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的日子总是很紧张,黛玉每天的事情更多,闲暇时候更少,亲眼看着自己的一家店铺从有到无,又从无到有,这种感慨是很深的。
只是有一样,眼看着开业在即,水溶依然没有说何时能回来。而黛玉想着他每日辛辛苦苦的样子,便把让他书写匾额的事情压在了心底。
开业的日子定在四月二十四日,好巧不巧,正好和宝玉宝钗的婚事赶在一天。黛玉看到水安拿着找人写的大红帖子,看到这个日子的时候,忍不住笑了。
还有三日就开业了。万事俱备,绾苏楼只欠一块正经的铺面匾额。
绾苏楼原来的掌柜是林央。如今黛玉旧店新开,掌柜的还是林央。只是铺面比原来大了三倍,囤货也比原来更全,开业宴席定在了琼花楼,宴请的除了商贾世家之外,还有达官贵人,各部的主事,户部的员外郎等更是都到了。大家都知道这是绸缎绣庄是北静王妃的东家,哪个会错过这个巴结讨好的机会?
这事若在早些时候,北静太妃一定会不高兴的,可是如今不一样,她一想起黛玉拿出十五万两银子的嫁妆来支持自己的儿子,心中总有那么一点点愧疚,于是也一时兴起,给南安太妃,东平王妃和西宁太妃都下了帖子。
太妃就这点很好,很护犊子。黛玉做事她再看不惯,但外场上的脸面总是给足了,然后有什么问题,婆媳二人关起门来再说。
黛玉听说之后,又马上吩咐林彤在琼花楼的茶道场上单设雅间,给三位太妃和东平王妃预备座位。
云轻庐这几天倒是往北静王府跑的次数少了,有素心在黛玉身边,一天十二个时辰注意调养,虽然黛玉每天都累些,但身子却愈发的好起来。
御书房里,皇上立在龙案前,一遍遍书写着三个字:绾苏楼。
地上被扔掉的玉帛纸已经堆成了小山,但他还是十分认真的写着。
“皇上,这玉帛纸很贵的,我天朝每年也就只出四尺长宣五百张,您这个么糟蹋,是不是……”云轻庐知道,皇上此时心情极好,所以他才敢这样说话。
“你懂什么?”皇上不抬头,长出一口气,细细的欣赏着自己刚写出来的三个大字,“治病救人你行,这书法你就差远了。”
“皇上,臣的字还可以啊,前儿还有几个同僚跟臣讨笔墨呢。”
“哼,那是他们的字比你还臭。他们若是有眼光,该去找水溶去讨。那小子的字,还真是笔走游龙,如今市面上他的一副字,起码也值几千两银子。”皇上不知不觉上了云轻庐的当还不自知。
“皇上英明,既然北静王的字是我朝最好的,那这绾苏楼的匾额,自然还是要北静王来提最好。”云轻庐躬身一礼,偷偷地笑着。
“你……”皇上气结,把手中的毛笔扔到一边,指着云轻庐瞪眼骂道:“你这混账东西,你竟敢对朕妄自菲薄?”
“臣不敢。”云轻庐不抬头,生恐自己偷着乐的脸被皇上瞧见,真的翻了脸。
“哼,如今在朕的面前,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皇上转身,在御书房里走了几个来回,终于站住,对着门外喊道:“李德禄!”
“奴才在。”李德禄十二个时辰守在皇上身边,听见召唤,立刻进门跪在地上。
“去传旨,北静王水溶督导治水工程已经一月有余,让他即刻进京述职,另外,把王沐晖也给朕召回来!”
“奴才遵旨。”李德禄磕了个头,立刻跑出去。云轻庐却背皇上站直了身子,抬起手指,抹了抹唇上的两撇小胡子,眼睛里露出得意的笑容。
“皇上,索性今儿正好闲来无事,臣斗胆,请皇上移步御花园,散散心可好?”
“嗯,散心倒是不错的主意,不过御花园朕早就逛烦了。”皇上做沉思状,回头看着一脸得意的云轻庐,心中就有些气,凭什么这小子可以隔三差五的出入北静王府,自己却不行呢?
“那——皇上的意思,咱们出宫走走?”云轻庐试探的问道。
“嗯,出宫走走。”
“那臣去叫侍卫准备着?”
“不用多,朕这次不去市井之地。”
“那皇上是去哪个大臣的府邸?”
