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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皇帝只是把姜涞当做一个可以供他玩乐的宠物而已(1 / 1)

擦干净脸的段云水脸色仍旧惨白,但瞧着已经好之许多,起码说话顺畅,外貌看不出之前的狼狈虚弱之样。

只除了额头的疤痕显眼。

他稽首恭敬道:“回皇上,奴才倒觉得无需这般麻烦,侯爷虽说武功高,心气也高,但对于皇上的命令却到底不敢违抗。”

“若皇上那日不想她在场,不妨随便寻个由头让她待在府中不出门便是了,奴才相信侯爷那般聪慧之人,定会立刻懂了皇上的意思。”

皇帝眼光闪烁,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笑非笑:“是挺懂朕。”

经此提醒,皇帝也想起来帝渚对待自己的态度的确大多数时候从大于反,哪怕再不喜欢他也不会故意同他对着干。

且她不知自己心中打算,所以到时他只需态度好些,再委婉表达一下自己的意思,哪怕她不情愿也不会拒绝。

这反倒比想法设法的让她受伤这种费力法子来的简单许多。

到时木已成舟,容不得她再多说反对了。

想到此处,皇帝的心情越发好了,再看眼前的大内总管也顺眼许多,真正的笑意才是滚出眼角,点头赞道:“不错,你说得好,既然有功,朕可得赏你呢,说吧,这次想要什么?”

听到这话,段云水高高悬起的心才是放了下来。

眼角堆满的皱纹层层舒展,年迈更显刻薄阴沉的松弛老脸上露出讨好卑怯的笑来。

“身为奴才,本就理应为皇上分忧,怎得称功?只要能助皇上解忧,便是对奴才最大的赏赐!”

样貌俊俏秀气的皇帝单手撑着下巴,微微一笑,满目芳华:“唔,那可不行,错要罚,好便赏,朕是个赏罚分明的人。”

他转了转眼,瞧着不远处桌案上的一枚小巧方印,便稍稍抬手指住了那物,对段云水说道,“既然你不知道你要什么,那朕便封你为御前掌印太监吧,后面朕管不过来的朝事你便替着朕理。”

段云水闻之大喜,立马跪下谢恩:“奴才叩谢皇上圣恩!”

太监从来是上不得台面的卑贱存在,自古以来却少不得有些人能做到极高之位,直接参与朝中大事的主宰定向,主掌许多人的生杀大权。

到了那时一朝升天,万人之上,是多少人可望不可攀的极高权位。

坐到了御前掌印太监一位,便是到达了巅峰的最近位置,一旦巅峰有日崩塌坠落,便真正唯他是尊!

他话中的惊喜与感激彰显的淋漓尽致,倒是掩盖了其间的深沉暗涌。

年轻的皇帝偏着头懒懒的瞥了脚边跪谢的年迈太监一眼,忽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狭长温润的眼珠子被殿中的暖暖金光投进一抹光影流转,美得勾人心魄,却是极深极重,琢磨不透那眼珠深处的所思所想。

转眼皇帝就敛了那抹笑容,继续回头看向金笼中的鸟雀,似乎他对于一只云雀的兴趣要远远高于一个大活人。

这白头云雀是朝中的太仆侍卿半个月前特意寻来送给他的。

因为外似云雀,全身羽毛皆是五彩,未有头部周围的羽毛皆是纯白而得名白头云雀,是极其少见的珍贵雀种。

据说这种珍雀每三十年才会从海外聚众飞来一次,又极难捕捉,因此普通人连见一面都是困难,只被皇室贵亲收入手中小心喂养着。

皇帝看得喜欢,特意命人打造了一个华贵奢丽的金笼子,每日吩咐御厨根据它的喜好做着精细的吃食以此小心养着,闲来无事就逗弄逗弄它。

许是那云雀被翠翘逗弄的烦了,便躲进了金笼的角落处窝着,自顾自的抬翅梳理自己五彩的羽毛,再不理会皇帝的逗耍。

皇帝见状眉头一皱,又碰不着它,索性丢了那翠翘,打开了金笼竟就伸手亲自去抓。

“皇上?!”

站起身的段云水吓了一跳,既担心皇帝没轻没重的一抓把那珍贵的鸟儿捏死了,又怕那不懂天威的鸟儿啄伤了皇帝的手。

他不由得走了两步上前,忙声劝道,“皇上,换奴才来吧,莫要伤着了龙体!”

皇帝没回答他,单手撑着柜墙往金笼的深处继续摸索。

幸亏那鸟儿还算性情温顺,与皇帝相处多日也熟悉了些,便由着皇帝乖乖的抓在手中。

鸟儿被他放在手背上用指尖轻轻的顺着头摸,竟也不反抗,还颇为享受的晃了晃小小的脑袋,唧唧叫了两声。

鸟雀的乖巧柔顺模样逗得皇帝莞尔一笑,一面缓慢摸着云雀的脑袋,一面随口问道:“他们没留下痕迹吧?”

“这个……”段云水迟疑片刻,答道,“有个暗士回来后发现自己丢了个扳指,奴才已去派人偷偷的找了,就是不知是不是被侯爷捡了去。”

皇帝摸雀头的手一顿,随即目光横向段云水,冷的没有温度;“谁丢的?”

“是一个叫做天三的暗士。”

“打完百鞭,剥皮抽筋,再毁容,但别急着扔,若是之后皇姐追查起来,就把这东西丢出去给她个交代。”

段云水嘘声应是,再看皇帝没有吩咐了,便要退出去按命令做事,却是走到一半身后又响起情绪听不出冷暖的问话。

“对了,那时出现的外人是谁?”

