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凤璿一早跟着水溶黛玉回家,在马车上的时候还睡得迷迷糊糊。等到了家里,又窝到自己的床上睡了一个时辰,方睡足醒来。睁开眼睛第一件事便是问边上的丫头:“子詹哥哥来了吗?”
“郡主,奴婢没听见太子来我们府上的话。这会儿王爷和王妃用了早饭去园子里歇息了。大爷和二爷还没起床,二姑娘和三姑娘刚来看过郡主,因郡主睡着,便没有打扰。”小丫头口齿伶俐,几句话便把家里所有人的行踪都报了个清清楚楚。但就是没有她主子最关心的问题。
“唔……他竟敢说话不算话!哼……”凤璿小嘴一撅,把身上的锦被一掀,便要下床。
“郡主,外边冷,您先穿好衣服再出去。”丫头忙拉住她,又唤了外边的嬷嬷们进来,众人七手八脚给凤璿穿戴整齐,又服侍她梳洗完毕。方由着她出门。
凤璿出了自己的屋子,想了想,便对丫头说:“备车。我要去太子府。”
“不行啊郡主,王妃吩咐了:一会儿大姑娘要来,叫二姑娘三姑娘和郡主都留在家里用午饭。”
“大姐姐要回来啊?”凤璿眨着眼睛想了想,点点头,“那是应该等她的。不过呢……我的事情也很重要哦。”
“郡主,您一定要出去,还是去云水居跟王妃会明白了再去。不然王妃一定要打断了奴婢的腿了。”小丫头看着凤璿眼珠一转,便暗叫不好,这小主子素来鬼点子极多,若是今日看不住她,自己又要挨骂。
“去云水居?”凤璿听了这话,眼前一亮,却笑呵呵的说道:“除非我活腻烦了!”说完便抬脚往外走,只说去找二位姐姐说话,不再提出门的事情。
小丫头却不敢掉以轻心,只小心谨慎的跟着凤璿,唯恐错了半步。
凤璿果然没耍什么花样,而是乖乖的去了婧玥房里。婧玥如今待嫁,婚期定在今年秋天。色色嫁妆都齐备了,十七岁的女儿家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一样鲜艳。一向沉静的的她如今越发稳妥。婧瑶从小跟她亲,如今更是时时刻刻都缠在她的身边。
凤璿进来的时候,婧玥正坐在绣架前绣着红艳艳的牡丹,婧瑶在一旁仔细的看着,时不时的问两句。二人身后古香古色的多宝格上,摆着各色瓷器玉器,琳琅满目。另有几部书放在床头的小高几上。两个女儿家,一个十七岁,一个十五岁,凑在一起,一样的发髻服饰,却像是双生女儿一般。
“二位姐姐好忙哦。”凤璿进屋,看见绣架前的两个人,轻叹一声,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妹妹来了。”婧玥抬头看见凤璿便微笑着把绣花针别在绣架上,站起身来。虽然凤璿是妹妹,但却是有封号的郡主,所以婧玥和婧瑶平日里见了她都习惯性的起身。这还是当初太妃在世的时候教导的规矩。
偏凤璿懂事后最烦这些,见二人都起身相迎,便叹道:“姐姐们总是远着我,不跟我玩也就罢了。如今越发生疏了!今儿听说大姐姐要回来,正高兴呢,忽又想二姐姐也要出门了,又烦恼了许多。”
“如此说来,你是做定了主意不嫁的了?”婧瑶上前,拉过凤璿胖嘟嘟的小手,又对婧玥道:“瞧她这胖乎乎的模样,看着就想去咬一口。”
“呜呜……人家要快些长大嘛。”凤璿撅嘴道,“你们就喜欢欺负小孩子,都不带我玩。”
“你还说,这王府上下,那一处不被你翻了个底朝天?我们带你玩?你带我们玩还差不多!”婧玥也笑着上前,又吩咐丫头们快去端点心果子来。
“前儿跟着母妃从舅舅那里吃到一样糕点,叫什么‘驴打滚儿’的,很好吃。”凤璿便笑道。
“哟,偏生这个我竟没听说过,什么好东西,取了这么个刁钻的名字?”婧玥愣了一下,笑问。
“啊?姐姐竟是没吃过?”凤璿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然后转身吩咐贴身丫头金杏:“你出去,找个妥当人,去舅舅府上,把话说明白了。现成的‘驴打滚儿’要两盒子来。”
金杏皱着眉头,心道这‘驴打滚儿’到底是何物?自己也没听说过,怎么郡主竟说吃过?
