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姜的手术耗时很长。
手术室外的廊道寒凉黯淡,廊顶罩灯淡漠的光线全碎在崔亭眼底。
乔偃月看他一眼,原本挤到舌尖的温言软语便被他生冷的模样堵了回去。
医院内的禁烟标识那样鲜明。
乔偃月从呢大衣内抽出烟盒,夹出一根极细的香烟,放在指间把玩。
三个人,三种情绪。
同样立在一旁的崔是安则在用手中的拐杖不断轻敲地面,规律的敲击声和他语调里的不满混杂,齐齐钻入崔亭的耳中:“这样的场合她都不露面?”
崔亭抬眸看他,目带凌厉。
开口毫无客气可言:“这算哪样的场合?”
好像从他乍一开口,各种情绪都隔空撕扯起来:“来恭喜你重拾乐享潜规则四处播散精子的成果,还是来欣赏乔女士随时随地都能上演的母女情深?”
“你——”
“我怎么?”看着崔是安震怒的模样,崔亭反而越发冷静,“我从小家教就是如此,习惯出言不逊”。
他的敌对这样明显。
崔是安的表情瞬间换成剜骨一般的森冷,好像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是他手中最大的砝码。
可话出口,却是毫无力道的虚张声势:“你既然不接受小月做你继母,就不要妄想崔家承认她的身份。”
实在可笑。
若是四年前的崔亭,也许还会想要去努力改变崔是安的想法。
可四年后的崔亭只剩冷眼旁观他的声明:“真得老糊涂了吗?”
他笑,凉薄有余,温度不足:“小七如果愿意叫你一声爸爸,你才应该庆幸。”
他真得发怒的时候总是这样,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浅笑:“问问你身后那个女人,下个月开拍那部公路电影,女二号的角色,她不想要了吗?”
“问问如今的你自己,扒开崔亭的父亲这层皮,里面还剩下什么?”
*的牢笼那样密不可破,她怎么可能放弃仅一步之遥的机会。
乔偃月对崔是安摇摇头,拉住他的手臂。
近乎羞耻的妥协。
“你生养我近二十年我记得清楚,所以无论你如何折腾,我都会替你收场。”
“甚至你卑鄙地离间我和小七,我都在努力容忍。”
“努力不会像曾经你对我一样赶尽杀绝,逼我失去我非要不可的东西。”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成为的人,就是第二个崔是安。”
崔亭站起身,看到崔是安在他话里晦暗下去的脸色,抬手扶了扶无框眼镜,“姜姜康复以后,会继续和我一起生活”。
崔是安闻言,拐杖划向地板的声音急切而又刺耳,三分愤恨,三分不甘,三分无能为力:“崔亭!”
崔亭眉微蹙:“崔先生,人都是势力的,擅长见风使舵。你这恶劣的性格,在你日薄西山的当下,外面已经鲜少会有人甘愿容忍你,请适可而止。”
“姜姜是我的女儿,你只是她哥哥!”崔是安的声音似乎要撕开他自己的耳膜。
但是只剩干哑、苍白。
崔亭转身,脸上黑云压境:“我有说你不是吗?我只是在通知你这个,不需要你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我希望等等长成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就希望姜姜未来是何种模样。”
他看着岁月在崔是安脸上无情地刻画下的那些痕迹,满是失望:“二十多年,你教会我的只有残忍、无情、强硬。”
“我希望姜姜不用学会这些。没有你们,她生活得很好。你们没有她一样开心地活了几年,也似乎不需要她的存在。”
崔是安看着他的目光塞满不甘、惊痛。
崔亭已不屑多言:“这么假猩猩地看着我,不会累吗?”
