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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监外(1 / 1)

理论上,在谁家发现尸体,。”

“这点我们当然也注意到了,所以我才说要‘蹲点守候’么,等追逃组的人到齐,我这边就全员出发,一起跟他们蹲守当地所有的烟杂店。”听出对方嫌自己办案不力,窦涛翻了翻眼,态度已经不怎么耐烦了,“盛检不用操心,张了这张布控的大网,就等瓮中捉鳖了。”

盛宁反问:“秦云山附近有多少烟杂店?你的人手够吗?”

窦涛一时语塞,跟他刚刚说的大规模进山搜捕一样,这样的追逃方案需要大量的人力、精力和财力。

“嫌疑人在逃期间没有合法身份,没有固定收入,只能打零工或靠小偷小摸维持生计,他的手头肯定非常拮据,不一定有钱买成品烟了。所以,与其在所有的烟杂店前守株待兔,不如让侦查人员伪装成烟农,就地摆摊卖散装烟丝,这种烟丝不仅十分便宜,而且适量燃烧会香飘千里,跟钓饵一样。”盛宁将手中的材料还给窦涛,也没什么傲慢自矜的神态,只说,“当然,只是建议,不是命令。”

窦涛在心里收回了那句“没有真本事”,但众目睽睽下,脸上还是挂不住,讪讪地说:“盛检说的,我会考虑。”

“那就考虑中间部位的烟叶烟丝吧,燃烧起来味道最醇,‘烟劲儿’最大。”盛宁又将目光投向了一脸不忿的张钊,对他说,“对了,张警官,你刚才说的美国和欧洲的检警关系不太准确,美国是‘检警分离’的海洋法系,但欧洲以德国为首,多是‘检察引导侦查制度’,检察与公安是命令与服从式的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只有我们中国,博采两者之长,一直分工协作得很好,不是么?”

眼前确实是张“媚上男宠”般漂亮的脸,偏偏语气温和,气场却强大,张钊还能不忿么?只能忙不迭地点头:“是……是……”

“哎呀,连‘海洋法系’和‘大陆法系’的区别都不知道,”正不爽于“精致娘炮”的叶远这会儿也得意起来,挑眉环顾众刑警,说了一句,“看来,针对公安同仁们的学法考试还是很有必要的么。”

没人接得了这句话了。

亏得一名警务技术人员及时来报,说墙中女尸的dna已经比对成功,确认是六年前失踪的十五岁本地女孩岑菲儿。

岑菲儿的地址是蒋贺之查出来的,蒋贺之还有问题要问她的父母,打算亲自上门通知他们这个噩耗,盛宁自然也立即要求与他同往。

众人一听,赶紧都朝他们的蒋队长使眼色,意思是要他替他们找回刚刚丢掉的场子。机会难得,蒋贺之便也趁势摆谱,道:“像盛处长这样的‘业务尖子’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吧,上回韩区长的事情,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盛宁还真就诚恳地道歉了:“蒋队,对不起。”

蒋贺之微一挑眉,得寸进尺地说:“麻烦领导大点声,我听不清。”

二大队的刑警们顿感扬眉吐气,你一言、我一语地跟着起哄:“对啊,盛检你刚刚说什么?我们都没听见。”

“盛检,敢错就敢认么,你这扭扭捏捏的,更像小媳妇儿了!”

……

盛宁没给这群人蹬鼻子上脸的机会,他微倾上身,凑近在蒋贺之耳边,用足够让一屋子刑警听见的音量说:“这次‘学法考试’是我出的题。”

“这次‘学法考试’是我出的题。”

一句话釜底抽薪,二大队的办公室一刹静了下来。众刑警瞠豆眼,翕鼻翼,面面相觑,惶惶不安,敢情这就叫“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恰巧三大队有人路过,听见这句话赶紧回头,边跑边喊,“学法考试划重点了!”不一会儿,二大队的办公室门口聚集了一群糙老爷们,八个大队的大队长,只要这会儿还在市局的,都来了。

“蒋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以窦涛为首的众队长们迅速倒戈,纷纷指责蒋贺之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这么斤斤计较呢!这么热的天,人盛检来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见你给人倒杯水!”

“别喝水了,还是喝咖啡吧?或者喝茶?”何止咖啡或茶,这群人为了少背几本法条,简直恨不能给这位盛处长捶腿、揉肩,满脸丧权辱国的奴才相。

盛宁不答话,只是亮着一双眼,望着蒋贺之。

叶远瞟了一眼这间办公室里的饮料桌,替领导回答:“你们的咖啡是速溶的?我们检察院都喝现磨的。”

“那就喝茶吧。”何副队搡了蒋贺之一胳膊,意思是,你给盛检泡一杯啊。

“喝什么茶,”蒋贺之瞪了这群势利的王八蛋们一眼,拔腿就想走,“人盛检还赶着去办案呢,走了。”

“喝杯茶的工夫还是有的,”盛宁居然真就顾自坐下了,抬头看了看蒋贺之,嘴角一动,“蒋队,有劳。”

按蒋贺之的脾气,肯定想当场翻脸走人。奈何这牵系着全市3万名公安民警的年度考核与警衔评定,众刑警队长双掌合十地求他低头,就连何絮飞都一个劲儿地朝他使眼色,示意他以大局为重。蒋贺之在心里叹气,算了,就让你爽。他从何絮飞手中接过已经泡好了的茶,眼皮上翻,满脸不悦地递给了盛宁。

何絮飞则将另一杯茶递给了叶远。

盛宁接过了蒋贺之递来的茶,低头抿了一口,转头对叶远说:“叶远,公安的茶叶好像也没我们的好?”

叶远也喝了一口,倨傲地一仰下巴:“是没我们的好,像是糖炒茶,没有回甘,只有发腻的甜。”

“行了吧,领导,这还挑上了?”蒋贺之愈觉不满,语气也愈加不善,“气也出了,茶也喝了,能透露一点重点了吧?”

“下回再开联席会议,给公安同仁们带点好茶叶吧。”盛宁搁下茶杯,嘱咐了叶远一句便站起身,一脸淡静地往门外走。

众人殷殷相望,欲喊又不敢,目送着盛宁走到门口,才见他再次立住。

“‘学法考试’的难度肯定不如司考,备考时可适当取舍,尤其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妇女权益保障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人保护法、刑法与前两者的关联部分、行政法刑诉法与公安工作的关联部分、刑事附带民事诉讼的相关法律、‘两高’近期发布的补充规定、司法解释与典型案例,都是重点。”盛宁回眸,对众人微微一勾嘴角,说,“各位加油。”

一群糙老爷们瞬间欢呼起来,间或夹杂着“都记下了吗”“盛检能不能再说一遍”的喧嚷声,但盛宁已经不搭理他们了。

不必一群人挤到受害人的家中去,蒋贺之撇了何副队,盛宁也撇了叶远。来到市局停车场,蒋贺之说:“我来开车。”

盛宁却皱着眉说:“我不坐车。”

蒋贺之好奇:“那天去颐江公馆,你坐的不就是检察院的车吗?”

盛宁说:“检察院那种七座的商务车可以,公安的不行。”

“那领导还是别去了,”学法考试的题已经套来了,蒋贺之又以“领导”二字挖苦对方,“跟以往一样,我们公安跑一线,你们检察坐等战果就可以。”

似被这句话成功激了将,盛宁以一种警惕的目光牢牢盯着眼前这辆警车,常见的公安涂装的日系车,车壳薄如纸壳,车内空间也十分狭仄。他深吸一口气,好似做了一番多么为难的心理建设,终究还是拉开了车门。

蒋贺之便装出行,副驾驶座上的盛宁却还是一身笔挺板正的检察制服,手上戴着贴合度很高的黑色软皮手套,胸前的检徽也依旧熠熠闪光。帅倒是帅,但不亲民,蒋贺之不由笑笑,问身边人:“你走哪儿都穿这样?”

道路难得通畅,车便开得很快,犹似鹰入长空。盛宁脸色莫名很差,吐字也有气无力:“我们检察有着装要求。”

“我们公安就没有,至少刑警在侦查办案的时候没有。”顿了片刻,蒋贺之说,“制服有时意味着强权,尤其是公检法的制服,普通人见了可能会心生畏惧,反倒不利于侦查工作。”

“我们跟你们不一样,”盛宁说,“我们面对的不是群众和普通的犯罪嫌疑人,在中国,当官的通常都有‘玉玺情结’,而国徽与玉玺意义相同,一身简单的制服、一枚酷似国徽的检徽,就可以最大程度震慑那些心存侥幸的贪官们。”

蒋贺之努努嘴:“也有道理。”

盛宁突然问:“你明明知道窦涛的追逃方案不妥,刚才为什么不直说?”

蒋贺之道:“我会私下跟他讲,不会当众驳一位老队长的面子。”

盛宁微微皱眉:“公事公办,没有面子可讲。”

蒋贺之笑了:“盛处长这么‘铁面无私’,早晚是会被人堵在巷子里暴揍的。”

连续几日高温预警,车内开着空调,窗门紧闭。盛宁渐感呼吸不畅,脸色也愈发不自然,他强迫着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案子上来,问:“这么快就确定死者身份了?”

蒋贺之道:“当然。”

“怎么确定的?”略一思索,盛宁又问,“根据死者的死亡时间,比对那段时间内的失踪者记录?”

“不是,是根据那副牙齿矫治器。那是种很昂贵的进口材料,进口使用它的牙科医院或私人诊所不太多,我们拿女孩的牙齿建了模,去每一家使用这种材料的牙科医院或者私人诊所进行比对,终于找出了完全相符的牙模记录。我们再根据患者留存的资料找到了她的家属,只说可能有了他们女儿的消息,让他们留取了dna进行鉴定。”蒋贺之以余光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不以为然地说,“不是只有你们检察官才懂得‘以快制胜’。”

盛宁立即从这段话中发现了盲点,他问:“女孩失踪六年,这段时间,她的父母从来没有报案吗?”

