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修在门前站住脚问:“你们老爷还是没回来?”
“山西那头的事拖不得,老爷还是得去,有好些个大人都等着呢。不过老爷不会在那头捱延,只等和官府敲定,余下的事就交给丁家,他就先赶回来。”
时修轻轻蔑笑一声,“家中出了这么些大事,你们老爷还是以生意场上的事为重,可见是个大丈夫。”
这“大丈夫”三字颇有些讽刺意味,郑晨听出来了,却未论是非,只陪着笑两声。
“听说你们家太太患了失心疯?”
郑晨微笑着点头,“成日不是笑就是哭,抱着枕头一会当是大哥,一会又当是二哥,也不认得人了。”
“没请大夫瞧瞧?”
“凡有些名气的大夫都请来瞧过,每日换着药方吃也不管用,想必是不能好了。”他说着叹了口气,却并不怎样沉痛,反而有种事不关己的轻盈,“如今只好多派几个下人小心服侍着,等老爷回来再看。”
时修点头附和,又听他问:“我听说小二爷为给净空法师定罪的事伤神不已,净空法师却一心求死?”
“是啊。”时修一脸没奈何,“他倒也免了我的烦难了,他犯的是死罪,我和周大人相争本来胜算就不大。”
“既然如此,又何必虚费口舌?反而还得罪同僚。”
时修鄙薄一笑,“我难道会怕得罪同僚么?官场上本就是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谁能独善其身?”
言讫,见那路上袖蕊过来,时修不好搅扰,便拱手自去。郑晨拱手还了礼,仍朝他背影望得出神,直听见袖蕊唤,适才回神,“你不在里头招呼女客,出来做什么?”
袖蕊嗔道:“二嫂在里头应付着呢,我来问问你今日外面大约有多少人留下来吃午饭,厨房里好预备菜。”
“约有三四十人吧。对了,玉哥怎么样了?”
“还是那么着,吵着要娘。”提到鸾喜,袖蕊少不得又埋怨起来,“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竟赞成二嫂那法子,不但将那淫.妇的尸首送回仪真县,还埋到他们邹家的坟地里!如今好了,我姜家成了人眼中的笑话了!这几日客人问起来,我简直不知该如何说,真是丢尽了脸面!”
郑晨笑道:“人都死了,还和死人为难做什么?”
袖蕊两眼一瞪,红着眼道:“她是活该!一头碰死算便宜她了,就该等着衙门判她个凌迟之刑!你倒可怜起一个杀人凶手来了,我大哥难道不是你大哥?怎么没见你可怜可怜我大哥?”
郑晨近来因为在外头办事得力,更得袖蕊倾慕,比先前也添些丈夫气魄。他稍板起脸色,虽不和她吵嚷,却也不肯再听她这些话自私傲慢的话,一转身折进门去。袖蕊不好追进去缠他,自己赌气在外头站了会,见他不出来哄她,只得跺跺脚,仍噘着嘴回去了。
时修老远看了半晌,倒在那袖蕊脸上看出几分从前未见过的娇嗔服软之态。还真像西屏说的,看来男女都一样是贱皮子,如今郑晨这位上门女婿也算渐渐翻了身了。
及至慈乌馆内坐到午晌,茶吃了一盅,还不见西屏,因未吃早饭,腹中饥饿,又懒得劳动姜家的下人,便走出街来,到对过要了碗馄饨吃。
也是下雨的缘故,馄饨铺里有些冷清,时修望着姜家门上进出的人,和林掌柜道:“姜家办丧事,那么些人来来往往的,按理说妈妈这里的生意该好才是,怎的不见多少客人?”
林掌柜端着热腾腾的馄饨过来,叹道:“别瞧来往人多,人家都是来做客的,府里头自有好酒好饭招待,做什么来我这小店里吃?”
“客来自然带着随从,他们也不来吃?”
林掌柜笑着拂裙坐下来,“那些小幺,跟着主人来做客,岂有老实的?还不到人家厨房里混些鱼肉吃去?倒是大人您,怎么不在那府里头要些好饭吃,巴巴跑出来吃什么?”
时修揶揄了自己一句,“想他们家来客如此多,厨房必然忙碌,我懒得为口吃的去讨人嫌。”
“咦,您说这种话,您是公门里的大人,于他们家又是有恩的,要没您,这姜大爷的案子只怕一时半刻还查不清呢,他们跪下来谢您还谢不及,敢嫌您?”林妈妈笑了一阵,又叹气,放低了声,“要说那大奶奶也真是可怜,不单丢了性命,连名节也丢了,娘家连她的尸首都不肯接回去,灰溜溜地来,又灰溜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