“这些天,好好照顾姜姜。我希望她对父母的印象,是体贴细致地照顾和身心愉悦的相处。”
“你努力一些,让你的女儿离开以后怀念你,而不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后会无期。”
他藏住心底此刻被冲刷的几乎完全没有踪影的亲情,看到从紧闭的手术室里出来的医生摘下口罩那刻翘起的唇角,松了口气,只最后留下四个字:“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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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梨有问题。
在画廊里见到陆梨的那副作品之后,纪式薇的直觉强烈地向她叫嚣这一点认知。
她开始回想见到陆梨室友乔可的情景。
隐隐地觉得有些地方很古怪,却又毫无思绪。
太多事情不合常理。
比如她在案卷资料里见过的陆梨之前拍出的第一幅油画作品,是靓丽欢快的色调笔触,除了现今挂在画廊里的这幅《稻草人》之外,他们拿到的所有陆梨的作品照片,风格都和《稻草人》相去甚远。
风格迥异到就好像那是两个人的作品。
赶回警局的时候,意外发现老邢和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会议室门外。
纪式薇靠近一些,才看清那个人是乔可。
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
纪式薇看向乔可的神色带着探究。
还是老邢替她解惑:“陆梨没有亲属,乔可挂心陆梨遇害案的案情,特地来了解下进展。”
纪式薇点头,看着乔可从她身旁擦肩而过。
乔可离开她视线的那刻,纪式薇突然恍悟自己觉得奇怪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乔可身上的这套衣服,和那日她们前去探访时乔可所着的那件衣服,在柜门洞开的陆梨衣柜内,都有同款。
是模仿,还是实则两人感情甚笃所以身着姐妹装?
云遮雾掩间,纪式薇脑海中蹦出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那副风格迥异的画,出自乔可或者容夏之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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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可一走,老邢就在纪式薇耳边嘀咕:“有些古怪。她似乎对于这个案子很关心,但是之前她在回答我的问题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却是和陆梨没有什么交情,仅仅是被迫住在一起。”
纪式薇点头:“我刚刚见到陆梨寄存在画廊里的另外一副画,和她之前的作品风格差异太大。短期内转型的可能性很低,我怀疑是有别人顶着陆梨的名号在那里寄卖的。”
“可是为什么要借用陆梨的名号?陆梨并不是大家,一样是默默无闻的新人,以陆梨的名义开售,并不会让这幅画收获更多的关注,也不能卖出更好的价钱。”
想起那幅画的内容。
那同归于尽的明显寓意。
纪式薇语气变缓,这幅画如果真得出自陆梨,带来的影响大概只有——她会往陆梨是自杀这个方向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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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葛的源头——顾时迁从外地赶到警局之后,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是见容夏。
理由很恰当:“我是容夏的律师。”
但是作为案件里的另一个涉事嫌疑人,警方也要对其进行例行询问。
他并不配合,反复来去只有那一句话:“让我先见容夏。”
僵持不下,老邢去请示队长,最终争取到一个机会让顾时迁如愿以偿。
简单的塑钢立桌,顾时迁出现的那一刹,容夏猛地从身坐的木椅上起身。
等顾时迁迈步到她对面,容夏的手臂豁得抬起,“啪”一掌扇向那张英挺的脸。
她重新坐了下来,抬头看一旁随身的警员:“对不起,忍不住。”
而后又将视线调转直视面前的顾时迁:“这一下是一年前欠你的,现在还清了。”
“警官,我们没有旧可叙,无话可说。”
顾时迁此刻脸上的表情,是年少时的她所熟悉的纵容。
他这样放肆的目光,却只让此刻的容夏觉得讽刺。
“这一个月,你对我说的话,不如这几分钟多。”
他伸手轻碰被扇的那半边脸:“没关系,我原谅你。”
声音那样低,甚至有些颤抖。
一时间很多的画面涌向容夏心头。
洞开的卧室门内,一室旖旎味道。
满地凌乱被撕裂的衣物,仅有月光照明的室内,她只能够看清那件鱼尾裙,和那个葱白的胳膊上,纤细的瓷镯。
以及那个背对着门,食饱餍足之后睡得昏沉的男人。
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海角。
就差一点,她差一点就要摁开卧室的灯,说出一句疯狂的话:“出轨不打个商量一起,3p吧?”
可她没有。
从来是世界疯狂对她,而她只能隐忍涅槃。
世事这样讽刺,他哪里有资格说原谅。
“终于知道你要离婚的原因了。”顾时迁的身形微垮,似乎不堪一击,“如果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信吗?”
容夏不为所动:“你和别的女人爬上同一张床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