段云水身子一顿,旋即回过身不敢正看皇帝,只弯腰敬声回道:“暗士们说,那人正是姜司公。”

前方沉寂了一会儿,段云水腰也不敢直,只能维持这个姿势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声轻轻荡荡的轻笑,却是声调低沉轻缓,透着极尽嘲讽与不屑。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那声音道,“退下吧,把姜涞叫来。”

段云水松了口气,立刻应声退下命小太监们快些把人寻来。

半柱香不到,姜涞就入了殿中,而皇帝正是背对着他,身姿慵懒,手上似乎还拿了物什在一上一下的摆动。

只以为皇帝要吩咐他做别的事而一心未做他想,姜涞进殿便跪,谦声喊道:“奴才姜涞拜见皇上!”

“姜涞,今日你陪永宁与泰昌两位帝姬一同去赴宴,怎得久久未回?”皇帝并未立刻叫他起身,而是先问起别的事。

“回禀皇上,赴宴途中永宁帝姬不小心摔了一跤哭得厉害,奴才把帝姬哄得暂时不哭了就请太医来看,确认无事才把两位帝姬送去赴宴。”

姜涞说着停了一停,接着道:“回来时又在御花园遇见了长帝姬蹲在了花亭之下,殿下说身子不爽动不得身,见到奴才就吩咐扶她去亭中休息调养身子,是故耽搁了些时候。”

这两位帝姬也不知是不是姐妹情深的都心有灵犀了,一个摔倒了另一个也跟着身子不舒服,未免巧合的叫人惊讶了。

“是嘛,她让你扶她了?”

不知道是不是姜涞听错了,皇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沉,背影也微微弯了些,听着竟有点好是不甘与恼怒的意味。

可再响起的嗓调仍是温温和和的一如平常,至于之前那若有若无的咬牙切齿,应当只是听错了而已。

“她有没有说别的?”

姜涞一五一十的回答:“有,殿下说之前有个行踪鬼祟的奴才经过,那奴才居心不良,被她打了一掌后逃跑了,但殿下也得到了个玉扳指,要奴才交给皇上巡查。”

“……那你怎么说的?”

“奴才心想皇上国事繁忙,怎有空查这些琐事,且这事自该由相应部门管理,便说这东西应当交给慎刑司或者西厂的教司庭查探。”

“所以,你接了那枚玉扳指是不是?”

这会儿皇帝的声音听起来确确实实是咬牙切齿了,还有点无奈。

这件事是他与段云水暗中所商,姜涞一个侍宠太监自然没有知道的资格。

但也因为他不知道,既无意中帮了他,却又坏了事,倒让人一时不好判断是该罚该斥了。

所有人,包括帝渚都以为姜涞是他的托心心腹,其实由此可见不然。

皇帝只是把姜涞当做一个可以供他玩乐的宠物而已,只不过宠的要厉害些,玩的也要厉害些。

姜涞不是傻子,自然迅速听出皇帝的愤怒之意,却是迷茫的。

他不知这怒从何起,但定与自己接了那枚玉扳指脱不了干系,只好硬着头皮答道:“是。”

一个是字才答下,姜涞就听到前方传来细小却声音尖尖的一声唧叫,有点像是鸟的啼叫声。

但那一声过后,就了无生息了。

皇帝近来得了一只珍惜鸟种,十分宝贝的紧,总爱逗弄着玩。

听到这一声尖细的鸟叫声,后知后觉的姜涞偷偷抬头去看,正好看见前方的皇帝终于转过身。

侧身之时他便一眼瞄到了皇帝身后地上躺着的一只脚爪犹在细细抽搐的鸟雀。

正是那只鸟种珍惜的白头云雀。

姜涞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得干干净净,而皇帝低低柔柔的悦耳嗓音正好响起。

“姜涞,你今日实在是不乖。”

恢复了往日温和声调的皇帝偏头盯着他,轻轻勾唇笑了。

却是笑容冷冽含霜,紧紧盯着姜涞的深沉目光像是猎人盯着了一只落入牢笼不能反抗的软弱猎物。

只需看人一眼冷意就从脚底一路蔓延至四肢百穴,寒彻透骨,委实可怖。

慢步走到姜涞面前的皇帝,居高临下的俯望着他,他眯眼瞧着姜涞惨白无色的如画面孔,还有怕至深处后不住颤栗的淡粉薄唇。

往日这人举目动眉之间皆是满满的动人风情,此刻却只剩下了可怜无助的惶恐与畏惧。

不过这样的模样,反而更叫人心动欲起,让人想逼他展露出更多惑人风情,泣泪连连的哭饶求情,那时才真正的叫做美不胜收,蛊惑心魄。

皇帝半蹲下身子凑近姜涞,他爱怜的摸着姜涞的脸,含笑问道:“朕的好姜涞,你给朕招回了个小麻烦呢,你说说,朕该怎么罚你呢?”

想到皇帝那些花样百出的手段,姜涞跪着的身子连着心脏皆抖得不成样子,可嘴里却不敢说出半个不情愿的字。

他僵着脸,颤抖着吐出话来:“奴才犯错,但,但凭皇上处罚!”

