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天气,浓夏季节,天气阴晴不定。早起还是大晴天,一阵东风吹过,辰时已过,天空便飘起了雨丝。
北静王府,虽然不是天朝王爷府邸中,最大的王府,但一来因为北静王原就是四郡王之首,老王爷生前战功赫赫,先皇十分仰仗,曾赏赐无数的庄园田地。老北静王不但精于兵法,且雅擅书画,精于冶游,偌大的王府花园,处处皆是精心构筑,一步一景,美伦美奂。北静王太妃又是天朝长公主,嫁过来的时候,皇上又赏赐了无数的奇珍异宝收藏在园中各个景致的房舍之中。
如今水溶是已经是北静亲王,按照天朝制度,亲王俸禄最厚。水溶封亲王后,北静王府的花园子往西又扩建了数十亩,以达亲王规格。再加上黛玉又是个雅致之人,平时闲着无事的时候,便总是喜欢四处走走,府中数十名花匠工匠随时听候差遣,不用刻意的收拾,王府的花园子随时都是整齐洁净,郁郁葱葱,幽静安谧。
就算是太后带着后宫众嫔妃突发奇想前来赏园,黛玉也不怎么着急收拾,只是把府中的管事都召集到一起,不过嘱咐几句话而已。
太后称作銮舆,带着后宫里十几个妃嫔出皇宫的西门,沿着青石马路一路行来,两边太监护卫开道,直奔北静王府。她想的是来个突然袭击,去瞧瞧水溶到底在做什么,而宝琴又在做什么,见机行事,看能不能做点有用的事情。
容贵妃没有跟着,太后素来瞧她不顺眼,只叫她留在宫里,预备着皇上有事找不到人。听上去是很体贴的,但其实是防着她跟在身边坏了自己的大事。
太后銮驾绕过北王府的正门,直奔王府花园,从西园门口停下,太后身边的总管太监张德喜上前叩门,王府的奴才见是以为身着五品内侍监服色的公公,不敢怠慢,忙开大门,恭迎太后及后妃们入园,另有人飞报北静王及太妃王妃得知。
水溶和黛玉不慌不忙,整衣衫出云水居的院门,西行相迎。而凝瑞轩里的太妃,则淡淡一笑,对边上的秋茉说:“她都这把年纪了,腿脚倒也麻利。”
秋茉则陪笑道:“想必是在宫里补品用的多了,出来走走,散散火气。”
“走吧,咱们也出去走走,说不定到了中午,还能多吃一碗饭。”太妃也不换朝服,只穿一件石青色杭绸长衫,腰下雨过天晴色雪纱罗百褶裙,裙角绣着朵朵白梅,倒也全身上下倒也清爽。
水溶和黛玉带着随身的几个家人,不紧不慢的走在花园里小圆石子铺成的蜿蜒小路上,看到太后一行人匆忙而来的时候,正好是一片栀子花林。
黛玉一身浅粉色宽松长裙立于树下,发髻轻挽,嘴角微微扬起,洋溢着幸福神色的面容将那栀子花都堪堪比了下去。而立在她身边一身白衣的水溶,发如墨,白衣胜雪。清清爽爽的一个微笑,便把太后身后的一干妃嫔笑红了脸,众人微微侧目,不敢对视水溶眼睛里不可捉摸的目光,各人的心跳也有不同程度的加快。
一阵风吹来,清凉的蒙蒙细雨夹杂着落英缤纷,洁白的花瓣落于发边,衣上,调皮的跳跃指尖,纤手一拂,洋洋洒洒的落下,激起一阵花雨。花香浓郁中,下人把手中的锦垫铺在地上,水溶扶着黛玉慢慢跪倒,自己也跟着跪下,二人一起徐徐拜下去。
“臣(臣妾)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微微一笑,慈善和蔼,伸手拉住黛玉,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起来吧,你有孕在身,还应该小心些身子。”
握着她的素手如柔荑,看着她的雪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栀子花从,枝叶阑珊,美人如花。太后神情恍惚中,手上的力道慢慢加重,那种复杂的心情,仿佛自己也说不清楚——就是这个女人,让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疏离了自己!