“很奇怪,我们依据线索后来重新查了系统,却没有发现女孩失踪的报案记录,但她的母亲坚称,她当时报案了,还不止一次。”蒋贺之说,“报了案,系统里却没记录,有可能就是记录被人为地抹去了。从焚尸的手法来看,我认为凶手具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加上韩恕这副噤若寒蝉的样子,这人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司法系统里的人。”

“而且不是一般人,”盛宁接过他的话,说,“是在司法系统里很有能量的一个人,最有可能就是公安系统里的某个高官。”

“不一定吧,”两人又起分歧,蒋贺之不满意地踩下油门,转头瞥了盛宁一眼,“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反腐题材的影视剧里,检察官永远是好人,出问题的都是公安。”

车速更快了。这一瞥才发现,对方本就苍白的脸色眼下更是惨无人色,一张冷若冰霜的脸竟也有了一丝急怒欲狂的破绽。蒋贺之有点好笑地问:“你不是晕车吧?”

盛宁蹙着眉,抿着唇,不说话。

“那我开慢一点。”话音刚刚落地,恶劣的报复心遂起,蒋贺之开启警灯,拉响警笛,一时间众车让行,他将油门一踩到底,警车肆行无阻。

“害怕你可以直说,没有面子可讲。”他故意这么说。

然而天急旋,地猛转,盛宁一路都没再出声。

警车进不了巷道,蒋贺之与盛宁只能下车,循着岑家的地址,徒步前行。听说,该巷道已在马路扩建的计划之中,但眼下依然纵深极长、弯弯绕绕,头顶的“鸳鸯楼”犬牙交错,几乎难见日光。他们屡屡穷途末路,又屡屡柳暗花明,一连折转几个弯道,才抵达了岑菲儿的家。盛宁敲了敲门,门一打开,眼前出现一双身形佝偻、神态凄绝的中年夫妇,应该就是岑菲儿的父母。

岑母一见穿着检察制服的盛宁,心中便已了然一切,登时双膝一软,哭倒在地。

男女老幼蜂拥而至,这些好事的邻居聚拢在岑家门口,他们看见了停在巷道外的警车,也都猜到了这家即将面对的噩耗。

岑父尚存一丝理智,将妻子从地上扶起来,又领着蒋贺之与盛宁进了门。走进这间近乎家徒四壁的屋子,一眼就能看见,墙上错落地挂着一些家庭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儿高挑美丽,笑靥如花,实在很难将她跟墙中那具面目全非的焦尸联系在一起。

蒋贺之告知岑父岑母,已经确认,在颐江公馆的别墅中发现的女尸就是他们的女儿。他向岑父问了一些关于岑菲儿的问题,岑父强忍悲痛,努力回忆六年前发生的桩桩件件,先说了一些琐碎无关的事,接着记忆在脑海中抽丝剥茧,他突然道:“菲儿失踪前的那阵子突然有了很多钱,就连牙齿矫正的那万把块,都是她自己掏的腰包,她说,这些钱是她给小学生做家教挣的,那家本就极富裕,又因为她教得好,对她也就格外大方。”

哪来的家教能挣这么多?蒋贺之狐疑地问:“你女儿这么说,你们就信了?”

“我们也疑心过,也问过她到底在哪里做家教,可她一直不肯细说。”岑父又想起一个重要的细节,说,“我只依稀听她提过,她做家教的那个地方叫小梅楼。”

“小梅楼?”盛宁与蒋贺之异口同声,他们都没听过这个地方。

岑父继续回忆,继续说:“菲儿还从那小梅楼里抱过一些花回来,她说她工作的地方都是这种花,我连见都没见过。”

蒋贺之问:“那花什么样子?能不能详细描述一下?”

岑父用手摆出一个奇特的形状,说:“橙黄色的花朵,细细长长的花枝,那花儿像火焰,也像鹤。”

盛宁转头看蒋贺之:“好像是鹤望兰。”

听着确实像,蒋贺之点点头,又见岑父老泪纵横,连连说自己很后悔,他跟妻子白天打工,晚上摆摊,一天到晚忙于生计,以至于完全忽视了女儿,才酿成如今的惨祸。

三人交谈之际,岑母一直呆呆坐在一边,不说也不动。直到告别的时候,她才霍然起身,坚持要看案发现场的照片。

蒋贺之迟疑一下,还是决定尊重被害人家属的意见,掏出了一张女孩尸体的照片。

一个母亲接过女儿尸体照片的瞬间,一双蓄满泪水的眼死死睁大,似遭五雷轰顶,连哭都哭不出声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醒转过来。她来到身穿制服的盛宁跟前,以朦胧泪眼仰望着他,颤声问道:“您是检察官吧?”

见对方点头,女人又问:“那我能不能跟您打听一下,我们菲儿是被烧死的吗?”

蒋贺之一直看着盛宁。

沉默片刻,盛宁轻轻皱眉,慢慢开口,他说,你的女儿被人从身后重击,后脑爆裂,当场就死亡了。

“那就好,那就好……”听见这句话,这个女人居然笑了,她边笑边哭,边哭边笑,哭得疯疯癫癫,笑得好像毕生心愿已了。她不断地、絮絮地说,“您不知道,我们菲儿打小特别怕疼,补个牙、打个针都要哭,哭得小脸儿惨白惨白,哄都哄不住……要真是活活烧死的,那该多疼啊……”

该问的都问了,告别岑菲儿的父母,两人离开岑家,心情都很沉重。

驱车上路却一路沉默,窗外暑气蒸腾,车内气氛古怪。

“领导,这就是你说的‘公事公办’?”蒋贺之突然出声,问,“你们检察官可以这么堂而皇之地欺骗被害人家属吗?”

盛宁沉着脸,目视前方,一言不发。蒋贺之身为刑警,当然见过不少被害人家属,但他是,我这每天也是如坐针毡啊。”

“对啊,方市长,这个位置本来就应该是你的,可省里不知道为什么,偏要派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下来,这洸州的香他能烧好吗?”李乃军本是在方兴奎面前老实挨训的姿态,见市长面色松动,赶紧坐到了他身边的沙发上,凑近了说,“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现在是有人想把火烧到您的身上立他的威,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方兴奎不再说话,微眯着眼睛望着厅里一株凤尾竹。凤尾竹寓意“节节高升、平安顺利”,这株更是长得十分漂亮,株丛紧密,竹干挺拔,碧油油的枝叶已有遮天蔽日之势,估摸再长一阵子,就该移到院子里去了。

望了一会儿,他从茶几抽屉里取出一把剪刀,起身来到那株凤尾竹跟前,像忘了厅里还有李乃军这个人似的,开始认真修剪竹子。李乃军不解领导的意思,只得笔挺挺地坐着,眼看方兴奎手起剪刀落,一些生长缓慢、微现枯色的枝叶便窸窸窣窣地掉了一地。方家大宅他来过不止一次,也上赶着去过洪万良的家,他发现,两位领导,一个喜欢写写字、下下棋,一个喜欢种种花、弄弄草,都是特别高洁的爱好。

差不多五分钟后,方兴奎才又开口。

“我其实一直有个想法,黑猫白猫抓着老鼠就是好猫,经济建设才是硬道理。所以这些年洸州的发展有目共睹,就跟这株竹子一样,是日新月异,节节拔高。”停顿一下,他突地笑了一声,指着这株竹子道,“可是乃军啊,你当这竹子好养吗?枝要修剪、叶也要修剪,冬天怕它生长过慢,要修剪;夏天又怕它有虫害,还要修剪,我这个剪竹人,是天天为它操碎了心,不夸张地说,头发都为它白了一茬啊。”

李乃军诺诺称是,然后又忐忑地等了数分钟,终于等来了领导给的“定心丸”。

“‘一城两制’不是我想看见的,于洸州发展也不利,我会找个机会跟万良书记好好谈谈。不过,你自己也要行得正,别给有心生事的人留下什么把柄。”停顿片刻,方兴奎放下剪刀,扭过头看着李乃军,意味深长地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懂我的意思吗?”

领导的话显然是某种暗示,李乃军连连点头,起身向方兴奎告了辞。一出门,他就掏出另一部手机,一个电话打给了胡石银。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准备“不拘小节”了。

见面的地点就在晶臣国际酒店里,李乃军与胡石银有个共识,香港人做事讲规矩,不会搞些窃听、监视的肮脏手段,晶臣旗下的酒店算是对双方都好的中立的地方。

然而胡石银还是没出现,取而代之的仍是那条“出林龙”。

胡石银能有今天的江湖地位,除了年轻时敢打敢拼,其实还有个更大的优点,就是老来能度形势、知进退。知道洪兆龙把廖晖的车砸了后,他地客气起来,见他便问了一句:“蒋队,你怎么还在啊?你没回香港为你妈妈庆生吗?”

这话问得很没有眼力见,盛宁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

叶远见了盛宁,赶紧凑上去,笑嘻嘻地说:“盛处长,这阵子天天在忙韩恕的案子,看在我们这么努力的份上,今天我能不能偷个懒,到点就走?特殊日子,约了女朋友一起吃饭呢。”

同部门一个叫苏茵的年轻女检察官掐指一算,好像今天不是法定节日,于是问他:“什么特殊日子,你女朋友生日啊?”

“你傻了?不是我女朋友生日,”叶远抬手一指蒋贺之,有点兴奋地说,“是蒋队妈妈的生日啊,晚上还有烟花秀呢,每年不都这样吗?”

