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詹一身便装,带着同样一身家常丫头装扮的宝琴和随从妆扮的四个大内侍卫一清早便出现在北静王府的门口。
北静王府看门的家人看见这位小公子气宇非凡,身边的丫头和随从虽然衣着简单却容貌出众,就算是最后面的那个随从也十分英俊潇洒。所以丝毫不敢怠慢,忙上前行礼回话:“这位小公子,我们王爷不在家。”
“不在家?怎么可能?说好了今儿我来拜访的呀。”子詹的眉毛一挑,神情跟皇上还真有几分相似。
看门的老家奴神情恍惚了一下,好像是明白了这位小公子的身份,忙上前陪笑道:“小公子里面请,王爷不在家,我们老太妃在,老奴这就去回太妃。”
“不用了,你告诉我王爷去了哪里,我自己找去。”子詹十分的不满,皇叔也太不讲信用了,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这个……”老家人有些为难,他当然知道王爷去了淬华斋,但是要说让皇子亲自去寻王爷,这有些说不过去。
“什么这个那个的?我最烦你们这些说话吞吞吐吐的奴才。”子詹的臭脾气一下子被激起来,立刻冲着家人瞪起了眼睛。
“啊,小公子恕罪,我们王爷昨晚去了淬华斋,这会儿应该还在那儿。”老家奴说完之后,觉得不妥,又补上一句:“即便没在那儿,那儿的掌柜的也一定知道王爷去了哪里。”
“淬华斋?”子詹对身后的人瞥了一眼:“你们谁知道?”
“奴婢知道。”宝琴福身回答。
“走。”子詹一摇头,转身就走。
淬华斋里,一大清早伙计们都来了,里里外外的正在收拾卫生。今天是单日,水溶不用上朝,至于子詹那小子,爱咋咋地吧。水溶的心一横,索性还在这里耗着。
黛玉在楼上的凉榻上睡了一夜,睡得极不安稳,总是惦念着楼下的人到底是如何睡得,一个晚上醒了五六次,但又不愿就这么下去看他。心里也煎熬的很。丫头们都打地铺,反正楼板都是实木的,如今又是初夏,倒也不怎么受罪。只是可怜了水溶和林湛,因水溶不肯随林湛去后院睡觉,索性林湛就叫人抬了一张湘妃竹做的摇椅来给水溶,自己便趴在桌子上随便对付了一夜。
子詹进淬华斋的大门的时候,水溶还躺在摇椅上打瞌睡,店里的伙计们进进出出打扫卫生,好像一点也不妨碍他休息。
“王叔好清闲!”子詹站在水溶身边,抱着臂膀,像个小大人似的审视着水溶。嗯,王叔看起来很疲倦,昨晚定是没睡好,可听宝琴说这里是王婶陪嫁过来的店铺,王叔就算是跟王婶举案齐眉,也用不着替她看店吧?
“来人!”水溶没睁开眼睛,但却开口唤人。
“奴才在。”林湛一步也未曾离开,听见水溶唤人,忙上前来伺候。
“把(论语)找来,给这小家伙。”水溶依然躺在摇椅上。
“王叔,(论语)我已经读过了。”
“是吗?那你背给我听,错了一个字,罚你把错的那篇抄十遍。”
“好,请王叔出题。”
“出什么题?从头开始背,一直背到最后。”
“啊?”子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水溶。
林湛果然拿了一本论语过来,奇怪的看着这个趾高气昂的叫水溶王叔的小孩,心想,这是水溶的侄子?怎么长的一点也不像啊?
“背不出就去一边背。”水溶脚上轻轻用力,摇椅便慢慢的摇起来。
子詹无奈,夺过林湛手中的(论语),找了个清静的角落去读书。朗朗的读书声从屋子里响起,引得伙计们店里的伙计们纷纷侧目——这孩子,读书的样子如此专注,将来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殊不知,多年以后这间淬华斋药铺被子詹的后人重新修建,成了天朝读书人进京科考时,入考场之前的训话之地。当那些主考官们站在这间一代圣君曾经读过书的屋子里,对着莘莘学子训话的时候,又哪里知道这间屋子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趣事?