“太后怎么突然率众前来,溶连一点准备都没有,有失君臣之礼,还请太后恕罪。”水溶的声音如琴声悠扬,把太后从沉默中惊醒。
“嗨,今儿哀家是闲来没事,想起自从你这园子扩修,还没来逛过,所以一时兴起,带着她们一头就扎进来了。怎么,没打搅你们小两口说体积话吧?”太后捕捉痕迹的一笑,握着黛玉手指的手慢慢松开。水溶暗暗地出了口气,轻轻转身,把黛玉隔在自己身后。
偌大的北王府后园,因为太后和诸位娘娘的到来而热闹起来。府中的丫头婆子如同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端着茶点水果穿梭在碧树浓荫间,不多时,静云池边的掬月亭里,已经满满的摆了四桌字茶点果子。
太后在主位上落座,太妃便扶着秋茉的手慢慢的走来,进亭后对着太后福了福身,淡淡的微笑道:“臣妾迎接来迟,请皇嫂恕罪。”
“哎呦,妹妹,听说你身上欠安,就在屋子里歇着罢了,又出来吹风,仔细回去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太后笑意吟吟,仿佛十分体贴,姑嫂之间说着家常话儿而已。
“瞧皇嫂说的这话,这大热的天,闷在屋子里才容易生病,倒是应该出来走走,吹吹风,或许头脑还清醒些。”太妃也微微一笑,把太后的话给顶了回去。
刹那间,亭子里的空气温度瞬间上升,让人有一种硝烟弥漫的感觉。坐在下侧席上的黛玉和水溶心中一动,忍不住对视一眼。知道太妃已经跟太后较上了劲。
“哦,是吗?原来皇妹的病是闷出来的。怎么皇妹有这么精致的花园子不常出来逛逛,反倒闷在屋里?倒是辜负了老王爷当年的一番心意。”太妃淡笑,继续挑战。
老王爷喜欢亭台轩榭,屋宇楼阁,花鸟虫鱼,风花雪月。那只是他个人的爱好而已,于太妃无关。太后这话,分明是在讽刺老王爷和太妃有婚无爱貌合神离。
但太妃却忘了,她自己跟先皇,又何尝不是如此?
就算是当年的艳冠后宫,也终究没有坐到皇后的位置。皇后纵然容颜衰老,先皇依然把最大的宠爱都给她。甚至后来太子谋反,朝野都以为皇后的位置岌岌可危的时候,皇上依然没有废后,皇后心疼太子病重而死,皇上大建陵墓厚葬她,就是遗诏,也再三严明自己要跟皇后合葬的心愿。
太后恨得心肺都麻木了,此时妒忌心起,忘却了自己的伤疤。
“呵呵,臣妾辜负了我们老王爷的心意到没什么要紧的,只要太后不辜负我皇兄的心意,便万事大吉了。”太妃毫不相让,淡淡的笑着,眼睛里带着揶揄的目光——嘲笑我?你还欠把火后。
“母后,早起还听说,万寿宫里原有个宫女,善茶道,不知今儿这宫女带来了没有,今儿趁着北王府这雅致的园子,和那边清澈的泉水,不如叫她给咱们大家泡壶好茶,正好解暑。”静嫔见太后和太妃二人斗嘴斗得没完没了,生怕太后误了大事,所以含笑提醒道。
“嗯,你倒是提醒了哀家,那孩子自从给了子詹,便一直在北王府给子詹做陪读,不知如今怎样了?”太后点头,把心中的怒火压了又压,方平静了语气,淡淡的问道。
“哦,太后说的可是宫女宝琴?她一直在大皇子就读的青云轩当差,时刻不离大皇子左右。太后若是传唤,臣妾叫人去把她换过来。”黛玉微笑答道。
“嗯,去吧,把子詹也给哀家叫来,有几日没见这孩子了,心里怪想的。”太后笑笑,黛玉的话让她的心情略好了些。宝琴无恙,那就是说水溶并没有据他于千里之外?
黛玉点点头,对身侧的晴雯说了几句话,晴雯应声而去。
静嫔便指着外边数倾湖面笑道:“母后,瞧这一大片碧水,真真碧波荡漾,比御花园的玉清湖还大。”
“玉清湖不过几亩地,而北王府这静云池却占地八倾,自然是比玉清池大了数倍。不过是碍于规矩,御花园的叫‘湖’,而这王府的叫‘池’罢了。”
“果然,只是这么大的池子,怎么连只船也没有?若是泛舟碧波之上,当时人生一大乐事。”元妃也凑趣道。
黛玉便侧目看了看元妃,心中藏了好久的疑问再次闪现出来,这贤德妃元春,据说已经三十多岁,比容贵妃还年长。她又不是皇上做皇子时纳的妾室,不过是先皇在位时充入后宫的女史,怎么如今坐在妃位上,如此稳当?却比那些花容月貌的后进妃嫔们,更加固宠?