“还不去?若是你也说不明白,我可没人可使唤了。”凤璿瞪眼。
金杏赶忙答应一声,顾不得许多,便匆忙下去找人出去传话要东西。
凤璿得意的转身,又对着婧玥和婧瑶笑:“姐姐们别见怪,其实这也不是十分精致的东西,不过是市井上买的点心,因我吃着好,才叫舅舅多买了些。”
婧玥和婧瑶哪有心思理论这些,凤璿说什么,她们二人就信什么罢了。
凤璿坐了片刻,又说自己得了好茶,很该给二位姐姐送来,又遣了自己的奶妈子回去拿茶叶。不等人回来,又说还有什么事忘了,又遣了人去。一来二去,寻了几样借口,便把跟着的人都打发去了。
众人只当小郡主在二姑娘房里玩耍,也是妥当的。且小主子吩咐的事儿又急的很,她若是挑错儿,自己也没什么好处。一时便忘了黛玉的嘱咐,一个个儿都办差去了。
凤璿便说要去方便,婧玥只好叫自己的丫头跟她去,婧玥素来省事,跟她的丫头也省事的很。她服侍着凤璿去了后面,给她解开裙子,看她蹲好,凤璿便要她离远点。那丫头只好就离开几步,等了一会儿,听不见凤璿叫人,索性便坐在石头上歇了歇。待突然觉得时间太久时,忙爬起来去找凤璿,哪里还有她半点儿影子?
这丫头惊慌失措,忙回房去跟婧玥回话,却不知凤璿此时已经悄悄地去了后花园子。
婧玥听丫头说小郡主找不到了,一时心急,便命众人各处寻找,又叫婆子去二门上,告诉守门的小厮,见了郡主务必拦下,切莫让她出去,惹母妃生气。众人听了婧玥的话,也纷纷转告,无非是小郡主又要偷着出府了,大家一定要谨慎些,切不可让她从自己这道门槛儿里出去,否则王妃又要寻不是了。
凤璿去了花园子,自然选择便多了起来。花园子里花木繁杂,随便找个角落就能躲起来。凤璿并不急着出府,而是寻了个朝阳的假山石子,惬意的靠上去。晒了会儿太阳,从心里细细的盘算了一遭。估摸着众人都寻她寻不到,以为早就已经出府的时候,方悄悄地钻出来。沿着一条小路往东角门方向走去。
北静王府花园子的东角门外边是花匠们住的房子。这一带数十间房舍里面住的都是花匠。平日里这道小角门也不落锁,只是虚掩着,方便花匠们进出。而花匠们住的房子外边,还有一道围墙与外边隔开,而这围墙上的那道大门却是一直锁着的。所以水安等人也不担心这便角门会有闲杂人等出入。
偏凤璿早就发现了这里,今儿事情紧急,便选择了这条路。
大门落锁,自然是出不去的。凤璿在门口转了几圈,总不见大门打开,于是有些心急,便四处寻望。
恰好有个老花匠路过,看见一身上好绸缎衣衫却脏兮兮的凤璿,一时也不认识是哪家的孩子,于是问道:“你这孩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转悠?”
“唔……老爷爷,我迷路了。”
“你是哪家管事的孩子?告诉我,我送你回家。”
“我不是这府上的孩子,我偷偷进来找二管事的孙子玩的,因主子们叫人,他们都上去了。没人跟我玩,我才一个人跑出来了……”
“那你是哪家的孩子啊?”