皇帝闻声便笑了,然后倾身凑近他耳边,咬住他薄薄的耳垂,在他耳郭吐气如兰,暧昧灼热的气息扑了他满耳。

他却只觉得心底越来越冷,只因皇帝随后在他耳边哑声笑说了一句。

“那你今晚,可千万别喊疼了。”

夜色沉重时分,天上乌云滚滚,一丝月光都透不出,黑的心惊,也静的心惊。

四周静寂无声的皇帝寝宫殿外,侍奉的太监们皆是垂首虚声的站在殿口。

殿内隐隐约约传出的啜泣与呻吟声,他们皆是充耳不闻,表情平静的近乎麻木,默默静立就如一桩没有五感的冰冷石像。

很久很久,久到那殿中的响动最终连一丝声气都传不出来,悉数沉归安静。

又过了很久,厚重华丽的朱门发出了尖细而刺耳的吱呀一声,有人从殿中颤颤巍巍的挪步走出。

那人似是疲惫极了,身体乏沉无力,又姿态怪异,每走一步都要拖沓许久,积蓄力气才能再走出下一步。

他这模样无疑看得人心中泛酸怜惜,很是担心他下一刻就会委顿在地,不由自主的想扶他一把给他些支力。

待殿门刚是关上,立刻有人适时上前两步,伸手恰好扶住了脚下一软就要脑袋撞地的姜涞。

那人眼露心疼的瞧着他,柔声唤道:“小姜子,今晚苦了你了。”

良久,姜涞方是浑浑噩噩的抬头,努力聚集眼焦这扶住他的好心人,正是大内总管太监段云水屈尊降贵的扶着他。

他吓得一惊,忙要挣脱开向他跪谢,却随即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连脚都站不住的往地上倒!

为了让皇帝息怒,他今晚基本是拿命在迎合着皇帝让他开心,是以身体内部已被皇帝掏的一干二净。

但皇帝从来不喜有外人在寝殿中共宿,哪怕这个人就是与他欢乐一宿的禁脔男宠也不列外。

所以每次一完事无论姜涞多累多疲,都必须强撑着绵软无力的身体出了寝殿,回到自己的住处,再沐浴清理干净情事痕迹。

伺候姜涞起居的小太监们都知道每次姜司公沐浴便会多次换水,有时用力擦拭的皮都破了,他还是不肯停手。

直到他洗的满意方休,好像身上是沾了多么恶心肮脏的秽物。

人人认为他是皇帝眼前的大红人,是皇帝心尖上放着的疙瘩宝贝,其实他就是个供君主肆意玩乐的玩物。

皇帝的怪异癖好有多变态,折磨他就有多厉害。

而他,只能忍受,多苦多耻都只能忍着。

一直忍到皇帝满意,才能拖着事后疲惫且肮脏的身体回到自己的住处默默的把自己洗干净,默默的舔舐伤口,默默的嘲笑自己的可悲和可怜。

他没有永宁帝姬那么好的命,生下来就是皇家贵子,还有天下闻名的的长帝姬视若珍宝的宠着疼着,一辈子无忧无虑,安乐随身,从不知苦恼两个字为何意。

命不好的人,就要学会认命,学会忍耻包羞,学会阿谀奉承,才能在这深宫之中活得下去。

幸亏,他已经习惯了。

习惯认命。

看姜涞挣扎着要向自己行礼却是一头糊涂的往地上撞,段云水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他甩了个眼色招来旁边的一名太监也扶着姜涞,同时好言劝道:“得了得了,你都这样了就别再讲究那些死板规矩了,再是乱动小心那里伤的更重!”

他看着姜涞想了半刻,忽地低声问道;“需不需要咱家唤个宫娘来给你瞧瞧?”

他们太监命贱,唤不起太医院的太医,出了灾病只能找后宫中稍懂医术的宫娘私下解决。

闻言,本就红着脸的姜涞更是红的厉害,也不知是羞是耻。

他唇红齿白的面色分外憔悴,嘴唇都打着哆嗦,再开口时便听他嗓子嘶哑干涩,哑声谢道:“小的多谢总管关心,过个几天也就好了!”

他如何拉的下脸面把那处展示给旁人看,何况那还是个女子。

他是身份卑贱,但最起码的为人尊严还是有的。

“你啊,唉,就是脸皮薄,那种事能拖得吗?”段云水悲悯又不忍的瞧他,本想多劝两句,可见他执拗坚持的态度只得叹息。

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子便不容多说的塞入了姜涞手中,再靠近他耳边细心的嘱咐。

“这瓶膏药你且拿回去用着,每日早中晚三次,差不多一两日便可好了,若是用完了再找咱家要!身体是你自个儿的,要是不疼惜点,将来可有得你难受的时候。”

姜涞紧紧握着那瓶子,手心一阵热汗湿乎把那瓶身也染得发热,听完段云水体贴且是同情的嘱咐话语,心里颇为五味杂粮。

他慢慢点了点头,又红着眼眶看向段云水,哑声真诚的说道;“总管此番恩情,姜涞今后定不敢忘,以后一定会报答总管。”

“傻小子,说什么报答不报答,不过一瓶药罢了,算得了什么!”段云水一听就不禁笑了,年迈刻薄的面容竟都显得温和慈祥许多。

“咱们同为宫里的苦命人,又一起侍奉君前,同僚的情分怎么也该有几分,怜着你自是应该的,以后莫要同咱家这般见外了!”

这话因含了几分真诚,几分怜惜,再配着段云水体贴慈祥的神情,听着着实打动人心。

在深宫之中行走多年的姜涞几时遇见过真心待自己好过的人?因而听完之后眼眶更红,心里甘涩参半,一时说不出话来。

段云水看了叹息更甚,两年多了,这人的生性还是这么干净单纯,一眼看透。

实在不知是幸不幸,再想到这人今晚受苦的究根原因,便苦口婆心的劝他:“以后啊,你遇见了侯爷便躲着点走,那种金贵的主子哪里是你这个小小浮游招惹得起的人物?动动指巴尖都能你活生生的捏碎了。”

“……小的知道。”

“知道你每次还巴巴的凑上前与她作对?你是嫌命活得太长不是!”