“哦,”苏茵恍然大悟,惊喜地瞪眼望着蒋贺之,直咄咄地问出声,“原来那个传闻是真的,你真是晶臣三少爷啊——”

“好了,”盛宁呵止两人继续发散这个话题,冷声道,“想下班现在就走,不然就留你们加班了。”

两名小检察吐着舌头,迅速收拾完自己的办公桌,溜烟似的跑了。

便连何絮飞也走了。

“今晚所有恩爱的夫妻和热恋中的情侣都往晶臣天地那边跑了,酒店里肯定是炮火连天,我一条老婆不在身边的单身狗就不参战咯。”他不正经地说完这番话,更不正经地唱了起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好像蒋罗美晶的生日真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节日,今晚整个洸州都没人加班。

环顾空荡荡的办公室,盛宁主动向蒋贺之发出邀请:“今晚去我家吧,我们把现有的案子线索再梳理一遍。”

那个吻之后,两人还是头一回见面,但那个吻好像根本没发生过。驱车离开检察院,蒋贺之办事,你不也是圣母吗?”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蒋贺之心服口服地笑了,继而又打趣道,“都是中国人,‘圣母’这个词儿不合适,以后还是讲‘观音’吧。”

此后便是一路沉默。

大g停在了小区门外,蒋贺之也从驾驶座上下来,像前几回那样,目送盛宁离开。然而从刚才起,他的心里就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异样感觉,既痒又疼,像烧着一星火苗,越来越旺。

“喂,盛宁。”人已距他几米远,蒋贺之突然出声喊他的名字。似怕这人听不见,他伸手猛按了一把方向盘,车喇叭长啸一声,引得盛宁回了头,也引来了一些路人的注意。

检察制服夹在手边,转过身来的盛宁冷冷静静地看着他,问:“做咩?”

蒋贺之却不回话,继续长按方向盘上的汽车喇叭,一阵长似一阵、一阵响过一阵的笛声终于把周遭的路人全引过来了。

“我啱啱讲错,我唔系有啲钟意你,我系真嘅好钟意你。”他才不是那个盛域的小廖总,这位盛处长显然情商堪忧,等他开窍?不啻等待铁树开花。因此,众目睽睽下,他大声表白,同时也渴求得到同样的回应。蒋贺之笑着大喊,“你呢,你系唔系都仲意我?”

这么热烈、直接且难得一见的告白场面,还是两个男人,一众好事者发出了啧啧惊叹声,当事人盛宁则瞳仁放大,怔得一动不动。

“洸州的夜太险、太长了,我不舍得你一个人去面对。我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吻过一个人了,但我不能再这样不明不白地吻你,虽然到今天为止我们只认识了二十天,但对我来说,喜欢这两个字分量很重的,一开口就是一辈子。”似在提醒对方回答,蒋贺之又一次长长短短地按响了车喇叭,也又一次大声问出:“盛宁,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他不喜欢你,我喜欢你啊!”有个围观的小伙儿看着不太直,跟着胡乱起哄,他以手拢成话筒冲蒋贺之喊,“你别等他了,你选我吧!”

“谢谢。”蒋贺之礼貌地朝那小伙儿笑笑,然后严肃道,“不行。”

他的脸上已无一丝玩笑之意。

华灯初上的夜色下,不远处的房屋有了烹吹的烟火。他用那双深长多情的眼睛静望着他,似在等他一生迄今最终要的一个答案。

所有人都巴巴地一起等。

盛宁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在他已经成形了二十余年的人生观念里,男人喜欢男人就够扯的了,居然还谈什么一辈子?

“谁要跟你一辈子。”最后,他在众人殷殷期待的目光中骂了一句“痴线”,转身走了。

回到家中,盛宁闭目倒靠在了沙发上,这一天兵荒马乱,他几乎精疲力尽。

更晚一些的时候,他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拿起一看,是项北。

项北今天的声音听来有些古怪,瓮声瓮气地在他耳边烧灼,好像刚刚喝了一顿大酒。他说的话就更古怪了,他说:“有时想想挺对不起你的,我这兄弟当得这么不够意思,明知道你喜欢温语,也没说退出,把人让给你。”

“感情的事怎么谦让,你这话不尊重师姐,不尊重我,也不尊重你自己。”盛宁这头确实已经翻篇儿了,他劝项北道,“别扯了,我说过,你能让她幸福就好。”

“我就是想说,哪天我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能不能替我照顾她?”

“你能出什么意外?喝酒猝死还是抽烟肺癌?”这话听着竟有一丝托“寡”之意,看来真是醉得不轻。盛宁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只好说,“自己的妻子自己照顾,真怕出事,那就从现在开始戒烟戒酒,争取跟师姐白头偕老。”

可项北仍大着舌头、絮絮叨叨,一会儿说对不起他,一会儿又说对不起他姐姐,说到最后竟还呜咽起来。盛宁已不耐烦到了极点,头疼又再次发作,于是直接挂断了电话。

刚刚挂断电话没多久,手机又响了,一看,还是陌生的座机号码。

想了想,盛宁还是忍着头疼,接起了电话:“哪位?”

电话那头没有一点声音。

“你是?”他又问一遍。

电话那头貌似还是没有动静,再细细一听,便似有隐隐约约的抽泣之声。

“彩诗吗?”盛宁终于反应过来,是那个无助的、羔羊般的女孩。沉默良久,他才说,“如果你想说说你的遭遇,我保证,我只是一个倾听者。”

女孩依旧不出声。她几次张了张嘴,却只催落了更多的泪水。

盛宁一直拿着手机,默默聆听。

可能足足沉默了二十分钟,女孩的哭声在某一刻突然凄厉起来,意识到对方仍需勇气,他便开口道:

“如果你怕遭到那群人的报复,我在长留街有间空屋,虽然不算宽敞,但足够住下你和你爸爸,你们可以在长留街内继续开家云吞面店,那里的村民跟洪兆龙那群黑社会不共戴天,他们会保护你和你爸爸的安全……还有,检察院周边也有一所初中,我可以为你联系转学,只要有时间我就会去看望你……”

他难得说了许多,周全地替她考虑了所有的可能,他试着让这个可怜的女孩相信,你的遭遇不是人生不如意事,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恶行。他温柔又郑重地向她承诺,“如果你愿意站出来指认那些行恶的人,我就一定会拼尽全力,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然而电话那头的杨彩诗最终还是做了决定。

“我不想被活活烧死,也不想死后被砌进冰冷的墙里,求求你,别再来找我了,放过我和我爸爸吧。”

她哭着留下这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盛宁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起身走进卧室,看见桌上两本杂志以及两张与那人肖似的英俊脸庞,更有荒唐与交瘁之感。

一抬手,他将两本杂志全扔进了废纸篓里。

在给盛宁打去那个电话前,项北正在兄弟单位处理那个u盘的事情——检察院的技侦果然没法打开这个特殊加密的u盘,还得更专业的公安人员出马。

项北不欲打扰兄弟单位的工作,特地下班之后才去。他有一个叫赵赢的铁杆兄弟就在洸州市公安局的直属分局从事技侦工作,他对赵赢的能力毫不怀疑。

一番操作猛如虎,技侦处的一干人员都下班了,但u盘仍未成功读取。在只剩他俩的办公室里,赵赢指着电脑上一片或红或绿的数据对项北说,你要强行打开,这部分红色的数据就会丢失,得先修复了才行。项北听得一知半解,只好顾自点头。

修复数据的过程中,赵赢忽然腹痛,说了声“我得上个大号”,就捂着肚子出了门。

一通酣畅淋漓的宣泄,一肚污浊,尽归下水道,马桶上的赵赢长吁一口气,感觉倍儿爽。可当他一身轻松地再回到技侦办公室的时候,却发现项北不见了,连带着那个紫色金属外壳的u盘也不见了。

特殊处理过的数据没法另行拷贝,读取过也不会留下痕迹。只道对方已经成功打开了u盘,赵赢心道“这老项真不地道,求人的时候是一副嘴脸,求完人连谢都不谢一声,居然就这么走了”。嘟囔着,他也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他想,下回见面,一定要这老项请客。

然而,当时赵赢并没想到,再也没有下回见面了,这就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项北。

因为项北死了。

的提讯证和自己的工作证件,对狱警们说:“市检反贪局要求依法提讯犯人韩恕。”

此刻,负责此监区的监区长已经候在这儿了。他刚刚接到了领导指示,必须将这几个难缠的检察官赶走。于是他当面拒绝了叶远他们的提讯要求,坚决不予放行。

叶远质问道:“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检察院提讯犯罪嫌疑人没有次数限制,为什么不可以?”

对方答得貌似在理:“连续不间断地讯问犯人已经够得上刑讯逼供了,洸州监狱有权拒绝这样的行为。”

然而,新的《刑事诉讼法》修正案尚未通过,对于办案机关能否连续讯问犯罪嫌疑人没有明确规定,而且一般涉及职务腐败的人都是老油子,不上点手段不会招供,因此反贪局办案的尺度向来比一般案子要大,这是司法机关内约定俗成的事儿。但眼下对方跟自己细扣法律法条,显然就是不想让他们再有机会接触韩恕。

几位检察官身后的盛宁将这段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只见叶远又更近一步,继续据理力争:“最高检发文要求对监狱实行巡回检察试点工作,由各试点检察院反贪局主导,试点期间巡回检察的次数、时间及人员安排不作具体要求,可以实地查看监区、监舍,询问任何一个在押犯人——”

“哎呀,叶检,您就别为难我了。”监区长料定对方也不敢硬闯,于是以个开玩笑的调调直接打断他道,“老板的命令,恕难放行。”

“最高检的意见在你看来是为难吗?”盛宁这时踱步上前。在监区长又想开口跟他打诨之际,他立即就提了音量呵止道,“领导讲话不准打断,你们监狱太没规矩了!”