“我家就住在外边,往后拐一个弯儿就到了。”
“嗯……听上去不远。”老花匠沉吟片刻,想了想,也没想起什么来。因为他压根儿对这一带就不熟悉,他原是南边来的花匠。
“老爷爷,你帮我打开这个门,放我出去吧。我娘找不到我,该着急了。”凤璿说着,便要哭。
“哎呦,这道门可不是随便开的呀!只有管家才有钥匙。我哪有那个本事啊?不过你遇到我呀,算是遇对了人。这小院子后面的墙前两天刚塌了。还没来得及修好。你还是从那儿爬出去吧。赶快回家,别叫你娘着急。”老人好心的伸出手,拉着凤璿便往一边走。
凤璿心里乐开了花,一蹦一跳的跟着老花匠拐进了一座小院子,然后在老人的帮助下翻过了一人高的矮墙,顺着墙头溜下去。一屁股坐在外边的街道上。
呲牙裂嘴,又把子詹骂了个狗血淋头。凤璿方慢慢的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左看右看,辨别一下方向,便朝着右手边的大街走去。
北静王府到太子府的路,是凤璿最熟悉的一条路。凭着凤璿的小脑袋瓜子,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太子府的大门。然而这次与往日不同的是,当凤璿一身尘土满脸泥巴发髻散乱衣衫不整的站在太子府门口,大叫一声:“狗奴才们,给我开门!”时,太子府的家人们面面相觑起来。
“咦?这年头,连小叫花子也欺负到咱们太子府上来了?”门人甲眯起了眼睛,好笑的说道。
“哎,天下太平,太子勤政爱民,这就是必然的结果啊。”门人乙点点头附和道。
“这也不对啊,太子勤政爱民,也不能让小叫花子欺负到头上啊,你听听,那小丫头片子在骂什么?”门人甲指着外边骂骂咧咧的凤璿皱眉说道。
“恩?”门人丙此时才注意到,原来外边的那个小丫头片子在哪儿掐着腰骂人?
“大坏蛋!大骗子!给我出来!你们这些狗奴才们,快点开门!——”凤璿双手掐腰,站在太子府的大门拼着嗓子大喊大叫。
“不像话!去去去!你这小孩子真真不像话!这是你撒野的地方吗?”门人甲终于忍不住,起身出门,站在台阶上对凤璿指手画脚。
“我撒野?我就是撒野啦!”凤璿一听这话,更加生气,她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跑出了北静王府,没想到却在太子府门前被拦下,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只是此时太子府大门紧闭,几个家人在门房外坐着,一副冷嘲热讽的样子实在气人。小凤璿又累又饿,此时再加上万分委屈,索性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哇哇大哭起来。
正哭得伤心时,太子府大门吱嘎嘎打开,子詹因昨晚闹洞房的缘故睡得太晚,一觉醒来发现将近午时,想起昨晚答应接凤璿来太子府玩耍,便不敢耽误,正穿戴整齐了准备去北静王府,出大门却见门外台阶上坐着一个脏兮兮的丫头,发辫凌乱,哭得伤心的很,于是皱着眉头说道:“你们真是越来越长进了!”
四个门人忙上前来,躬身请罪。
凤璿听见子詹的声音,腾地一下子站起来,转身冲着子詹骂道:“你个大骗子!你是坏蛋!你说话不算话!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琳儿?”子詹一惊,疾走两步下了台阶,忙要去抱凤璿,却被她甩手打开。
“不要理我!我再也不理你了……呜呜……我回家去……”凤璿此时见了子詹,越发的委屈,索性转身又往回跑去。
“琳儿!”子詹如何会让她这个样子回家?于是忙跟上去,上前一把拉住,又把她抱在怀里。顾不得她脸上的尘土,便吻吻她的额头,又赔不是道:“乖琳儿,哥哥这不是去接你吗?哪儿知道你自己就跑来了?好了好了,别哭了。告诉哥哥,谁把你欺负成这样了?”