段云水没好气的剜他一眼,压声斥责。

“皇上的心思你摸不清,咱家跟了他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懂?他就是瞧着一时新鲜,图个乐趣,若是新鲜劲过了,或者侯爷真的恼急了你,你以为皇上会为你和侯爷置气吗?!”

“不会。”姜涞想都不想的回答,定定看他,目光清明透彻,眼底却是苦意横生。

“总管,小的也惜命,殿下那般的人物多看一眼都会折寿十年,小的怎敢还自找死路?实在是身不由己呀。”

皇帝所希望的,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连权威滔天的长帝姬都不敢公然违抗圣威,何况区区渺小的他呢?

他也清楚,那般高贵强悍的人物,若不是因为皇帝的原因,他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从被父母用一袋大米卖入宫里那刻起,他的命就不再由得他做主。

说来可笑,他生而为人,这命就从不由自己做主过。

皇帝性情诡谲,喜怒难定,磨人手段也非比寻常,段云水亦明白他的难为之处,叹气一声接着一声就没有停过。

到最后也只得无奈的摆着手,低声说道:“唉,反正你以后紧着点心,能躲便躲,能缩就缩,保住命才是主要。”

说着他停了一下,回眼看了看禁闭的殿门,似是担心隔墙有耳被人听到,特意靠近了些姜涞眼下,细若蚊声的叮嘱。

“以后万不得已的要和侯爷接触,千万别与她过于亲近,最好是碰她一下都不要!皇上忌惮侯爷太久,两人又是姐弟又是君臣,因而对侯爷的感情十分复杂,见不得身边人同她有半点关系。”

这话已算僭越了,姜涞听得一惊,霎时回忆起先前一事,他还欲多问两句,段云水便摇头示意他不要多问,照做就是。

然后他唤了两名太监送他回内廷司,还嘱咐他后面好些休息,明后两日暂时不用来伺候皇上了。

目送着被两名太监小心的扶着缓慢往远处走开的姜涞背影,歪歪扭扭,步伐蹒跚。

段云水站在殿前背手注视许久,直至那三人的背影被黑暗吞没,不见踪影。

那张刚才还算慈祥温和的脸忽地沉下,犀利精亮的眼神充满了阴狠与冷嘲。

“姜涞,你可是咱家费尽心力推到皇上跟前的,莫让咱家早早地失了你这张好牌啊。”

两年多前,姜涞只是个敬事房的带班太监,职位卑微,默默无闻,一日奉命领着几名小太监给内司坊的管事太监送东西。

他经过御花园时,正巧被百无聊奈的在桥上喂鱼的皇帝无意瞥了一眼。

一眼便惊为天人,次日就把他调到了身边伺候自己茶水磨墨。

再过三月,姜太监成为姜公公,也成了皇帝身边红袖添香的枕边人。

又是半年,姜公公再度升为姜司公,整日与皇帝芙蓉帐暖,倍受宠爱。

好几次皇帝为了他都把朝政堆积在旁,置之不理,便惹来无数的眼红羡慕,私下诋毁。

人人都笑说他靠着一具好皮囊爬上了龙床,蝼蚁摇身一变成贵人,却是手段低贱,终究不受人待见。

而久久得不到皇帝批阅办事的某些官员们甚是恼怒,认为是他把皇帝迷得神魂颠倒,不问朝政。

如此宫里宫外皆是对他一致不满。

于是顺理成章的妖媚惑主四个字就充斥了整个朝堂。

满朝的忠心臣子们不分青红皂白的认定他以色惑主,是个危害朝堂的大祸害,个个恨不得把他撕肉啜血,剥皮抽筋方觉解恨。

短短一年时光,姜涞两个字迅速成为了满朝怨恨与黑暗集聚的所在,却无人与之靠近,探看本人的意愿如何与秉性好坏。

不过想来的确可笑,谁会去关心一个从头到尾只是充当被利用与玩弄的棋子的意愿呢?

“将军,快要下雪了。”

盘腿坐地打坐的帝渚闻声睁开眼,抬头正见身着一袭雪色梅花落袍的年轻公子站在身旁。

他微微弯着腰,手撑三十八骨油纸伞斜打在头顶上方,刚好为自己挡住了屋檐下落下的水珠。

但见年轻公子半低垂看她的脸庞嘴角轻抿,目光如水,眉目如画,轻轻一笑便是胜却了屋外廊下的玉珠坠泊,风刮廊纱,世间再无第二个此番美景。

倘若这年轻公子对哪家的女子如这般的笑一笑,怕是魂当场都要跟着走了!

可帝渚看后却是剑眉一蹙,看他的目光颇是微妙,好半响才开口问道:“林川,你犯病了?”

林川没想到将军给出的反应古怪不说,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愣了一愣后恍恍地摇摇头,心里隐约的察觉不妙,他嗫嚅问道:“没……没啊,属下身体一向极好,将军怎得这么说?”

“如果你没犯病,为何在屋里撑伞?”

帝渚神情不变,但看他的目光赤裸裸的就像是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傻子。

“我虽说坐在屋廊下练功打坐,但外面没下雨没刮风,屋檐隔得远,落下的晨露也滴不到我身上,你打伞给我遮什么?遮那还没落下的雪?”

帝渚说的平缓规律,字字句句却如把把尖刀刺进心窝子里去,直把人的一颗赤心捅得鲜血淋漓,千疮百孔,却只字不能反驳,只得把所有苦楚深藏心底,呕血难止。

出师不利的林川一口淤积老血喷不出来,便捂着胸口颤巍巍的退下了。

背影萧索踉跄,看样子受伤不轻,需要慢慢疗养好长一段时日了。

至于那把油纸伞,早不知被主人丢去了那个旮沓角里,无人搭理了。

那厢,丝毫未受影响的帝渚练功完毕,便收掌起身走下廊外,去寻趁着她练功中途就偷溜外出觅食的松子。

待她一走,屋里的转门处走出了三个人,方才一幕他们从头到尾的看完了。

“瞧见没有,青尧,都跟你说了要追求女儿家就别学林川的法子。”

宴几同抱着手臂嘻嘻的笑,一脸的幸灾乐祸:“看看,这就是下场!”