这人穿检服,戴手套,明明表情寡淡,偏偏极具气势,监区长兀自心颤,只好低头改口道:“对不起,盛局长。”

“老板的命令”也不能不听,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眼梢一瞥,见监狱长居然也来了,立马如见救星,脖子又硬挺起来。

“正要找你呢,”盛宁不欲再跟这些人浪费时间,径直面向来人,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说,“我局接到举报,洸州监狱存在利用职务之便,帮助犯人违法减刑的情况,需配合进行调查。”

“谁举报?”上回韩恕住干部病房一事被媒体揭发,已经查过一回,还折了一个副监狱长。监狱长完全不信还有新的举报,也摆出一副有人撑腰的样子,追问道,“盛处长,怕不是根本没有这个举报人吧?”

“匿名。”盛宁只给两个字。

“我……我给你们段检察长打电话!”对方忿忿说完就掏出了手机。

“不用打了。反贪局拥有‘自侦权’,前期侦察无需请示检察长,局长批准即可。”停顿一下,盛宁淡淡扫了一眼对方胸前的警号,又道,“我现在就以反贪局代理局长的身份,要求与犯人韩恕进行一场深度谈话。”

这么霸道的态度就一个解释:今天你不让我进去,我就让你进去。

倚仗最高检的发文与代理局长之威,几句话说完,谁也不敢跟他顶茬儿了。

还未再次走进审讯室,段长天的电话来了,显然是监狱这边还是告了一状,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但盛宁看了看来电显示,面无表情地直接掐断,又将手机交给仍未离开的叶远保管。

忍着剧烈头疼继续往监区里面走,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痛苦不堪,突然间,一个熟悉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

一身囚服、由两名狱警“左拥右簇”的蒋贺之。

显然对方也看见了他,用目光与他缠绵了数秒钟,又笑着冲他眨了一下眼睛。

身上陈年的囚服已经磨得旧了,但一点不掩这人过于打眼的英俊,如鹤在鸡群,整个森冷压抑的监区都随他亮了几成。盛宁莫名感到视野斑斓,空气馥郁,头竟也不怎么疼了。

他停下脚步,微微扬起嘴角,告诉身边那位小检察,说,不用提讯韩恕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走出洸州监狱,发现苏茵正一脸焦躁地等在门外。已过晌午,洸州九月的日头依然灼烈,盛宁几天未曾离开室内,一边抬手遮挡眼睛,一边仰面享受阳光倾洒——久违的光和暖,这样的阳光就像厚实有力的怀抱。

苏茵走上来,将蒋贺之的手机交给了盛宁,说:“蒋队还有两句话让我转达给你。”

盛宁接过手机,疑惑地问:“什么话?”

苏茵哗一下就咧嘴笑了,笑得好像窥破了多大的秘密:“蒋队说接下来都交给他吧,让你乖乖睡觉,好好吃饭,养足精神等他回来。他还说,如果香港那边打来电话,你一定要接。”

监狱管理局已由沙怀礼亲自打好了招呼,面对公安“狱侦特情”的合理要求,监狱长也没法拒绝。蒋贺之跟其他犯人一样,也走了一套入狱的流程,当然检查就宽松多了。知道蒋贺之要以特情身份进监狱,何絮飞特意跑来告诉他,说自己跟一位老狱警打探清楚了,监狱哪里的监控有死角,哪些地方容易遭人伏击,需特别留意。他都记清楚了。

领取了一人一袋的物资,随管教将监室大门打开,便算成功进了仓。仓里都是上下铺,共12个床位,几个坐在自己床位上的犯人循声抬起眼,都直愣愣地盯着这个新来的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知是汗臭还是脚臭的异味,但犯人们的内务倒都打理得十分整洁,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四角分明,牙刷、水杯的朝向也整齐划一。

再见这位韩区长,没了保外就医时的逍遥自在,人已瘦了一大圈。韩恕一个人瑟缩在靠窗的那个床位上,手里紧紧攥着一节指套型的牙刷,好像这就是他赖以保命的凶器,模样十分滑稽。按要求摆置好脸盆、水桶和大小水杯,蒋贺之将自己的被子扔在韩恕的床上,对他说,你睡我上铺。

韩恕当然记得眼前这张俊脸。一下没了性命之虞,他感激涕零、连滚带爬地就把床位让了出来。

阿金就睡在他们对面。他坐起身,将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然后慢慢攥了起来,手臂手背青筋暴起,指关节咔咔作响,像某种致命蛇类的攻击信号。他也用一种冷血动物才有的眼神死死盯着蒋贺之,蒋贺之则兵来将挡,冲他迷人一笑,说了声,请多指教。

阿金很可疑,但紧盯阿金还不够,洪兆龙还有其他入狱的手下,潜藏得更深。危险无处不在,蒋贺之一刻不敢放松。他几乎彻夜不寐,真跟贴身保镖一样,韩恕睡觉他醒着,韩恕走哪儿他到哪儿,哪怕仅有的那点放风时间也不放过。没人保护时韩恕忧心自己随时可能丧命,有人保护又矫情起来,连连抗议自己没了人权。

“人都快没了,还哪来的人权?”蒋贺之倚在没有门的厕所墙边,对正在里头上大号的男人说,“你连拉屎都得让我看着。”

韩恕蹲在坑位上,屙不出却憋得慌,委屈地抱紧了双臂,道:“有人看我拉屎我拉不出,就像忍精不射,很难受的。”

“你滚蛋,”若不是家教森严,蒋贺之几乎要爆出更难听的粗口,“我一个大少爷陪你在这儿吃牢饭、闻屎臭,你还难受上了?”

“那是你自己犯疯病,有福不享自讨苦吃,”韩恕垂着头,看着蹲坑旁经年累月攒下来的茶色尿垢,一边嫌恶心,一边嘟嘟囔囔,“还有那个反贪局的盛宁,也是疯子——”

“注意你的措辞,”蒋贺之自己被骂无所谓,但听不得别人骂盛宁,立即严声打断道,“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吗?要不是他以提讯为名守了你四天,你早被人宰了。”

“我知道,我也很感动……”感动不是假的,韩恕鼻子一酸,瓮声瓮气地说,“以前在位子上的时候,什么山珍海味、名车名表都不用自己掏钱,想要什么,只要一个眼神,身边的‘哥们’会立即为你办妥,哪像现在,拉个屎都没自由,命都快保不住了……”

“那些是你‘哥们’吗?还不是奔着你的职务来的?”对方好似就跟“拉屎”犟上了,蒋贺之不耐烦地说,“感动为什么不把实情招了?你的供词若成了破案关键,还能减刑呢。”

还想劝其坦白从宽,但韩区长忆往昔已无法自拔,只听他接着说下去:“当年走出大学初入机关,我也是踌躇满志,也想发光发热好好干一场,兢兢业业干了将近二十年,才干到了这个区长,一开始只是接受宴请吃吃喝喝,后来就收些礼金礼品消费卡,觉得拿这么一点点不要紧,哪知道一旦开头,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怎么,你是不是要跟我说,”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蒋贺之嫌其陈词滥调,直接打断他说,“你来自农村,小时候日子太苦,实在穷怕了?”

“那倒没有,我爸是海员,我妈是国企干部,”韩恕擤擤鼻子,还挺自豪地说,“我是小康家庭出生的,打小不差钱。”

“不差钱就更不应该了,”蒋贺之冷冷道,“咎由自取。”

“船到江心补漏迟,你当我不后悔?我悔得肠子都青了!如今党籍丢了,公职没了,十年寒窗苦读、二十年在岗奋斗的心血全都毁于一旦,只剩下铁窗泪了……”说着说着,他还真光着屁股、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上了。

后来韩恕的律师要求会见,蒋贺之就不能跟着一起去了。正赶上监狱放风的时间,他忧心这点时间里会出什么差错,打算去找管教走个后门,再溜出监室去看着韩恕。

他一心只在韩恕身上,没意识到自己走进了监控的盲区,待一个黑影纵身扑来之时,已经明显处于弱势了。黑影正是阿金。他是带着结果韩恕的任务来的,但苦于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生怕老家的妻儿收不到钱,于是决定先弄死这个碍事的警察再说。高手过招,失了先机就等于输了一半,阿金出手即是不留余地的杀招,两人拳拳到肉地撞击几下,蒋贺之一直处于躲闪、招架的地位,勉强化解掉连续袭来的拳脚,就被阿金扭转手臂,从身后勒住了脖子——若不是他崩紧颈部肌肉硬扛,这一下怕就已经被对方勒毙了。

还有一手空着,他在窒息边缘艰难地转动袖口,突然间,猛地拧腰转胯,以全身爆发力将身后的阿金撞开,同时衔接着挥出一拳。

阿金冷不防被利器划伤了眼睛,惊骇地后退一步。蒋贺之这才得到喘息的空隙,他冲阿金扬了扬手腕,他的指间竟夹着一枚带血的刀片。

原来在老沙的同意下,他的囚服另藏玄机——袖口被浅浅逢进了一截刀片,一扯即出,锋利无比。

趁对方震惊之余,蒋贺之又闪身而上,以手刀痛击阿金的喉咙。在阿金吃痛张嘴的瞬间,迅速将那截刀片塞进他的嘴里,然后猛力推动他的下颌,逼他将刀片生吞下去。

刀片一路从口腔滑入胃里,瞬间割伤了他的喉管,阿金口中鲜血喷溅,一脸怨怼地倒了下去。

血也溅到了蒋贺之的脸上。转动转动被勒痛的脖子,又舔了舔白牙上沾着的鲜血,他笑着骂了一句“傻仔”,说,能作弊我为什么要跟你真玩命?然后他就走出监控盲区,走到监视器下,仰头对其大喊道:“报告管教,有人吞刀片自杀了!”

