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及至里长家院中,已汇集了三十几个壮年男人,臧志和与南台做戏做得有模有样,南台拿着里长给的花名册挨个叫名字,叫到名字的走上前来,臧志和又拍人肩膀又摸人胳膊,名曰要找几个身强体健的。
旺发便在一旁细看人的走姿背影,忙活半日下来,说了四个名字,咂着嘴道:“这四个人虽然身材有些不像,可走路的样子最像。”
当下正在里长家中吃茶,臧志和恼了,将一杯茶直泼到他脸上去,“我看你是头脑不清楚,给你洗洗!”
旺发抹着脸,走到一旁蹲下来嘀咕,“一年前的事了,我就只看见个背影,能记得几分已经不错了,还要我怎的?”
臧志和欲伸脚去踢,那里长忙笑劝,“老爷息怒,大热的天何必和这起小人动火气?”说着想了一想,看着那花名册上圈红的几个名字,指了其中两个,“我看这两个不是,我记得去年九月十六那天我找他们来我家杀过猪。”
南台也笑着宽慰,“臧班头别急,你看,这不就又排除了两个么。”一面举起花名册看,如今可疑的就只剩下张有金,李大可,陈逢财三人,“一会到这三个家中问问他们那日的行迹。”
在里长家中用过午饭,歇过半晌,三人便又跟着里长到那三人家中去。臧志和是个急性子,大步走在前头。那旺发趁他没留神,落后几步走在了南台身边,悄声说:“我看那个陈逢财最像,我记得当时那个人脖子晒得格外黑。”
南台泠泠地睐他一眼,“你这会又连这个都记得?”
旺发嘿嘿一笑,“本来不记得的,可早上那陈逢财低着脖子的时候,我看见他脖子黑魆魆的,突然想起来了。不过他有些发福了。”
“我知道了,多谢你。”
不时走到张有金家,问过当日的情况,那张有金称他当日就在家中睡觉,不曾外出,有他家人可作证。又去寻那李大可,说在菜园子里弄菜,也有人证。
去到那陈逢财家里,也是说那日是在家中,未曾出过门,还拉了他媳妇来道:“那天我在家,你还记得吧?”
他媳妇先一怔,旋即连连点头,朝上一指,“对对对,我们家这屋顶啊常漏水,我想是瓦片没盖好,那日就叫他重新买了几片瓦来换上。”
他夫妇俩站在门前,南台留心看陈逢财,大概是常年在外头低着脑袋暴晒的缘故,脖子上的皮肤格外黝黑,想必是个勤快汉子。他媳妇和他年纪差不多,不到三十,脸上只是略有些蜡黄,在乡下地头上的妇人间,算保养得当的了。
一路走来,里长因怕他们晒了渴了,便不客气地领着他们进了陈家堂屋,“逢财,我们在你家歇歇脚,去烧些茶来我们吃。”
众人坐下,那陈逢财答应着出去,南台瞅着他的笑脸,忽觉两分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他家院里有棵柿子树,一个个挨挨挤挤的黄灯笼似的压低了枝头,他媳妇出去摘了一筐进来,搁在桌上叫他们吃。
南台谢过后笑道:“大嫂家中好生清静,孩子呢?”
那妇人站到墙边去,有些惭愧地笑着,“我们家没孩子,为我身子不好,进门至今也不曾生养。”
“也没老人?”
“老人前几年都过世了。”
“噢——我看你们夫妇俩年纪都不大,怎么老人家过世得这样早?”
那里长搭腔道:“陈老汉夫妇过世的时候还没到五十呢,病了,没钱医,拖了两年拖不过去了。”
可南台环顾四周,这屋子像是近一年中翻新过的,头顶的瓦梁都换了个遍,这妇人身上穿着比寻常村妇穿的都好,贴墙站着自有股孱弱,像是先天有些不足之症。人就怕这种病,好又好不了,死又死不了,常年靠药培着,看她脸上的蜡黄也是给药熏出来的。
这时陈逢财提着大茶壶迎面进来,南台仔细辨认,的确是在哪里见过,偏就想不起来!
坐了半晌,众人照常出来,南台心里业已认准了,臧志和却不知道,一味苦恼。南台并未和他说什么,只等晚夕西屏由庆丰街回来,先告诉了西屏。
新点的蜡烛噗嗤跳了下,西屏垂着的睫毛颤抖两下,回过神来,“你能确定就是他?”
“据旺发说,有九成像,不过当着臧班头,我什么也没敢多问。”南台垂着头,想了一会,“要不要我私下去试试他,倘或他看见过什么别的,就——”
这却不好,旺发既然已经把他认出来了,即便今日不说,明日不说,后日还能不说?这个人嘴巴又不严。到时候给时修知道他是先告诉了南台,那么陈逢财要是出了任何变故,时修都会想到南台身上,从而也会想到她。
不等他说完,西屏便笑着打断,“那陈逢财还能看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