后面他定要拿此事百般羞辱林川,一雪前耻!

三人中年纪最小的青尧眨眨眼,他心善,还是想为受害不轻的林川辩解两句:“啊,可下将觉得林副将的法子挺好的,就是……”

就是后面的话他不知该如何说了。

“就是选的人不对。”

体谅人的军师微微的笑,替他接口道,说完之后偏头看向帝渚离开的方向,温雅秀气的面孔变得几分无奈,几分好笑。

“都同他说了莫要寻将军的欢心,他非是不听,将军是他能逗得起的人吗?我刚才好生担心将军会抬手就给他一掌……”

“给他一掌也好啊!一掌打干净了,免得他真起了些痴心妄想的心思!”宴几同哼哼两声,阴阳怪气的笑了起来。

“他莫非以为将军也是那些胭脂俗粉,随便听得几句花言巧语就信了他的鬼话不成?!再说了,将军是何种人也?万一哪日他又耐不住的游连花丛,四处留情,不被将军当场捉住了,一剑劈成两半埋土养花才怪咧!”

在春冬听后顿时不愉,沉声反驳他道:“几同,你别这般说小林,他哪有这么过分了?”

见一向好脾气的军师态度有异,宴几同暗恼自己说话过了。

正要开口挽回,只听身后传来一道嗓调略是沙哑低沉,但依旧悦耳的金戈玉声朗朗响起。

“他有没有这么过分,难道你不清楚?”

三人闻声皆是一震,立马回身向正前方踱步走近的人躬身拱手,齐声恭敬唤道:“属下见过将军。”

话音刚落,一头身形雄伟的金纹黑豹已是踏着优雅的步伐,无声无息的走至他们眼前甩了他们三人一眼。

它张嘴吐出一口白气便姿态高傲冷艳的走过,似乎极为不屑他们在背后说人小话。

跟在其后的帝渚走到了他们跟前后,也是步伐不停的径直走过,只淡淡的丢下一句话给他们。

“都进来吧,大冷天的站在屋外这么久,冻坏了脚到时训练起来,别喊苦。”

这话便是说明她早就察觉到方才他们三人与林川的私下动作,只不过是她懒得指出来而已。

三人嘘声冷气的进了屋里。

为了照顾遇冬怕冷又懒动的松子,地下便烧了地龙,进屋之后顿感温暖如春,周身冷意丝丝缕缕的被热意驱散,在外站了许久的三人方觉身子逐渐暖和起来。

等到手脚恢复如初,在春冬便是反客为主的提来堂前火上烧着的水壶,再寻来杯子给每人倒了一杯滚烫的热茶,连趴着的松子面前都摆了一杯。

面前的杯子热气袅袅,氤氲上升,茶香扑鼻,可松子却是一条娇贵的猫舌头,颇为嫌弃那杯热茶,一眼不去多看。

帝渚自己都还没顾得上喝一口,瞧见了就端过来细细的吹温,再送到了松子面前放着,这下松子才勉勉强强的低颚舔了两口。

对面的两人直看得犯酸气,他们可没有大将军屈尊降贵给吹茶的好待遇,只得捧着那杯烫手的热茶砸吧砸吧嘴,唏嘘不已。

早就习惯的在春冬毫不动容,只关忧问道:“将军,冬季过半,你的旧伤最近恢复如何了?”

“无须担心,我已全好。”帝渚垂眼看滚滚热气的茶。

说着一半又抬头看向在春冬,面色微见愧疚,“旧伤复发那段时日我心情不太好,自控不佳,你们可有受了委屈不曾?”

半月时光,日日细痛缠身,缠的她心烦意燥,干脆就拿烈酒压制。

但喝的过多便有些神志混沌,甚至好几日是昏睡不醒,难免会记不太清楚中间的细节。

年轻率真的青尧首先置口反驳:“没有的事,将军待属下们亲若兄弟,爱护有加,属下们哪里受有什么委屈过!”

帝渚不管他,只固执的看在春冬,只有他才会公正公平的给出回答。

在春冬笑了笑,温声答道:“的确不曾。且将军也不需要对咱们这些属下心怀歉疚。”

帝渚闻言心里放松,而在春冬看后温柔恬适的笑容却有几分苦涩,想起当初。

他忽地苦笑一声。

“其实是咱们这些属下有太多过错。当初没赶得及救下将军,害得将军中箭受毒,此后经年月月余毒复发,而今又不能替将军承担一丝痛苦,还照顾不好将军,让将军日日受此煎熬,实在心里有愧!”

其余两人听后皆是沉默了,唯独帝渚却是清清淡淡的瞥他一眼,复道:“你这话,是怪我当时不听你们的劝阻,非要喝酒是么?”

“不,不怪将军。”在春冬摇了摇头,长长叹息道,“怪只怪咱们这些人只是作为将军的将士下属,只需听令与将军,最多是同将军商量公事,却也不过是将臣情谊而已,至于将军的私事,属下们就不好多管了。”

“……你这还是怪我当时固执己行,喝酒过多。”

在春冬端正态度,眼神坚毅的盯着帝渚:“非也,属下说的是将军因酒坏身,惹来横祸。若非当时天怜将军,有人及时帮衬了将军一把,不然将军真出了意外,莫说属下,就是整个将军府都定不会善了!”