不出两分钟,狱警们就都来了。蒋贺之悠哉地侧立一边,看着他们手忙脚乱地抢救伤者,有人还嘀咕呢:这哪儿弄来的刀片啊,完了完了,要挨处分了……蒋贺之忍笑不语,但见阿金被抬上担架、送医急救去了。他想,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能救回来肯定也得胃内大出血、吃上一顿苦头,若不能救回来就当死刑提前执行了。

蒋贺之带着满身的血回到了监室,韩恕也才回来。他晃晃悠悠地坐回了自己的床位,捂着胸口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你没事吧?”韩恕被他这一身血吓着了。不得不说,就这几日,他们勉强也算处成了“上下铺的兄弟”。见蒋贺之突然眉头一皱,口吐鲜血,更是大惊失色,赶紧要叫人来看看,“管、管教——”

“闭嘴,”蒋贺之强行将涌上喉咙口的鲜血又咽回去,擦了擦嘴角道,“不想死就闭嘴。”

韩恕当然不想死,便不再乱说乱动,只抱膝蹲在一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蒋贺之闭上了眼睛,粗重地喘着气。他不知道洪兆龙是否还有后招,更不知道自己眼下这副伤情,再来一个阿金该如何应对。

方才那厮下手太狠,他的胸口一阵剧痛,应该是肋骨断了。

在为韩恕的安危投入大量精力之后,回到家中的盛宁又困又乏,恨不能就此一睡西去。但蒋贺之交代的那两句话其实自相矛盾,谁能一边等电话一边乖乖睡觉?

盛宁倚在床头,上眼皮渴慕下眼皮,好几次都困得险些睡过去,耳边却总会响起一个温柔脉脉的声音,说,接下来都交给我。这个声音又将他唤精神了。他怪这人不把话往明白里说,到底让他等谁的电话?

答案在他离开洸州监狱的第三天揭晓了。

电话接起来,是一个非常甜蜜悦耳的男性声音,那人开口便说:“你是我三嫂吧?”

盛宁微微一愣,回答道:“我是盛宁。”

那人还是管他叫“三嫂”,他说:“我三哥让我送你一份礼物,已经发进你的工作邮箱,记得查收。”

他还笑着说了一句:“你转告他,这回的人情他欠我欠大发了,让他想想怎么还吧。”

两句话说完,便干脆利落地收了线。

盛宁赶紧起身,打开笔记本去查收邮件。邮件里是一个新鲜录制的视频,点开一看,画面里出现了一张年轻的、笑吟吟的男性面孔,长发小马尾,单边一只十字架钻石耳环,几绺不羁的黑色刘海,衬着一张极精致的头包脸。

盛宁认出来,这是蒋慜之。

似还嫌镜头里的自己不够帅,蒋慜之颇自恋地调整了一下自拍角度,然后即刻收敛笑容,目视镜头,以一个相当严肃的口吻道:

“韩区长,我是蒋慜之。我以我爸爸蒋瑞臣、我二哥蒋继之的名义向你保证,你的太太和女儿现在人在香港,她们很安全,没人敢动、也没人动得了她们。”

收到视频,盛宁立即动身赶往洸州监狱,要求再次提讯韩恕。这个视频还有后半部分,在洸州监狱的审讯室中,他将它完整地播放了出来——

“——没人敢动、也没人动得了她们。”镜头里的蒋慜之说完这句话,便把脸扭向一边,笑着说,“来跟你爸爸打声招呼吧。”

很快,画面上又出现了一张年轻女孩的面孔,是韩恕年仅十七岁的女儿韩灵,小圆脸大眼睛,跟她爸爸很像,但比她爸爸漂亮。

“爸爸,我跟妈妈差点就被人杀了……”面对镜头,韩灵梨花带雨地控诉,“他们还欺负我……”

洪兆龙由一个相熟的加拿大华人牵线,联系了加拿大当地的一个帮派,斥重金请他们去抓韩恕的妻女,交待能绑活的就绑活的,不能就杀了灭口。如果不是其中一个帮派分子突然见色起意,试图强暴韩灵,蒋慜之只怕就得来迟一步了。

加拿大是不禁枪的,这个帮派成员又素以凶残暴戾闻名,经常随意开枪、当街火拼。于是,绑架不成的帮派分子手持ak-47,与前来救援的当地警察发生了激烈枪战,场面一度险象环生,就连由私人保镖开道的蒋慜之都被流弹击中,最后还是蒋瑞臣动用政界关系与私人飞机,将受了枪伤的小儿子和他这个不知何来的女性朋友给接回了香港。

见到妻女平安的那一瞬间,韩恕心头包袱彻底卸下。又知女儿险些受辱,他仰天大骂了一声“李乃军,我屌你老母!”接着便对眼前的两位检察官坦白了一切,他说:“我要揭发李乃军!颐江公馆那套房子确实是开放商当时半卖半送给我的,但我一天没住过,直接送给了李乃军,我还知道他以别人名字开设的海外账户,我给他汇过钱,我有他违法的证据!”

他在国内的家早被反贪局和其他想控制他的势力搜查过不止一遍,但证据其实一直藏在他老婆的珠宝盒里,他老婆自己都不知道,懵懵懂懂地带去了加拿大。不到鱼死网破那一天,韩恕其实不准备拿出来。

盛宁走出提讯室,在那位监狱长异常复杂的目光中,接过叶远递来的手机,他说:“我是盛宁,专案组听我指挥,即刻抓捕犯罪嫌疑人李乃军。”

为了确保洸博会的顺利进行,这阵子李乃军忙得不可开交,作为市住建局的一把手,他每天不是与区长开展巡绿工作,检查洸博会周边路段的城市绿化景观是否养护得当;就是亲临展馆项目建设现场,进行消防验收,敦促开荒保洁。然而在得知韩恕的妻女被人救走后,他就开始秘密筹划着他的外逃计划了。

伪造的美籍护照早已备好,但问题是他此刻正处于公安的严密监控之下。

所幸洸博会的人流量又破了新高,国内外媒体争相报道。他便以金钱贿赂阿德,让他派出几名自己手下的小弟,故意去洸博会现场闹事。这些小弟在不同时段、不同展馆大打出手,险些引起更大范围的骚动,虽然很快就被展会安保人员擒拿制止,但为了防止此类影响恶劣的事件再度发生,最后那点留守城市的警力也在市长方兴奎的授意下被调走了。

没了公安监控,李乃军拿着美籍护照顺利抵达了洸州国际机场。他早扔掉了旧手机,换上了新号码,一路上,他的嘴角始终微有笑意。他知道洸博会期间万商云集,为免家丑外扬,公安不可能大张旗鼓地追逃,简直是天助我也。

就在他自鸣得意、准备过安检的时候,机场候机楼里所有的led大屏幕显示屏上,突然都同时出现了他的那张大脸——面部细节纤毫毕现,就连毛孔都清清楚楚。

在被机场安保认出来之前,李乃军落荒而逃。

听闻公安这边把监视李乃军的警员都调走了,还在洸州监狱里的盛宁大光其火,直接上门兴师问罪。

踏进局长办公室,老沙正为蒋贺之受伤一事,主动打电话给骆书记请罪呢。他手握听筒,一边忐忑地绞着电话线,一边不忘为自己开脱,说:“这次是蒋贺之同志主动要求深入险境、为民锄奸的,我也是刚刚知道他在这次任务中受了伤,不过不算严重,就断了一根肋骨……”

盛宁也才知道蒋贺之受伤了,眉头微微一紧,便顾自坐在了沙发上,暂且听老沙打完这个电话。但老沙的表情越来越夸张,令人不堪直视,老沙的话也越来越肉麻,叫他不忍卒听。

“诶呀,蒋贺之同志真是‘一颗红心’的好同志呀!他是勇担使命的‘先行官’,是人民财产的‘守护者’,他高铸警魂,恪尽职守,笃行实干,即使身处险境,仍不忘践行一位人民警察的初心与担当,照我说,应该立即予以全省通报表扬……”

电话在老沙的“好、好、好”声中挂断了,想来是对面的骆书记接受了“全省通报表扬”的提议。

见对方终于挂了电话,盛宁开门见山,起身质问沙怀礼道:“检察审讯,公安抓捕,这是一开始就商量好的,你们怎么回事?怎么就把李乃军给弄丢了!”

沙怀礼心道,我好歹是个厅级干部,天天挨你们这些毛小子的训,我图什么呀我。但面上仍笑得跟弥勒佛似的,他坐到了盛宁身边,谆谆地解释道:“眼下所有警力都在护航洸博会,我们真是分身乏术啊,你就看看我这市局里,还有闲人吗?”

盛宁想了想,方才进市局畅行无阻,一路所见,除了少许文职人员,确实没有一个闲散的警员。

“多事之秋啊,我这个老同志都恨不能撸起袖管,亲自上阵了。”老沙继续解释,“这次洸博会还有不少境外展商,现在国际形势也很紧张,两伊你死我活,南北朝鲜也互不顺眼,他们这次都派了代表团来参展,为防他们互相起冲突,你没看武装部队都进驻了吗?”

“我知道你们安保责任重大,”盛宁仍然不满,“可一个人都不留吗?”

“我跟老何交待过,至少留一个人监视李乃军。可不知道是他会错了我的意思,还是他手下的张钊会错了他的意思,反正,一下人就全回来了。”沙怀礼是惯于推卸个人责任的,赖完队长赖队员,他说,“就昨天,我们还在洸博会周边路段上拦下了一辆可疑车辆,车上有自制的枪支和火药,这些人冒充伊朗展商,打算针对美国展商进行报复——”

“行了,沙局,您别跟我说这些。我的人已经赶去机场、车站了,但凭这点人不一定拦得住他,你现在赶紧悬赏、附照片,向全社会发布通缉令,”多日辛苦即将功亏一篑,盛宁看了看手表,皱眉道,“再磨蹭下去,李乃军都要上飞机了!”

