真实性。但既然杨涟也署了名,那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刘一燝的火气来得快,去得更快。几息之间,他就恢复了冷静。“奏疏票拟了吗?”
“还没。”韩爌知道刘一燝的性格,对这样的变化丝毫不意外。在他的记忆里,刘一燝只有那回被徐光启戳到肺管子的时候彻底了失态。
“我把奏疏分给了叶次辅,这消息应该还能再捂一晚上。但我越想越觉得,沈阁老起草的那道敕谕怕是白写了。”韩爌说道。
“你是对的。”刘一燝不得不承认了。
韩爌的脸上没有任何喜色。他接着说:“这个消息一旦曝光,沈肯定会亲自下场,重提旧事,把南京的事情和沈阳的事情搅在一起大做文章。而引这些人进京的徐子先,便是首当其冲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