那日她回来后就把几个心腹属下召集一屋后说出下午发生的刺杀一事。

当时几个人都气的要炸天了,扬言定要把那几个人寻出后千刀万剐,情绪激动的比自己受刺要严重百倍。

帝渚安抚了好一阵儿才勉强控制住了暴动的心脏,但仍是个个冷着脸出了门奉命暗中去查源头。

最后时帝渚眼尖发现,从头到尾不置一词只静静听着不说话,瞧着还算理智的军师拿着那枚玉扳指走出房门时,握着的力道差点生生捏碎那枚玉扳指。

看来帝渚险些受伤一事,确实是把这个向来温和从容的老好人都刺激的不轻。

那日过后军师从未在她耳边提及此事,本以为他打算就此不说,不想今日忽然提起,帝渚也是叹息一声,语气放沉,含了几分歉意。

“当日是我粗心莽撞了,以为宫中安稳无事,又忘了身有旧伤才被那些小贼捉住了机会,但终是有惊无险,你莫要恼我。”

“不不,属下不敢恼将军,属下只是希望这种情况今后不要再发生!”

在春冬连连摆手,表情肃穆的盯着帝渚,一字一句的庄重道,“将军,你是整个将军府的主心骨,你若有意外,到时叫我们这些人如何自处?其余的亲卫队一旦因此暴动起来,属下们又如何管制的住?”

“好,我晓得了,今后一定多加克制。”帝渚无奈颔首,应下了。

说来说去都是因酒误事,属下的严词训导实则是一心关忧她的安危,帝渚也不好反驳,只得妥协的表示今后绝对三思后行,量行喝酒。

正色过后在春冬笑容一变,有些玩味。

他偏了偏头,目光透着狡黠,语完还犹留余意:“将军爱酒多年,习惯难改,任咱们这些小的说破了嘴,斗破了天,在将军面前都是空话白说,将军不听亦不难怪。如若能有个法子让将军稍微克制一些,岂不美哉。”

帝渚平静的望着在春冬,了解在春冬如她,立刻明白大半他的暗意,却是不说。

她凤眸低垂,伸手轻柔的抚摸着身边趴着的松子的背脊。

被抚摸得舒服的松子从喉咙管里呼出几声咕噜。

正好她摸到了脑袋,它忽地扭头张嘴咬住了她的手,力道放得很轻,并不伤及皮肉,像是刚长出嫩牙的小猫贪恋着主人温暖的手。

既然不疼,帝渚就不在意,由着松子咬住她的手玩耍。

湿润的舌头反复舔舐她的指尖骨缝,乃至后面大半个手掌都被吞入了尖锐壮长的獠牙血口中,好似下一刻就会被毫不留情的撕扯咬断,她也不心慌害怕。

唔,只是有点痒。

帝渚便收回了手,然后接过宴几同贴心送来的帕子,慢慢擦着手,平淡问道:“比如呢?”

“比如,寻个知心人。”

军师不愧是军师,张口就石破天惊,语不惊人死不休,敢跟将军开诚布公的说这话却不担心被将军一巴掌呼死在地!

在春冬的英勇举动惹来旁边两人连连惊叹摇头,颇是感慨的砸吧砸吧嘴。

几人一面瞧着眼前的热闹,一面继续慢吞吞的喝着自己的茶当只看热闹不闹事的鹌鹑。

果然帝渚的反应不大,甚至瞧着心情不错,只见她嘴角微勾,露出极微的笑容,却是有点古怪。

“说得好啊,知心人,那谁是我的知心人,是刚才假戏假意的林川?”

说着,帝渚淡淡一笑:“亦或,是你?”

在春冬脸色一禀,还未说话,帝渚已偏眼看向了宴几同,再问:“是你么?”

话语未落,无辜中箭的宴几同一口热茶猛然灌进了鼻腔里,呛得他直咳嗽。

他咳得脸红脖子粗都在使劲摆手,急迫表示自己配不上将军。

于是帝渚再看向了表情纯真,神态无邪的将士青尧。

“将军,那个,属下,属下……还年轻。”被她扭头一看,迟钝的青尧诈然间没反应过来。

片响后他恍然大悟的张开了嘴,随即面露娇羞,低头紧张的搅弄手指,便听他细声细气的说话。

“将军等……等属下再长大长高些,到时属下建功立业,功成名就之际,样样与将军比肩不差时,属下便,便……便永生跟随将军身边,不离不弃!”

这年轻腼腆的将士便字后面的话愈发低怯小声,最终消失在沉闷的鼻音中。

帝渚看后唇角不禁稍稍抽搐两下,因为这话与他当初投在她麾下之时,说要追随她上阵杀敌所说的立誓一模一样。

缓过劲的宴几同一听大为震惊,瞪大双眼看他,诧异问道:“可你之前不是说你看上了城北卖花的柳家姑娘吗?刚才还让林川教你追姑娘的法子呢!”

这短短半日还不到呢,怎么就要改头追将军了?

卖花姑娘变杀伐将军,这一下转折的有点凶悍啊。

“将军是将军,柳姑娘是柳姑娘,这不一样的!何况她怎比得将军?!”青尧还振振有词的回答他,“柳姑娘不一定一辈子都是我的柳姑娘,将军一辈子都是我的将军啊!”

帝渚:“……”

在春冬:“……”

其余三人不约而同的心想,这傻小子到底找的是伴侣还是爹妈?

最后,帝渚回头看向了无言以对的军师,神色冷冷淡淡,一变不变:“军师,你瞧见了,知心人这种东西,我没有。”

连身边人都畏惧的她不行,要么也是把她当做尊崇的信仰,反正就是不可能会有正常的情爱成分,再谈他人当然更是可笑至极。

知心,本就可遇不可求。

在春冬还想挣扎一番,或是哄骗或是劝导,怎样都好,但凡将军有一丝松动,他都有忙活的方向!