没想到沙怀礼直接摇头,道:“不行。”

盛宁都快被沙怀礼气头疼了,他抚着额头踉跄一步,坐下来问:“为什么又不行?”

“程序不对啊,这么大的事儿我得先向政法委书记汇报,他也得向省里汇报啊。”明摆着的答案,沙怀礼其实压根不想就这事儿向省里汇报,他自问自答说,“不过我觉得省里能同意的概率够呛,这会儿洸博会呢,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洸州,大张旗鼓地追逃,影响多不好!小盛啊,我看你脸色不太好,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目前还没有李乃军已经成功出逃的消息,就算出逃了,我们也可以发‘红通’追逃嘛——”

“‘红通’追逃哪儿那么容易?”盛宁头疼更甚,跟这老沙讲话简直是拳打棉花,白费功夫,“我们跟西方很多国家还没签订引渡协议,而且‘死刑不引渡’是国际惯例,李乃军一旦跑出去,再把他抓回来,就枪毙不了他了!”

“反正一切都得等过了洸博会再说。”沙怀礼也看出盛宁眼下身体极度不适,握上了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慰道,“哎呀,特殊时间特殊情况,大家都很难,理解一下,理解一下……”

“除了‘理解’,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处处碰壁处处掣肘,盛宁既愤慨又无奈,只得对老沙说,“沙局,我看你干脆改名叫‘沙很难’算了,每次跟你提要求,你都说‘很难’。”

“也不是不行,”老沙居然认得爽快,摇头晃脑着连连叹气,“唉,真的很难,很难。”

盛宁正要离开局长办公室,但有趣的事情恰于此刻发生了,晶臣集团来报案了——

他们的副总钟应元疑似被人绑票了。

报案人是蒋继之的私人秘书伊娜,长着一张美艳至极的混血脸庞,普通话也说得磕磕绊绊。她说,由于副总钟应元离奇失踪,晶臣集团已在各机场、车站、航运中心及电视新闻里刊登了“悬赏2000万征集线索”的公告,要求公安机关也立即予以配合。

要求?多么傲慢的态度。这话让同在司法系统内的盛宁颇感不快,但沙怀礼依然堆着一脸和蔼客气的笑,连连表示,配合,一定配合。

然后她就拿出了一张钟应元的照片。盛宁抢在老沙之前把照片接了过来,一看,一怔,继而马上就领悟了对方的意思,不禁垂眸笑了——便连一旁的老沙都瞠目咋舌,这微微一弯的唇角,已是这位素无表情的盛处长迄今最开怀的笑了。

这哪是他见过的那个中年帅哥钟应元,根本就是李乃军。

这样一来,既保全了洸博会期间领导们在众多国内外政要与展商前的面子,又能确保甭管走黑道还是白道,李乃军都插翅难飞。

盛宁压抑住上翘的嘴角,把照片重新递给沙怀礼,挑眉说:“沙局,照办吧。”

望着分明与犯罪嫌疑人李乃军一模一样的这张面孔,老沙与先前接警的警员都面露难色。然而眼前这位美艳傲慢的伊娜却用不容置喙的口吻道:“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终于稍稍宽下心来,盛宁这才想到断了一根肋骨的蒋贺之,又掏出兜里蒋贺之的手机看了看。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亲自上门一趟,把手机还了,顺便看看那人到底伤得重不重。

处理完手头事务,抵达晶臣国际酒店时,已时值傍晚。一迈入酒店大门,盛宁就隐隐感到不对劲。从前台礼宾到大堂经理,从泊车员、行李员到保洁员,这里每个人竟然都认得他,一口一声热络的“盛检”,简直恨不能对他打躬作揖、五体投地。甚至从这些人殷勤到近乎阿谀的态度来看,他毫不怀疑他们下一秒就会喊出那声荒天下之大谬的“三少奶奶”。他还发现,这里每个人都很漂亮,女人风姿绰约,男人风度翩翩,就连保洁也比外头酒店常见的保洁更端庄优雅。可能蒋家人是深度颜控,不仅自己生得漂亮,还要求自己的员工也得漂亮。

在礼宾小姐的带领下,盛宁来到了蒋贺之的房门口。刷卡进门,四下环顾,这间套房目测不到200平,但摩登雅致,除了独立的客厅和书房,还有专为三少爷改造的私人健身房。明晃晃一整面弧形的观景落地窗,也能将整个洸州最繁华地段的美景尽收眼底。只不过酒店到底是酒店,再设施齐全、奢华舒适,终究还是少了点家的气息。

蒋贺之在内间卧室里,正跟谁说着话。

听声音耳熟,盛宁走近一看,果然是那个本该被人绑票了的钟应元。

“这阵子别乱跑,就待在酒店里,要是坏了我的事,我要你好看。”说话间,蒋贺之也看见了卧室房门外的盛宁,嘴角跃起一丝笑,他马上对钟应元说,“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走吧。”

“三少,我——”

钟应元显然还有话说,但已经被不耐烦的蒋三少抄起枕头砸了过去,命令道:“快滚。”

钟应元只得麻溜地“滚”,扭头撞见盛宁,低头打了声招呼,就匆匆而去了。

窗外的天色更暗一些,就着零星的灯火,盛宁看见这个男人倚在一张往死了宽的大床上,上身裸缠着白色绷带,下身盖着一条薄被,裸露的肌肉泛着肉欲的光泽。

两人上回见面不算愉快,盛宁走上前,将蒋贺之的手机放在了床头柜上,好一会儿才开口,问的还是公事:“你怎么想到让你弟弟去找韩灵?”

“韩恕迟迟不肯招供,甚至面对生命威胁还不松口,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顾我复我’的父母之爱了,好在他妻女的下落也不难打听。”

“不难打听?”停顿片刻,盛宁说下去,“韩恕刚刚案发的时候,反贪局也想过追查他的前妻和女儿,可是——”

“可是你们反贪局在国内飞扬跋扈、横行无阻,到了国外就发现行不通了?”

“哪有飞扬跋扈?”盛宁当然不悦,轻声驳斥。

“没有吗?”蒋贺之清了清嗓,模仿着这位盛处长在人前惯常的样子,“‘沙局,你的部下违规办案,教而不改’、‘明天起暂停执行全部职务,纪委不查我来查,你选一个。’老沙都说过,一看到你就腿打抖,只想赶紧把人哄走——”

打量着对方面容的阴晴,他及时改口,斜起嘴笑,“其实是豪门多子嗣的好处。他们不在一个城市,慜之在温哥华,韩灵在多伦多,但这些华人官二代、富二代到了国外会自发抱团,形成一个别人很难融入的小圈子,外人去探听他们的踪迹比较麻烦,同样的圈内人就简单多了。”

“李乃军只是一条小鱼,”盛宁说,“以他的能量,犯不下当年长留街的血案,也不可能让洪兆龙心甘情愿地效犬马之劳。”

“通过韩恕查到李乃军,通过李乃军再查他幕后的人,”蒋贺之点点头,笑着说,“就跟狗啃骨头一样,得一口口来。”

话是不错,但有点粗俗。想到这天接连见到的蒋家人,再看看眼前这张笑得晃人眼目的俊脸,盛宁突然说:“我发现你家每个人都很漂亮,就连你家的员工都很漂亮。”

“我爸嗜好美人,对员工的长相也很挑剔,我二哥更是有过之无不及。”这些所谓的美人,蒋贺之早就见惯不怪了,他对眼前这位真正的美人才感兴趣,“我为你抛头洒血,你难道不该做点什么,抚慰我受伤的痛苦么?”说着,他就微抬着下巴凑近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这样一双曼妙的唇,好像天生就该被亲吻。

“痴线。”盛宁朝蒋贺之的脸轻挥了一巴掌,但下手很轻,跟爱抚似的。他转身欲去,说着,“知道你没事了,走了。”

然而,到了嘴边的鱼儿猫又岂肯放过,蒋贺之伸手握住盛宁的手腕,一把将他拽了回来。他以全身重量覆压,在盛宁完全动弹不得之际,便在他的唇上堵上了自己的唇。

他牢牢捧着他的脸,用舌头摩挲他的嘴唇、舔弄他的牙齿,通过不断加深、持续历久的这个吻,能感到身下的这具身体从僵硬到柔软,从抗拒到驯顺。

但盛宁没闭眼睛,吻完了都没有。

“本来我只想要一个吻,但现在一个吻不够了。”这话的无赖程度,世罕其匹,但这人的眼神何其深情,何其真挚。蒋贺之单手支撑自己受伤的身体,另一手则抓起盛宁的手,说,“不信,你自己摸摸。”

“你是变态吗?!”方才接吻的时候就感到了那根硬物抵在自己腿根,蠢蠢欲动。同为男人,再清楚不过这是多么危险的一个信号。于是他开始更激烈地反抗,用手肘撞击,用膝盖推顶。

“啪”一声,胸口遭到猛烈击打,蒋贺之瞬间弓起上身,以个蜷缩的姿态一边咳嗽,一边颤声道:“领……领导,肋骨断了啊……你想杀了我吗……”

“喂,蒋贺之……很疼吗?”这人的声音听着痛苦难当,肌肉也在猛然颤抖,盛宁到底担忧起来,起身扶住他的肩膀,“要去医院吗?”