“你,就是你个大坏蛋!”凤璿被子詹抱在怀里依然不老实,腾出小手来使劲的锤他。
“是,哥哥是坏蛋。琳儿是好孩子。琳儿乖,听话。咱们不哭了好不好?”子詹手臂用力,把凤璿抱在怀里,耐心的哄她。
“我不嘛,我就是要哭……呜呜……”心里那个委屈啊,就别提了!凤璿不管三七二十一,哭了个稀里哗啦,眼泪鼻涕和着灰尘泥巴,统统都擦在子詹的衣服上,胸前,肩头,脏兮兮的一块一块的,把门口的十几个下人看的目瞪口呆。
子詹抱着哭咧咧的凤璿回府,一叠声的叫人准备洗澡水,又叫人赶紧去准备吃的。
凤璿终于在子詹的怀里哭够了,呜咽声变成抽泣声,子詹方轻声哄道:“乖宝宝,咱们洗澡澡吧?”
“不要。”
“唔……你瞧瞧你,从哪儿弄的一身泥土?这个样子,怎么跟子詹哥哥进宫去呢?见了母后,可怎么说呢?”
“就说子詹哥哥欺负我,把我扔到外边当叫花子去了。”
“呃……哪有?可不许这么给哥哥栽赃。”子詹气结,这丫头倒戈的速度真是惊人啊。
“这是你的奴才说的,他们叫我小叫花子!”凤璿依然气鼓鼓的。
“那几个狗东西已经被我打发了,你放心就是了。哥哥绝不会轻饶了他们……嗯……”子詹眨巴着眼睛,装作深思熟虑的样子,想了半天方说道:“就罚他们去打扫厕所好了。”
“不行,罚他们去庄子上挑粪坑!”凤璿不解恨的说道。
“行行行!”子詹立刻答应,回头对随身的管家道:“郡主的话听见没有?”
“是,太子爷,奴才听见了,这就去把那几个狗东西遣到庄子上去挑粪坑!”管家是早就领教过这位郡主的威力的,赶忙点头哈腰的答应着,又讨好的笑道:“以后咱们府上所有的罪小郡主的奴才们,都依此例惩处。”
“嗯,还是你这管家会办事。”凤璿这才满意的笑了。
“奴才多谢郡主夸奖。”管家见好就收,赶忙行了个礼,匆匆退下,心知再不走恐怕又会被骂了。
“好了,乖琳儿。洗澡水都凉了,还不洗澡吗?我这儿可是有他们刚送来的新衣服哦!”子詹抬手,用修长白净的手指,抹了抹凤璿鼻子上的灰。
“唔,我不喜欢那些粉色的衣服。”凤璿撅嘴,穿就要穿正色的衣服,她从小不喜欢太过粉嫩的颜色。黛玉曾连声叹息,说这个孩子,很该是个男孩子才对,八成是投错了胎的。
“知道,这次送来的衣服,都是你喜欢的颜色。”子詹一边说,一边帮凤璿把衣带解开,又把头上的头绳解开,把发髻松开来,衣服都褪下去。然后弯腰抱起胖嘟嘟的娃娃,轻轻地放进浴桶里。
“咦?子詹哥哥,你这里怎么没有玫瑰花瓣?”凤璿看着浴桶里的水上飘着一层洁白的细碎的花瓣,奇怪的问道。
“这是桂花,这个香味比玫瑰好闻。我喜欢,琳儿以后就用这个沐浴,好不好?”
“好啊,嗯……这个香味是很好,淡淡的,还甜丝丝的。”凤璿开心的掬起一撮桂花,凑在鼻尖嗅了嗅,然后又开心的撒开。从此后,上阳郡主沐浴必备的东西,第一件便是黄金桂花。
子詹拿了一直绿玉长柄的水勺,舀了干净的热水慢慢的往她的身上浇着,一边又拿着棉布手巾擦洗着她的肌肤。边上两个侍女帮忙,不多时便把凤璿收拾干净,重新换了一身香云色比肩薄棉衣,头发拧干,松散散的绾了一对双丫髻。
“好啦,饿坏了吧?看哥哥给你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子詹拉着凤璿出了浴室,便往正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