水溶依然打瞌睡,黛玉起身后简单的洗漱一下,林湛家的一早便送来了换洗的衣服。虽然不及黛玉来时穿的华贵,但也是上等纱罗裁制的夏衫。丫头们也梳洗毕便端上早饭来。黛玉到底气不顺,也没怎么吃,依然闷坐在屋子里。
“主子,楼下来了一个小孩儿,在读书呢。你听……”素心从外边进来,没有关房门,让下面的读书声传了进来,朗朗的读书声好像是一阵清风,吹散了黛玉心头的浓雾。
“嗯,这读书声真好,让我想起了小时候跟爹爹在一起的时光。”黛玉微微一笑,眼前便是自己小时候的幸福场景。
那时一家人在一起,要多开心有多开心,母亲的目光总是那么暖暖的看着父亲,父亲又总是在母亲轻声咳嗽的时候走过去给她捶捶后背。
那时多好,没有一丝不快。
想到不快,黛玉之依稀记得,母亲总是在父亲不在的时候轻叹,问她为什么,她说很遗憾,不能给自己再添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那时黛玉还小,不是很明白母亲的话,今日总算明白了。不能给心爱的人留下香火,是一个女人终身的遗憾。
母亲便是带着这样一个遗憾离开的人世,临死前都攥着黛玉的手,轻声叹息:“玉儿,你如果是个男儿该多好?”
男儿。
黛玉轻叹一声,微风吹来觉得脸上凉凉的,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泪流满面。
“主子,您又伤心了。王爷可是在楼下坐了一夜,这会儿还没精神呢,要不,奴婢请他上来,您再说说王爷?”紫鹃知道,只有黛玉冲着水溶发泄一通,心情才能更好受些。
“罢了,叫他上来也是吵架。”黛玉摇头。
“那主子为何又哭了呢?您哭的这么伤心,奴婢瞧着都心里酸酸的。”紫鹃坐在黛玉跟前,这次黛玉的生气不同以往,以往是赌气,这次好像是伤心。
“紫鹃,你说他到底是为什么?”
“主子,奴婢也说不好,只是奴婢觉得,王爷对您是真心的,没有一丝掺假。您想想,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肯为主子做到如此地步,若非真心,他又是为了什么?”
“若说他是真心,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孩子?你说我百年之后,除了孩子,还有什么能够留在这个世上?”
“主子怎么能这么说,王爷不是说了嘛?主子现在身体弱,应该是想等主子的身子好了之后,再……”
“紫鹃,我的身子好了不是吗?”
“这个……”紫鹃也想不明白,主子明明已经停了药,为什么还不行呢?
黛玉见紫鹃不语,又默默地回过头去。外边的读书声再次传来,清清朗朗,珠圆玉润的声音,叫人听着十分的舒服。
“紫鹃,把我平时吃的龙井茶沏一碗,给楼下读书的那孩子送去。”黛玉听着听着,便有些不忍。这孩子读了大半个时辰了吧?如此一丝不苟,倒真是叫人心疼。
可黛玉哪里知道,子詹此时正一边读,一边审视着摇椅上的水溶。他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水溶这是怎么了。
紫鹃端着一个海棠花式黑漆托盘下楼来,上面是刚刚泡的香茶,一共三盏。
一盏端给了水溶,这是紫鹃的私心,虽然黛玉没吩咐,但下来送茶,怎么能少得了自家男主子呢?
一盏给读书的小少爷,这可是正主儿,不可慢待。
一盏给林湛,这位大掌柜的昨晚一夜没睡好,偷偷地给他冲杯茶,提提神也好。
最后紫鹃歉意的冲宝琴笑笑,不好意思,没准备您的茶。宝琴也无所谓的笑笑,并不介意,她现在跟紫鹃一样,也不过是个丫头而已。
水溶接过香茶,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掀开杯盖,轻轻地吹动茶沫,细细的品一口,嗯,不错,极品龙井,玉儿的口味。
子詹接过茶,对着紫鹃轻轻点头,表示谢意,但眼睛却盯着水溶看——王叔笑得好神秘,刚才不还冷这个脸嘛?
林湛则十分的感激,接过茶来在紫鹃面前悄声道:“谢谢姑娘。”
紫鹃笑笑,正要回身上楼,袖口却被什么东西给拉住。回身一看,却是那读书的少年。
“……”紫鹃轻声一笑,示意他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