“可是将军……”

“没有可是。”帝渚定定看他,不容置辩。

“要么,那个人打得过我,有能耐和我平肩说话;要么,那个人不怕我,心思单纯,待人真诚,只把我看做是我,不是把我当做别的东西,那我尚可考虑。”

“其余的,没有资格,我也不会将就。”帝渚道,“如果要我将就,那个人又不是我中意的,那就要准备好随时死在我的手里。”

听完这话,在春冬大大叹气一声,失望与无奈显露无遗。

将军的武功这般强,名声这样大,天下闻名,多少人趋之若鹜,却或是为权,或是为名,或是为强。

只看心不看外物的人,这世间还有几个?

就算有,将军的眼光太高,亦是高傲冷决的不肯屈居人下,哪怕将军有心,这事的源头又从哪里去寻?

军师心里刚是高高抬起的希望,猛然间,就重重摔了地。

冬即末,白鹭霜凝,风寒万籁。

下朝后,帝渚正要出殿去往浮云台,身旁便有人靠近熟稔的同她打着招呼,温煦和蔼的笑声甚是亲近熟悉。

帝渚闻声望向身边的老者,同他回应几句家常,再温声细心的询问道:“国公,这天寒地滑,听他们说你腿脚不好,宫外可有家仆等候?用不用本侯命人送你回府?”

郑国公却是默默打量了她半刻,不答反问:“殿下,你今日有些魂不守舍,可是心里有事?若有为难之处不妨与小老儿说道说道,小老儿虽然言轻身微,但还是能略尽绵力。”

没想到郑国公如此关心她,上朝时都在时刻注意着她的细微变化,帝渚怔了一怔,忽的莞尔。

“国公是同本侯说笑?你可是凤歌的三朝元老,一国之公,连皇上都要给你老几分薄面,还有何事是国公只能‘略尽绵力’的?”

说着帝渚看了看四周,见官员们皆是早早散去各自打道回府,唯他们两人还站在殿前迎风说话。

天气寒冷,霜降大地,她不免担心而今已算年迈的郑国公行路不便,便主动伸手扶住了郑国公,扶着他小心的往宫外走去。

一边走一边安抚着等她回答的郑国公。

“国公无须担心,本侯无事,只是……”

帝渚犹疑了一阵儿,觉得这件小事说出来也没什么,便诚实的坦述道:“只是近来府里的将士们都在想法设法的游说本侯。”

自从数日前军师突然提起那事后,手底下的几名心腹就像突然得到了高手点拨似的恍然顿悟。

几人开始日日的变相给她提及某某家的公子容貌俊美如仙,某某家的少爷又是如何的心善德高。

反正就是可着劲的赞扬男子好处,一心哄劝着她多出门看看外人。

好像她随随便便出趟门看一看,择日便能从大街上简单随便的拐个男子跟她回府。

他们一心认定将军府只要再多出个当家主子,后来的日子便大变不同,各种严规历己的条条约束不仅会放得宽松,也再无人会对他们管制过多,到那时日子过得才叫美哉!

为了实在理想中的美梦,他们的哄劝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是以这几日,帝渚烦不胜扰。

并不知晓内事过程的郑国公闻之好奇,问道:“游说殿下?游说何事?”

“他们想说服本侯参加城中举行的酒会茶宴,看看有没有品行不错的少年公子。”

帝渚脸色变了变,竟有点微妙的扭曲,语气阴郁的补充道:“或者……性格温雅的贵家小姐。”

竟是都不指望她能看上男人了。

这话一出,郑国公都愣住了。

他也没料到帝渚府里的将士关心起帝渚的终身大事,比自己还要热衷和激动,连是男是女都大方的表示无所谓。

反应过后的郑国公先是假咳了两声掩饰了自己的尴尬,再开口试探的问道:“那殿下,是不愿意吗?”

帝渚闷闷的答他:“本侯这像是愿意的么?”

要不是学了多年的严厉礼仪,不能公然做出有损德行的行为,她都想学往日林川的做派直接翻个大大的白眼!

瞧着帝渚这幅有苦不能说的无奈情态,便不难想象这几日将府中的情景该是何等热闹。

郑国公笑得眼角鱼尾纹一层接一层,好声宽慰道:“既然殿下不愿,便同府中的将士们好好说道说道,莫要强求姻缘之事。这事急不来,有情人终会到一起,若是强求而来的姻缘,最终不会是桩好事。”

虽然几个月前他才和帝渚偶然谈过这事,事后也曾为帝渚私下斟酌着人选,但万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事过犹不及。

“说是这般说,但那些死脑筋如何肯听得?”帝渚笑的苦涩,“何况本侯也懒得说,随他们闹腾吧,待过个几日后他们的热心劲下去了也就算了。”

郑国公笑着颔首,过了半刻忽又道:“殿下,其实小老儿也想问一问,殿下喜欢怎样的人呢?”

帝渚楞了下:“本侯喜欢的人?”

“殿下今年二十有五,将至年关,来年便又长一岁。”郑国公笑道。

“在凤歌,像殿下这般年纪的女子膝下早有儿女成双,共享天伦了,殿下再不急,小老儿也不免急了呀!”

他与帝渚的关系亲厚,非比常人,说及这事只是纯粹的陈述与劝解,未有恶意。

相反,他更多的是对帝渚的满满关怀之意,所以帝渚并未太过反感。

两人谈话间快走出内宫范围,帝渚扶着郑国公转过一道偏拱门,方是沉吟回答了他。

“国公,本侯没有喜欢过人,也就谈不上来怎样才算喜欢……因此就算你问本侯,本侯也不知该如何答你。”

郑国公蹙眉,不确定的反问她:“这么多年,殿下一个人都未曾喜欢过,心动过?”