“嗯,去北静王府。”
“啊?”云轻庐反应不及,瞪大了眼睛看着皇上一脸孩子气的奸笑。
“怎么,朕到朕的姑母家里坐坐,还要通过谁的同意吗?”皇上冷哼一声,“叫李德禄来,把御膳房秘制的点心装几样,还有那个西洋人给朕进贡的那个什么香水也拿来,朕的皇姑母向来喜欢宫里的御厨做的点心。香水嘛……朕另有所用。”
“皇上,这……真的不妥。”云轻庐一听,好家伙,连贡品香水都预备好了?
“你敢再啰嗦半句,朕要了你的脑袋,你信不信?”皇上这回变了脸,一脸的严肃,云轻庐也不敢再劝。
云轻庐自然不敢再劝,皇上也不再恐吓,只是转过身去,看着龙案上的字,无奈的叹了口气,提起笔来,在落款处写下自己平时收藏字画写题跋的名号,然后用了印,亲手轻轻叠起来,递到云轻庐的面前,闷声说道:“拿好了,一会儿到了地方再拿出来。”
“是。臣遵旨。”云轻庐从心中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要来。北静王妃,在下只能在心中为你祈祷了。
这边皇上去换衣服,云轻庐守在门口,回头瞥见一个小太监悄悄的溜了出去。不用想,云轻庐也知道那小太监是给太后报信去了。哎!这就好了,太后是绝对不会准许皇上对北静王妃怎么样的。这事关朝廷体面,和重臣的忠心,太后在这种事上,绝不会放松警惕。
不过云轻庐还是决定适当的时候给皇上提个醒,这太后向来是恩威莫测,若是真的管不住皇上,说不定会对北静王妃翻脸也不一定。这种事情,错的永远是女人,男人永远都会风风光光的活着。
皇上换了一身青缎子长衫,倒也是玉树临风的好气质,只是皇上做的时间长了,总给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感觉,因为已经四月末,天气热起来,他的手中多了一把扇子,扇坠儿上结着明黄色朝天蹬的络子。细心人一看便可知他的身份。
只带着四个近身侍卫,外加云轻庐和李德禄,一行七个人悄悄地出宫去。
走在大街上,皇上走着走着突然问云轻庐道:“你说,今儿她会不会不在家?”
“您说笑了,她不在家又会去哪儿?”云轻庐笑道。黛玉今儿的确不在家,这个云轻庐也不知道,不过云轻庐倒是真的希望她不在家。
“嗯,也是,一品朝廷命妇,没事不在家,能去干嘛?”皇上自言自语的说着,脚下步子没停,直奔北静王府。
门口的奴才一见云轻庐和李德禄二位御驾跟前的大红人一左一右簇拥着一个气度不凡的男子驾临,不用问也知道这中间的便装男子是谁,家人忙跪下磕头,口中的‘万岁’二字还没喊出来,皇上便一摆手阻止:“好了,别咋咋呼呼的引人注意了。头前带路。”
“呃?”家人有些不解,王爷没在家,这皇上要去哪儿呢?
“朕今儿是特意来看望皇姑母的,还不带路?”皇上看着跪在地上傻傻的仆人,不悦的说道。
“是是是,奴才该死,万岁爷请。”看门的领头一边说着,一边哈着腰在前侧带路,早有小厮慌慌张张从侧路报进去。即便太妃是皇上的姑母,那也是君臣之别。
太妃从凝瑞轩的门口对着匆匆而来的皇上盈盈下拜,皇上一愣,上前把她搀住,眼神在太妃身后游离了一下,方笑道:“这天儿越发的热了,姑母身上一向可好?”
“不敢劳皇上惦念,臣妾这身子还挺好的。皇上今儿怎么得闲,想起来看姑母我了?”太妃看见娘家的侄儿自然很高兴,皇上有几分先皇的模样,让太妃看到他就倍感亲近,总觉得这个孩子跟自己的儿子差不多。
“啊,姑母,朕今天带了几样你爱吃的点心。”
“多谢皇上,皇上,请屋里坐吧。”
“嗯,好。”皇上的目光还在飘移,只是他飘了两遍还是没看到想看的人,心中忍不住窝火,悄悄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云轻庐,把这件事怪到了云轻庐的头上。
皇上在凝瑞轩做了一会儿,终于确定要看的人不在家时,正要起身告辞,却听见外边有太监高声回道:“贤德妃娘娘到。”
“哟,今儿真是好日子,不单皇上来了,连娘娘也来了。”太妃忙起身,对着皇上笑了笑,起身迎至门口。
“元春给皇姑母请安。”贤德妃是妃子,太妃却是长公主,家礼相见,也是合情合理的。
“娘娘别多礼了,快请进。”太妃自然也十分高兴,和元妃一起进屋,又笑道:“皇上刚来一会儿呢,娘娘就来了,若不是说好了,那就是心有灵犀呢。”
“啊?皇上也在?”元妃惊讶的看了太妃一眼,忙紧走几步进凝瑞轩的东暖阁,果然见皇上端坐在上位,于是忙上前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你怎么来了?”皇上的脸更加冷了,自己前脚出门,她后脚就跟了来,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皇上已经被人跟踪了。
“太后派臣妾来,给北静王妃送贺礼的。太后听说,王妃如今在前门大街那儿有一家绸缎铺子要开张,这聚敛天下财富为国尽忠的好事,太后娘娘听说之后,十分的高兴呢。还说——只要这绸缎庄的货源广,东西好,还要把宫廷的供奉赏给王妃呢。”元妃侃侃而谈,又转身笑问太妃:“我那王妃妹妹怎么不在?”