“要……再亲一下。”趁盛宁没有防备,蒋贺之又顺势将人压倒,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他用一种带点乞求甚至是哀伤的声音说,“你别乱动……你再乱动,我又得吐血了……”

这人眉目间流露出的痛苦如此真切,而这样的痛苦看得他心中一软。盛宁一时不敢再动,便由着蒋贺之捉住自己的手,把它按在了他的心口处。

“你摸摸这里……是不是肋骨断了……”蒋贺之轻轻蹙眉,喘着气说,“是为你断的……”

“我、我摸不出来……”即使隔着绷带,也能感受到手掌下是火热壮硕的胸肌,随他喘息频频起伏、颤动,盛宁脸颊一烫,扭头躲开这人同样火热的视线,“不是为我——”

“就是为你,我可从来没有‘因公牺牲’这么崇高的打算。”蒋贺之又扯着盛宁的手往自己的腰腹摸去,“你再摸摸这里……这儿挨了好几拳,心肝脾胃都疼得要命……”

“痴线,心肝脾胃都不在这里……”真跟搓衣板一样的好身材,盛宁的手指被迫在这身健美肌肉的沟壑间下滑,仿佛能摸到每根肌肉纤维。他脸红更甚,试图把手抽回,但却被蒋贺之牢牢扣住,逃脱不得。

手指在牵引下继续下探,挑落腰间的白色浴巾,一根直挺硕大的器官顿时袒露出来,兵器一样。

这个男人已经完全勃起了。

“领导,都是男人,”蒋贺之握着盛宁的手触碰自己的性器,声音也陡然粗重了些,“你也知道这样胀着很难受的,你说该怎么办?”

“我……”在幽暗迷离的灯光下,这个男人哀哀求欢的眼神,令他又恼,又心疼。指尖已经触摸到了膨胀硕大的前端,仿佛被那铃口喷出的热气炙了一下,盛宁脸色忽红忽白,恍惚间竟问了这么一声,“我用手,行不行?”

何曾见过这人慌成这样?蒋贺之就快憋不住笑了。他努力让自己板下脸,摇头道:“不行。”他伸出一手捋了捋他的额发、摸了摸他的脸颊,然后一板一眼地说:“我要跟你合而为一,我要做你的男人。”

对方胯间那根悍物,比上回仓猝所见,更雄伟硬挺了。无法停止由这根器官产生的各种淫艳联想,盛宁几乎是以颤抖的哭腔申诉:“这么大……怎么合啊……”

“我教你。”不明确拒绝就视作同意,蒋三少乐得顺水推舟,低下头,开始一颗颗地解开对方的扣子,直至白皙的胸膛完全袒露。

在裤链被拉开前,盛宁仍想挣扎,他突然摁住了蒋贺之的手,问:“不需要……那个吗?”

“你说安全套?身边没有。”蒋贺之对视着盛宁的眼睛,很诚恳地说,“如果一个男人常年在酒店里备着安全套,你不觉得他的人品很值得怀疑吗?”

“你现在的人品就不值得怀疑吗?”盛宁越想越觉得自己上了套,不禁冷着脸问,“我在想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直接把我的电话告诉你弟弟,非要让我接听你的手机?”

“你钓鱼前不下饵么,如果不是来还手机,你现在又怎么会在这里?”蒋贺之居然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低头吻了吻他的耳垂,用一种小火细煨般的撩人嗓音说,“没有安全套更好,可以离你更近一点。”

“你的伤……可以吗?”下身的束缚也被除去了,盛宁已是束手就擒的状态。

“只要你别乱动,就可以……”蒋贺之也卸掉了腰间已半掉不掉的浴巾,两人完全裸身相对。他眼神灼灼地望着他,用手抚摸着他臀腿连接处的白腻肌肤,用调侃的语调说,“领导,把腿打开好不好?你们大老板都说了,要求检警双方加深联合,加强互动。你不把腿打开,我怎么跟你‘联合’,又怎么跟你‘互动’呢。”

蒋贺之口中的“大老板”就是最高检。最高检近期倒是发过文,要求各地的检警双方统一思想,消除分歧,联合互动,同频共振。这么正能量的一番话,经这人一解释,竟全变了味。盛宁没有打开自己的双腿,却也没阻止蒋贺之将其打开、弯折,用结实有力的臂弯架起,挂在了他的肩膀上。身体几乎对折,后庭完全暴露,这是一个很令直男感到羞耻的姿势,更羞耻的是蒋贺之开始用酒店的乳液为他扩张了。

“两个男人……真的可以吗?”对方的手指已触到了不该被他触到的地方,在脑海里那根弦彻底熔断之前,盛宁仍茫然地盯着天花板,想着悬崖勒马。

“如果佢地钟意彼此他们彼此喜欢,当然可以……”很紧。这具身体仍未决定接受自己,沾着乳液的手指刚刚探入,立马便被紧紧吸附包裹,很难继续深入,更别说再添一根。

“但系我……钟意你咩?”钟意也分很多种,友情、恩情、同仁情、战友情,可两个男人间的爱情?眼下他混乱不堪,惶惑不已,真的不知道。

“那我换一种问法,”不再心急火燎地进入,蒋贺之低了头,静静注视盛宁的眼睛,“你讨厌我吗?”

这个问题好像好回答了不少,盛宁想了想,道:“不讨厌。”

“这样呢,”蒋贺之倾下身,在盛宁的眼睛上落下了轻轻一吻,“讨厌么?”

盛宁自然还是摇头。

于是蒋贺之又将自己的嘴唇移到盛宁的嘴唇上,咬在齿间浅尝一番。他不急于以舌头攻占、翻搅,只是含着他的嘴唇,问:“这样?”

两人的吻总发生于一人未有准备时,似乎是蒋贺之仗着身形与体力的优势吃定了他。但盛宁对此却难说讨厌。他回味了一下刚才的吻,连同已经发生过的那么多个吻一起回忆了下,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不讨厌。”

“这样,讨厌么?”

感受到一只滚烫的、带着薄茧的手掌包裹住了自己的性器,开始搓揉抚弄,盛宁的呼吸陡然一粗,却在细细体味一番后,仍摇了摇头。

“这样?”这具身体还未扩张完全,但他已经等不及了。性器的前端将将没入,蒋贺之就浮了一头的汗水,盛宁的身体仍然十分紧张,甬道极致炙热紧密,他被勒得也很不好受。

“好疼……”秘处遭遇撕扯与入侵,盛宁疼得紧咬下唇,不自禁地把脸偏向一侧。他的脸几乎完全陷进了枕头里,但手指仍牢牢抓着蒋贺之强壮的臂膀。他挺起腰,压下腿,以便借力使力,好让自己能吞咽进对方粗长硬挺的器官。

他没想过停止。

为缓解疼痛,蒋贺之扶着自己的性器稍稍撤出,在再次进入时又掰正盛宁的下巴,俯身吻了他的唇。他不断加深自己的吻,同时小心翼翼地深入、又撤出,如此往复,直到两副身躯榫卯相接,毫无罅隙。

“都进去了……”双手撑在盛宁耳侧,蒋贺之一面粗重地喘息,一面忍不住地笑了,“咁痛都唔叫‘停’,仲话你唔钟意我?”

“我……”下身传来奇异的痛感,似锐似钝,反倒令他迷茫的眼神变得清澈。盛宁以双臂勾缠蒋贺之的脖子,以两条长腿紧紧绞住他的腰。在又一个热吻覆下前,他闭上了眼睛,接受它如同接受这场沉沦,他终于承认:

我钟意你。

一场沉沦结束,盛宁独自起身,去浴室清洗。

不试水温,只以冷水冲洗。下身隐隐作痛,心跳仍然很快,方才发生的一切仍令他感到荒诞、别扭与不可思议。他抬着头,阖着眼,任由蓬头里的冷水长久地迎脸浇灌,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恢复理智,抹掉那人留在自己身上或体内的所有痕迹。

有什么东西自股间流出,比水温热些,黏黏腻腻地淌落腿间。盛宁双手掩面,将湿淋淋的额发自下往上全捋到脑后,轻轻叹气。

又冲洗了十来分钟,盛宁才重新走出浴室。他身上穿着的是蒋贺之的衬衣与内裤,都大了些,而床上的蒋贺之正脉脉含笑地望着他。

盛宁放慢脚步。窗外的夜已经深了,此时无声胜有声。

这个男人倚着床头,赤身裸体,只以一条薄被掩住下身。在一种氛围暧昧的暖色灯光下,他笑着说:“夜还很长,做一次洗一次,不麻烦吗?”

“还要做一次?”盛宁微微瞠目,瓷白的脸上瞬间拂过一抹红晕。他承认自己被这个男人贯入、冲撞的时候且疼且爽,但还是无法接受自己从此弯了的事实。

“谁告诉你还要做‘一’次?”蒋贺之倾身向盛宁靠去,以个半跪的姿态在他身前,仰头向他索取亲吻。他说,“一次不够,我饿得要命。”

盛宁没吻蒋贺之,只将目光往下游移,薄被下似乎微微现出一隆凸起的轮廓,但不比方才那般长枪大马,该是还没完全醒转。

“我受着伤呢,”尽情释放过的家伙还蛰伏未起,蒋贺之不觉羞赧,反倒笑出一口漂亮的白牙,“你得给它一点补充子弹的时间。”

“那通常这种情况下,”盛宁恢复惯常的清冷姿态,没什么表情地问,“我们应该干点什么?干等么?”

“你想干什么?”

“睡觉。”为免引起误会,他赶紧补充一句,“一个人的那种。”

“不行,换一个。”

“我想不到,”盛宁仍然冷冰冰的,“难道要聊天吗?”

“可以啊。”蒋贺之笑了,一把将盛宁拽坐在床上。他捧起他的脸颊吻了吻,问,“你想聊什么?”

聊聊天倒也未尝不可,毕竟进展过快,彼此间还不见得有多么了解对方。想了想,盛宁说:“现在已知我们都有一个堪称不幸的童年,都有一个罹患重病的母亲,我有一个姐姐,你有四个兄弟姐妹,还有呢?还想知道些什么?”

“不如就聊聊我们各自的前任吧。”这实在不是一个能够助燃两人“性趣”的好问题,但蒋贺之真的好奇,这么个七情不上脸的冰美人,到底有没有在这红尘之中动过心?

