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千里赴戎机
“是圣上的赏赐吧?我还以为会送到宁远去呢。”作为杨涟的亲随护卫,他比很多人都要先知道那笔赏赐的存在。也晓得这笔赏赐是直接往家里送的。
熊廷弼放下杯子,抬头问道:“你都知道了?”
“中丞什么都告诉我了。”尽管多了一道周转,但祖大寿还是很高兴。
“哼。”熊廷弼轻笑一声。“还给你送到宁远去?要不要直接化成银水灌你胃里算了?”
“这哪儿能随便灌啊.”祖大寿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便讪笑着扣了扣脑袋。
熊廷弼知道这家伙就这样,也无心和他多计较什么。“把东西捡起来放桌上,你就可以走了。”
“是。”祖大寿立刻照做,并拱手辞别。“卑职告辞。”
“去吧。”熊廷弼点头。
祖大寿应声转身。但没走出几步却又被熊廷弼给叫住了。“等等。”
“左堂有什么吩咐?”祖大寿一个猛回头,闪身似的回到了熊廷弼的面前。
“你什么时候回沈阳?”熊廷弼问道。
“歇到明天就走。”祖大寿回答说。
“好。”熊廷弼说道:“那你帮我给杨文孺带句话。”
“左堂请讲。”祖大寿道。
“帮我向杨文孺道个谢。”熊廷弼无声地长出了一口气。
“谢什么?”祖大寿不解。
“你甭问那么多。道谢就是了。”熊廷弼摆手。
祖大寿愣一下,他搞不懂其中的波诡,只愣愣地应道:“是。下官一定把话带到。”
熊廷弼默然点头。
等祖大寿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熊廷弼便伸手拿了起置于头函之上的包裹。一打开,首先入眼的便是杨涟写给皇帝的奏疏。
熊廷弼没有立刻翻开来看,而是将之放在一边,先翻看起了犯人的供状和孙传庭收集到的旁证。旁证翔实,证据链完整,熊廷弼放心了。
唯一让他不解的,反倒是犯人门多萨神甫的供词。这份供词太详细了,详细到诡异,仿佛一个人把自己的心脏剖出来放到你的面前。
供状上不仅用算不得漂亮的楷体,清清楚楚地列明了门多萨神甫的动机、主张,还记载着他编写的那几首让人费解的“反诗”。更有甚者,落款是双语。门多萨神甫没有给自己起简明的中文名,落款的中文,阿尔法罗·冈萨雷斯·德·门多萨,就是那串拉丁文的音译。
不过,就像熊廷弼完全无法理解这个传教士一样,门多萨神甫也不懂大明,不懂辽东,更不懂熊廷弼。
他本以为自己会迎来一场盛大的审判,然后再在被告席上以一个殉道者的姿态,用传教士必修的浑厚嗓音,与那些受到路西法污染的羔羊来一场精彩的辩论。并在辩论中给这些羔羊的心灵来一次彻彻底底的洗礼。
但他没料到的是,辽东的封疆大吏不比耶稣会在两广和江南地区接触到的官员。熊廷弼根本不给他念歪经的机会,先斩后奏,说杀就杀,一点儿余地也不给他留,直接就把他变成了一个放在手边的人头。
直到被带到市口的斩刑台,看到那两颗高悬于半空的贼人首级,门多萨神甫才明白过来的,这里没有审判,没有辩论,没有洗礼,只有朝廷对反贼的处决。
就这样,两个互不理解的人以一种事先双方都想不到的方式聚到了一起。
熊廷弼默默地看完了口供与旁证,接着又拿起了杨涟的奏疏翻看了起来。他只扫了几眼,就拿着笔在杨涟的署名前面,硬添上了自己的姓名,并盖上了神宗皇帝命人造给他使用的经略大印。
“来人。”做好这一切,熊廷弼大声唤道。
“左堂大人。”一个身着全甲的魁梧兵士闻声来到熊廷弼的面前候命。
“派专人,把这些东西加急送到北京去。”熊廷弼吩咐道:“奏疏送通政使司,头函和供状送都察院。”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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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黄昏,城门将闭的时候。来自海州运输队经过数日的跋涉,总算是抵达了辽阳。
和这支运输队一起过来的,还有那些被挑选过来共襄盛举的观刑人们。他们之所以会和运输队一起到辽阳,是因为兵宪官张铨,想着一趟也是走,两趟也是运,反正等待发送的物资也打包得差不多了,就安排了一司以骑兵为主的游兵,把刚收到的一批驴、骡、粮食,和关内新制的八千斤火药,一齐送去了辽阳。
丁白缨便是混在这运输队里过来的。朝廷的管制始终没有对她松口,就算到最后,可怜的女镖师也还是没能弄到马匹,只能悄默声地跟着运输队徒步迁移。不过,对此她也并不是很在意,她想买马主要也出于安全而非速度的考量。既然官兵能顺带着免费为她提供安全保障,她也乐得省下一笔买马的银子。
到了辽阳之后,丁白缨没有立刻去找心念到快成执念的女将军,而是在城门附近随便找了一家客栈落脚。她决定先把“脸洗了”,去掉满身的灰尘油垢,等歇上一夜重整精神,把自己打扮得威武些,再去寻找南兵的军营。
笃笃!
丁白缨敲了敲柜台的桌面,招呼道:“劳驾。住店。”
“文牒。”上了年纪的掌柜显然是乏了,他一边打哈欠,一边翻开登记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