“她一早就出门了,说是有事。这会子也该回来了。娘娘请坐,今儿既然来了,就在我这里用了午饭再走。”太妃今儿是真高兴。这帝妃二人同时降临王府,那可是难得的荣耀。
“哦,原来是这样。”皇上坐在那里一边吃茶,一边淡淡的看了云轻庐一眼,“轻庐,把东西留下,咱们就先走吧。宰相家恐怕已经预备好了。”
“是。”云轻庐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一张玉帛纸,恭敬的递给太妃,“太妃,这是皇上亲笔御书的匾额。”
“臣妾叩谢隆恩。”太妃忙跪拜叩头,双手接过云轻庐手中的东西。
皇上却已经站起身来,对一边的元妃笑道:“你既然来了,就陪皇姑母坐坐,用了午饭再走,别辜负了姑母的一片诚心,朕还有事,姑母留步。”
云轻庐等人疾步相随,太妃和元妃送出王府大门,皇上却头也不回的往宰相府的方向走去。云轻庐知道这下完了,皇上肯定是恼羞成怒了。于是也不敢多话,只能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走过了一条长长地大街,往那边闹市转去。
“皇上,走了这么长的路,皇上定然是口渴了,那边正好是琼花楼,不如……”云轻庐终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轻声在这个暴怒的男人耳边小声劝说。
“朕做什么事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了?”皇上的声音也是低沉的,但却包含着怒意。
“是,臣罪该万死。”云轻庐停住脚步,躬身而立。
“你刚才说什么?琼花楼?”走了这么久,又顶着大太阳,还真是口渴了。
“是,就在那边。”云轻庐指了指前面闹市深处。
“那咱们去喝杯茶吧。哎!”皇上终于有些泄气,想自己这是做什么呢?见着又能怎么样?近在咫尺又能怎么样呢?她终究已经是别人的妻子。
琼花楼五楼,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下棋品茶,佳木葱茏,花香浮动之间,无不是一些文人雅士。他们或者观棋不语,或者商谈切磋,倒也趣味浓郁。
皇上和云轻庐上楼来,寻了一处隐蔽的空位坐下。叫了茶点,一杯清茶入口,皇上的火气又小了许多。
“轻庐,来,朕……咳咳,真是好久没下棋了,不如咱们两个下一盘如何?”
“好,主子好雅兴。”云轻庐忙陪笑抱拳。谁知却惊动了隔壁喝茶的人。
“主子,云太医在隔壁。”晴雯小声的黛玉的耳边提醒道。
“我听见了,不用你多嘴。”黛玉悄声说着,瞪了晴雯一眼。再看秋茉的脸上一脸兴高采烈,于是轻声说道:“他不是一个人,你最好收敛些。”
“主子……”秋茉羞红了脸,立刻低下头。是的,他说的话秋茉也听见了,不过能让云轻庐叫主子的人,一定不是一般的人。所以秋茉不敢放肆,只低着头,伸手落了一枚棋子。
“哎!”黛玉轻叹,自顾红颜祸水,这男子也一样啊。云轻庐的声音一到,这秋茉立刻就没了魂儿,“你这一子落在这里,岂不是要满盘皆输?”
“奴婢本就不是主子的对手,主子偏要拉着奴婢来,这会子又来取笑奴婢。”秋茉一边说,一边要伸手取回棋子,打算悔棋。
黛玉含笑不语,只看着秋茉要悔向哪里。秋茉将棋子取回,左思右想,最终落子。见她终于一副笃定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刚才那一子倒还罢了,若要输,还需我用五枚棋子,只是这一次嘛,倒也痛快,只要一枚棋子,便可分出输赢。”说着,黛玉捏着一粒黑子,抬手落子。
秋茉惊讶的看着胜负已定的棋局,忍不住叫了一声:“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