而水溶听了元妃的话,不知黛玉心事,见她闭口不答,只好代言道:“已经预备了舟船,一会儿等子詹过来,便登船开宴。”
“好!”太后先开口称赞:“北静王果然想的周到。哀家喜欢你这园子就数这静云池为最,能泛舟水面,自然是一大幸事。也不枉咱们一大早的冒着小雨急匆匆赶来。”
众人又闲话了几句,只要太后和太妃不起争端,这一大群人坐在一起还是一副繁荣祥和的景象。不多时子詹带着宝琴进了掬月亭,二人给太后磕头请安毕,子詹入水溶一席,宝琴便立在子詹身后。
太后侧目,悄悄地打量了一下宝琴,见她面色沉静如水,波澜不惊,再三瞧也瞧不出什么端倪,心中便又有些忐忑。只是这亭内虽然开阔,然水溶就坐在附近,太后还是不敢大意。
忽有家人进来回禀:“回禀太后,太妃,诸位娘娘,楼船已经准备妥当,宴席齐备。奴才们恭请示下。”
“皇嫂,咱们蹬舟开宴,如何?”太妃微笑侧目,太后乃是国母,纵然姑嫂拌嘴,她还是要找规矩问她一句。
“好,蹬舟开宴。”太后高兴,说着,便要起身离座。
“皇上驾到!”外边一声高喊,顺着清风徐徐传入掬月亭,水溶暗笑,怎么到了这时才来?
“请太后安坐,臣妾帅儿子媳妇去恭迎圣驾。”太妃说着,便先行离座,带着早就起身等候的水溶黛玉秋茉三人离开掬月亭,往外走去。子詹自然也要迎接他的父皇,带水溶等人出去后,也起身跟出去。
“皇上怎么来了?”太后看太妃水溶等人出了凉亭,不悦的皱起了眉头,这个儿子,从何时起,开始跟自己唱对台戏唱的这么带劲?
“母后,怕不是因为咱们才来的。”静嫔撇撇嘴,皇上对北静王妃的心思,她可是听说了的。不然会把大皇子放在北静王府读书教养?那分明是找个理由,常常的往这里跑罢了。
“这满屋子里,也只有你一个明白人!”太后淡淡的瞥了静嫔一眼,暗骂了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
静嫔心中一紧,才知道自己原是提及了太后忌讳的话题,忙闭口低头,端了茶水轻轻地吹着茶沫。
“你们还不去接驾?”太后冷冷的看了一眼身边的一众妃嫔,最终把目光盯在元妃身上,狠狠地看了她一眼,直到元妃的眼神里,有了然的目光。
妃嫔们徐徐起身,赶到掬月亭前接驾的时候,一身宝蓝色夏衫的皇上已经微笑着走来,身边跟着水溶,另一侧是已到他腰际的子詹,三人之后,便是太妃,太妃身边是黛玉和秋茉二人。因烟雨蒙蒙,无需用伞,所以随从的宫人也少了许多。
众妃嫔急匆匆跪在掬月亭的台阶下,莺声燕语:“臣妾参见皇上。”
“喝,怪不得朕今天去后宫,后宫竟然无几分颜色,感情你们都跑到北静王府上来清闲了。”皇上微微一晒,淡笑着说道。
“臣妾等陪太后来北王府游园,未敢惊动圣驾,请皇上恕罪。”
“恕什么罪啊,你们陪着太后,前前后后的替朕尽孝,朕难道还要治你们的罪?朕成什么人了?都起来吧。”皇上说着,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抬脚继续前行。
妃嫔们起身,三三两两跟在皇上身边,逶迤前行,有几个平时得宠的,便靠在皇上身边,不得宠的,跟在后面,和太妃,秋茉,黛玉等人岔开前行,姹紫嫣红的队伍拉得好长。
黛玉被紫鹃和晴雯一边一个搀扶着,小心的走在已经湿漉漉的青石路面上,身侧的元妃提醒着黛玉道:“妹妹如今有了身子,行动且要缓慢,不可轻率大意。”
“是啊,多谢元妃娘娘的关怀。”黛玉笑笑,轻轻点头,不以为意。这样虚伪的关怀她懒得计较,应付一下也就罢了。
“哎,若是家中祖母知道妹妹如今的状况,该有多高兴呢。”元春轻叹一声,说话间眼睛里已经有了泪痕。
黛玉心中轻轻一疼,原来的时候,思念母亲,依赖母亲,不过是想着儿时母亲温暖的怀抱,和那份殷切的慈母之情。而如今她自己身怀有孕,才知道做母亲的辛苦,也更加想念母亲。于是把贾府里那些委屈看的更加淡了许多。今日元春提及贾母,黛玉便又想起了早逝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