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廉颇未老
“到底怎么回事?”骆思恭又坐了回去,但比起之前,他脸上的轻松与泰然已经完全不见了。“你仔细说说。”骆思恭闭上眼睛,强令自己冷静下来进入思考的状态。
“事情是这样的,您一开始以为是英国公泄的密,但”骆养性抽来一条小凳儿,坐在骆思恭的对面,从头到尾地把查案的过程详细地阐述了一遍,最后道:“我好说歹说,总算是把那个小祖宗给劝回去了。再之后,司礼监就来人了,他们让我配合着结案。我以为事情解决了,所以就回来了。”
“你确定”骆思恭注意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于是问道:“.那具尸体确实是李家人放在那儿的?”
“我不敢肯定。但多半是。暗桩发现,昨晚天黑宵禁之后,有一个载着什么东西的车子,从李家出发往广宁门的方向去了。”骆养性补充道:“我插在勋戚府邸附近的暗桩是陆文昭的亲信。他们很清楚陆、骆两家即将结成姻亲,应该不会诓我。”
“暗桩没有跟梢?”骆思恭追问道。
“没有。勋戚太多,人手不够。”骆养性停了一下,叹气道:“或者说,能够信任的人手不够。我资历太浅,根本压不住东司房的老兵油子。”
“不是你压不住。是大家都以为我要下野了。”骆思恭没有再继续纠结这个事情,摆手道:“你接着说。”
“暗桩没有跟梢所以不能肯定车子里拉的一定是尸体,但第二天早上,沈采域的腰牌就出现了。我不觉得这是单纯的巧合。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骆养性沉默着想了想,最后道:“差不多就这些,没别的了。”
实际上,骆养性接到消息的时候立刻就有了这一推论。这一推论在技术上很容易证实,都不用去兵马司看尸体,直接集结锦衣卫冲击李府,把李铭诚抓起来审问就是了。但在骆养性看来,这个案子从查到李家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一个技术问题,而是政治问题了。而政治问题是从来不讲事实,讲站队的。锦衣卫只能有一个立场,那就是和皇上站在一起。让皇上下不来台,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你把消息压下去了吗?”骆思恭不断地抚摸着下巴上那撮儿由专人精心修剪的胡子。他越抚越用力,甚至拽了两根白须下来。
“当然,我已经打过招呼了。”骆养性肯定道:“除了您、我,以及派去李家的暗桩,再没有第四个人知道这个事情了。”
“你做的很对。无论如何,这个消息是该压下去。”骆思恭微微颔首,接着问:“盯梢李家暗桩叫什么?”
“沈炼。”骆养性立刻就想起了那个瘦削的年轻人。“之前东林党的案子他也是跟着的。皇上御笔亲批的晋升名单上就有他姓名。”
“拿银子喂饱他。”骆思恭吩咐道:“这是大事。陆文昭的关系不一定能撑得住。”骆思恭的经验告诉他,小人物在面对大事时,要么像猴子一样缩起来,要么像疯子一样搞投机。
“好。”骆养性突然想起一个事儿,于是道:“我听说这个沈炼在黄华坊有一个相好的雏妓。买来送给他如何?”
“就这么办。”骆思恭立刻表示认可。“送女人比送银子好。你亲自去买,买了之后直接送到他的家里去。”
“知道了。我明天就去办。”骆养性从桌面上拿起赵延庆的弹章,强忍着怒意再次阅读了起来。“您觉得这次弹劾和李家的事情有关系吗?”
“应该没什么关系。”骆思恭说道:“我查过了,这个御史是去年才补进都察院东林党人。东林党的酸子们和勋戚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他们不可能去给李家充当马前卒。”
“可这个时间点也太巧了。”骆养性说道。
“出巧也没什么奇怪的。弹劾而已,不重要。照皇上的意思疏辩就是了!”骆思恭骤然睁开眼睛。一把抓起已经写好的辞表,揉成一团,扔进身边的废纸篓里。然后他提起笔,用力地在白纸上落墨。“如果这个御史真的跟李家有所往来,那我们迟早能查出来。言官勾结勋戚攻击锦衣卫,这种事情往外一捅,他十几年的书就算是白读了!都不用我们开腔表态,那个举荐他的杨涟保准第一个跳出来撕他。”
骆养性站起身,从纸篓里拾起那团辞表。他走到炭炉边上,将辞表扔进去烧掉。有这么一瞬,骆养性甚至恍觉,父亲的眼神比火光还要炽烈。“那您打算怎么辩?”
“赵延庆的弹章无非两个重点。一是指责我贪婪淫奢,二是指责我老迈病弱。贪婪淫奢不必辩,模糊写两笔就好。反正皇上已经把骆家的底摸了个干净,这没法儿辩,也辩不了。只要皇上信我用我,‘贪婪淫奢’就是小事,打不倒我的。我要辩的,只有第二点。”骆思恭飞速书写起来。“既然赵延庆说我老迈病弱不堪近侍,那我就疏请和他单挑。他要是赢了,我就请辞。”
骆思恭觉得,面对“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这种问题。最好的方式不是“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尚可用”,而是把提出问题的人打一顿。既然没法和文官耍嘴皮子,那就直接耍大刀。
很快,一篇不甚文雅,但足够强硬的疏辩便写就了。骆思恭将之吹干,并递给骆思恭。“原样誊写,明天一早就发给通政使司。”
“是。”骆养性接过疏辩,问道:“明天就宣布结案吗?”
骆养性本以为父亲会直接点头。但骆思恭却盯着他,颇有些亢奋地截铁道:“不!”
“不结案?”骆养性惊呼:“司礼监都打过招呼了!”
“有时候司礼监的意思不等于是皇上的意思。”骆思恭撑着脑袋。眼神不断地闪烁着。
“您怎么知道司礼监的意思,不是皇上的意思?”骆养性问。“算算时间,事情怎么都报上去了。”
“我不知道。”骆思恭此刻的样子就像一个赌徒。“我猜的。”
“就算猜,您也不能瞎猜啊?那可是李太后的侄儿。即使是皇上也不能.”说到这儿,骆养性陡然停住。他伏在桌面上,凑近骆思恭,降低声调小声地说:“就算是皇上也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对李家动刀吧?坏英名的。”
“你说得没错。李太后对皇上有恩,皇上决不会冒着被世人诟病的风险,贸然对李家开刀。”骆思恭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但不对李家开刀,并不意味着皇上会继续把李家留在后府。”
“为什么这么说?”骆养性问。
“我们在干什么?”骆思恭反问。
“商量事儿啊。”骆养性的脑子没转过弯来。
“商量个屁。锦衣卫在搞内肃!”骆思恭本能地伸出手,但就在他的巴掌即将拍到骆养性的脑袋上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你好好儿想想!大内查赃,锦衣卫内裁整肃。接下来呢?”
“勋戚?”骆养性瞪大眼睛。
“对!”骆思恭重重地点头道:“我北京锦衣卫册上的冗官不过一千来人。但北京带俸的武官却以万计。他们挂靠在后军都督府的俸册上,干吃国家的粮食。朝廷每年都要拨数十万两银子给他们吃喝。但打起仗来他们却一点儿用都没有。我都能想到的事情,你觉得皇上就没想过吗?”
“应该是想过的。”骆养性若有所思地点头道。
骆思恭又道:“要裁撤这些人,必然要先对后军都督府进行整肃。先择出能用的,清退没用的。衙门被肃清之后,清册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