“一个未曾。”

“那殿下便随便说说你对那人的大致期盼,比如爱好,性情,品德什么的等等皆可。”

看样子帝渚基本就没有深思过这等事,郑国公就不抱过多希望与她了,只求着她能大概给出个方向,自己事后再仔细的挑着走。

不然到时选来的人帝渚全不满意,他所做之功都是腹水东流。

帝渚偏头想了想,这么多年她确实没有想过这事。

只觉姻缘离她相隔极远,与她没有丝毫关系,如今突然叫她给个偏好的设想,还真有点难为她了。

她想了良久,方缓缓说道:“那个人,可以武功比不得本侯,可以地位达不到本侯,甚至身位低微,学识不足都勉可,但一定要心善性柔,懂事体贴,会看眼色,不会无理取闹,不看时机的打扰本侯办事。”

“恩,应该的。”郑国公点头。

帝渚的武功与地位世上鲜有,想再找到高得过她去的人世间寥寥无几,那么找来的那人便该是奉她为先,谦卑柔顺。

“府里多是些鲁莽粗壮的将士,本侯看了这么多年也看腻了。”帝渚道,“所以他要长得温柔顺眼,眉眼如桃花,鼻梁如远山,不笑时是林间清风,笑起来时便是炎日暖阳。”

“人皆爱美,食也性也,若样貌不过眼也配不得殿下。”

“松子常常跟在本侯身边,府里的三百将士又常有打架比武的切磋闹事,他的胆量就不要太小了,否则时常吓得乱叫,本侯会听得心烦。”

“呃……这个嘛,既然跟了殿下,胆子是要大些,不然也是不成的。”

虽然凤歌皇城里的贵族子弟多是些学文不爱武的文弱书生,胆子一个赛一个的小。

但他相信总归会有些人的胆量不错,之后再习惯习惯便好了。

“本侯不喜欢阿谀奉承之辈,他就算打不过本侯,也别畏惧本侯,而是敢和本侯平等对待。他的秉性要纯直无惧,威武不屈,如若本侯哪里做得错了,他能直接指出来。”

她还补充道:“就算与本侯争吵出了矛盾也无事,只要别藏头露尾当个小心人,本侯最是讨厌性情别扭,还隐瞒不说的软性子。”

“……唔,这有点困难,不过不急,只要与殿下相处久了也就了解殿下的脾性了。”郑国公皱了皱眉头,很快又释然了。

“本侯身为长帝姬,又是统领二十万士兵的大将军,便不可能下嫁与他,所以他只能入赘将军府,搬过来与本侯一起同住,今后本侯去哪里他也得去哪里,不能心有怨言。”

郑国公的眉头抽搐了两下。

“而且他那边的亲族关系也要处理好,别隔三差五的说他要回府探亲,或者总有乱七八糟的亲戚来府中拜访,扰人烦心。”

说到这里,帝渚许是觉得自己对那人的要求太过了。

血缘亲情哪里是说断就断,要是与人成婚后便把那人彻底锁死在自己身边,不准他再与亲人接触实在是有点丧失天良。

于是她干脆改言道:“算了,他最好是孤身一人,无父无母,身无牵挂吧,不然过后两厢难为,他也会被旁人指责成不孝不忠之人,徒惹他白白伤心。”

帝渚红口白牙一张就要人血脉断绝,举目无亲,偏偏听着又是个道理,还有为对方考虑担忧的好心肠,叫郑国公一字不得反驳,便发出两声虚虚讪笑。

“对了,他不得娶过亲纳过妾,进过花楼的都不可以,本侯府中的林川便是这种花心浪子,要不得。”

这厢,帝渚没有察觉到郑国公逐渐僵硬的脸色,依旧想起一个就补充一个要求。

“他的年纪最好也比本侯小些。听说年纪愈大的人心思越沉,而且更容易年老色衰,到时老了还要本侯照顾他,很是麻烦。”

“还有……”

还有?!

并未注意到郑国公一变再变的复杂脸色,帝渚脸色认真的继续补充。

“本侯就帝渺一个亲妹妹,把她当心肝似的疼,对她任予任求,她喜欢的本侯一定给她,她不喜欢的本侯也不喜欢,若他不能讨帝渺喜欢,那本侯也绝不会同意他入将军府。”

郑国公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经过帝渚这一说合计下来,整座凤歌皇城扳着指头数怕都数不出超过一只手掌的人。

这叫他上哪去找所有条件都附和的人?把整座皇城翻个底朝天都未必能成!

就在这时,帝渚忽然停步不前了,正苦苦思索的郑国公一见身旁人不动,便抬头看向了帝渚。

“殿下?”

帝渚没有回他,只两眼直视前方,慢慢皱起来的眉心能看出主人此刻的心情不佳,脸色冷硬,透着几分明显的厌烦。

前方有两列宫女太监正往这边走近,而为首之人正是姜涞。

只见他一身水青色曳撒,外罩厚厚的轻裘细绒,更是衬的一张阴柔面庞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皮色光润无暇。

上好的羊脂白玉比之他披风下间隙露出的那一双细腻白皙的手骨都要逊色不少。

可当他看见帝渚的那一刻,却是当即沉脸握拳,灿亮星眸也化做寒目。

一刀刀眼光如刃的劈空射来,眼底的深厚怨恨比起帝渚眼里的厌恶丝毫不遑多让。

诺大的皇宫,无数的宫殿回廊,身份迥异的两个人却刚好在出宫的其中一条路上迎面相撞。

眼前情况正是把冤家路窄四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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