“只有一个,不过算不上前任,”盛宁实话实说,“佟温语,你应该也见过。”

“佟检,”蒋贺之丝毫不为此吃味,还由衷赞赏道,“我也很欣赏她。”

提及前任,盛宁突然心生一个疑问。于是他问:“真的什么问题都可以问?”

“可以啊,”蒋贺之笑着说,“我保证对你百分百坦诚。”

“你曾在感情上受过什么很严重的挫折吗?比如曾被狠狠抛弃,狠狠打击?”

“怎么可能?”蒋贺之心道,我不打击抛弃别人就不错了。

“你小时候遇到过非常强势、令你非常厌恶的异性长辈吗?”

“没有。”

“你是不是从小经常被人打扮成女孩子?”

“没有。”

“那你……你小时候有被年长的异性……”盛宁嗫嚅一下,似觉得这个问题难以启齿,但终究还是在蒋贺之鼓励的目光下问了出口,“比如邻居或者老师,虐待或者侵犯过吗?”

“喂喂……”在话题变得越来越诡异前,蒋贺之赶紧打断,“你到底想问什么?”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么无礼,我只是忘了曾在哪里看到过一篇关于同性恋的报道……”他实在不了解直男以外的世界,只记得那篇报道将同性恋的成因归结于先天与后天两类因素,而后天因素就包括他刚才问的那些乱七八糟的。

“我想,”看来这小子依然对自己突然弯了耿耿于怀,蒋贺之都快笑了,“我应该是天生的。”

“可我不是天生的。”盛宁低头,垂目,自我检讨,“在你之前我从来没有喜欢过男人,在你之后,我想也不会。”

“你并不用喜欢所有男人,”蒋贺之捏着盛宁的下颌,抬起他的脸,认真对视他的眼睛,“只喜欢我不就好了。”

只喜欢你?这般一想,顿觉有些吃亏,于是又回到先前的话题,盛宁问:“该你了,你的前任呢?”

“没有前任,只有你一个。”

“你当我是白痴么?”

“好吧,人太多了,我得想想,”蒋贺之偷瞥盛宁听见这话时的反应,故意说,“那就从最刻骨铭心的那一个说起吧。”

“等等,”“刻骨铭心”一词莫名教人不痛快,盛宁微微皱眉,语气冰冷,“你想好了再回答,我不保证我不会生气。”

为这丝醋味,蒋贺之极好看地笑了笑,然后他便将盛宁推倒在床,一头枕在了他平坦的小腹上。

“我妈过世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过得浑浑噩噩。记得那年我刚进大学,在社会上结交了一个男朋友,他比我大两岁,跟我一样,是个不纯血的‘杂种’……”说话间,蒋贺之被盛宁身上混合着沐浴露的体香撩着了,扭头就亲吻起他的细腰来。脸离胯很近,他又用高挺的鼻梁蹭了蹭他胯下凸起的部分,气味更喜欢了,也更嫌内裤碍事,于是转头咬住他的裤腰就往下扯——

“认真点。”盛宁阻止了这人继续乱来,问,“后来呢?”

“我经常逃课跟着他瞎混,聚集着一群人抽烟喝酒,飙车打架。那天他神神秘秘地跟我说,要带我见识一个新玩意儿,我正巧喝多了,还没见识就先跑去厕所吐,没想到等吐完出来的时候,地上已经倒了一片,他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吸食毒品过量,送医路上就死了。死前他还尿失禁了,裆下湿黄一片,异味冲天,我才发现原来他那么丑。剩下没死的人都被带到了警署问话,我环顾左右,在场的每个人都那么丑,包括我自己……”话到此处,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好一会儿才说下去,“后来我就把酒、烟和一切容易上瘾的东西都戒了,时刻提醒自己要做个正派的人,大学毕业以后又回内地读了两年警校,因这不讨喜的身份辗转过多个地方,再后来就遇到了你……”

蒋贺之再次伏到了盛宁的身上。他轻轻抚摸他的脸庞,一双好看又多情的眼睛在微光中明灭。他用粤语说,“你同我遇见过嘅所有人都唔一样,你好靓啊,真系好靓。”

他开始专注地、轻柔地、一遍遍地吻他的眉、眼、鼻梁和嘴唇,每吻一处他都说“好靓”,眼好靓,鼻好靓,嘴唇好靓,连耳仔都好靓。

小时候人人当他是女孩子,“靓”这一声不绝于耳,成年以后他也是公认的整个洸州形象最出众的司法人员,甚至可能是整个中国形象最出众的司法人员。但他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细致、这么认真地称赞过,盛宁感到好笑,亦感到莫名感动,他开玩笑地问他:“系唔系夸张啊,到底有几靓啊?”

“靓到沊三声。”蒋贺之不假思索地回答。

“三声?”盛宁终于笑了,“痴线。”

微弯的眼,红润的唇,白净的齿,荟萃成了一个很美的很难形容的笑。蒋贺之心弦蓦然颤动,下身再不受控制地起了反应。他将他的一条长腿从内裤的束缚中摆脱出来,然后一边吻他,一边再次进入。

盛宁手机响起的时候,蒋三少正准备“帽子戏法”。

担心是李乃军的案子另起变化,盛宁努力恢复理智,伸手接起了电话——但电话那头是廖晖,他那勉强绷紧的一根弦又瞬间松懈了下来。

“盛宁……”然而廖晖的状态很不好,他几乎是哭喊道,“你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

“廖晖……啊……”蒋贺之低头一口咬住了他的乳头,用牙齿扯拉一下,盛宁吃痛地颤声问,“你说什么……”

“专心点,这个时候不准叫别的男人的名字。”蒋贺之从盛宁指间夺下手机,不客气地扔向远处。

盛宁还试图起身下床,去捡回已被扔在地上的手机。但蒋贺之不让。他抓着他窄小的胯、挺翘的臀,从他的身后再次闯入——身体一下被一根彪悍的热物完全填满,盛宁未有准备,失声呻吟。

“他们要我去害那个记者,”电话那头的廖晖仍不断呼唤着好友的名字,如此悲绝地哭诉,“盛宁,我不想这样堕落下去了,我就快回不了头了,你能不能拉我一把……”

然而,此刻的盛宁已不太清醒了。一旦彻底跨过心理障碍,他就体会到了与这个男人做爱的妙处。这一夜,他俯仰由人,辗转随他,几度失去意识,又几度在狂热的侵犯中醒来。

天快亮时,两人才四肢交缠着,在一身难分彼此的体液中满足地睡去。

翌日早晨,盛宁洗沐完毕,先蒋贺之一步走出浴室。

检察制服已经洗净,挂在了衣架上,应该是酒店的洗衣烘干服务。换上制服,趁天晴似洗,阳光耀目,又四下打量起这间套房。走进书房,他就看上了书桌上摆置的一柄裁纸刀,刀身尖且窄,刀刃硬且薄,比常见的开信刀锋利,刀柄是雕花黄铜镶嵌彩色宝石,看上去有点年份,颇具古典美感。盛宁将裁纸刀拿在手里把玩,忽然又注意到了一沓文件下压着的一张医学检查报告。

蒋贺之的检查报告。

报告排除了他肋骨骨裂或骨折的可能,而是单纯的胸壁软组织挫伤,可能吐血的原因只是遭受击打后导致的口腔损伤——

鬼扯的“百分百坦诚”!

这时蒋贺之也来到了书房。上身依然光着,阳光下是一具雕塑般美好的肉体。

“你这人嘴里有一句实话吗?”其实细想一下,从这人昨天床上的表现来看,显然不可能是个重伤者。但盛宁依然有些恼了,身为一个已经不直了的直男,他当然是有权利恼的。他转身就用刀尖抵住了蒋贺之的脖子,冷声道,“想死是不是?”

本是半泄愤半唬人的态度,哪知这人偏有一股牡丹花下死的疯劲儿,居然迎着刀刃就倾身吻他,颈上瞬间添了一道细细红线,若不是盛宁受惊之下及时收手,真有可能直接割开他的喉咙。

“kiss”一个缠绵的长吻结束,蒋贺之似完全不介意脖子上的割伤,他捧起盛宁的脸,以自己的鼻尖亲密地蹭了蹭他的鼻梁,“今晚能不能早点回来?我还有好多话想同你讲,还有好多爱想同你做。”

盛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去卫生间找来了简易的医药箱,一把将蒋贺之摁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就开始用酒精棉替他消毒脖子上的刀伤。

伤口割得不浅,这小子下手没轻没重,蒋贺之疼得龇了龇牙。

“忍着。”惩罚似的,盛宁也不抬眼看他,又用棉签沾取了红霉素软膏,依旧用力杵着这道伤口。

“一点割伤而已,不要紧。”蒋贺之心道,被你这一通瞎杵,小伤也得变成大伤。

“抬下巴。”盛宁拿着超大号的创口贴在这道细长的口子上比划了一下,刀口约长六厘米,正好能够覆盖。他为他将刀口贴上。

猛一抬眼,见盛宁的一张脸近在咫尺,虽没一点表情,但肤极白,睫极长,一双天生微红上挑的眼尾更是美得要命。他又情不自禁地去揽他的腰。他总想跟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手,”盛宁冷脸道,“规矩点。”

蒋贺之不情愿地放了手。美人可观不可亵,惹得人心痒又不爽,他撇嘴来了一句:“提起裤子就翻脸,渣男。”

盛宁一愣,紧接着都快气笑了:“你说我渣男?”

蒋贺之不说话。转身从书桌上拿了一支黑色水笔,抓过盛宁的左手,便在他被迫摊开的掌心上写了一个地址,一个电话。

“这是什么?”盛宁低头看一眼,字不错。

“民政局的地址和电话。”蒋贺之迎着阳光抬起脸。面部的细节纤毫毕现,这样的英俊侵略性更强了,他斜起一点点嘴角,“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性行为都是耍流氓,反正你睡了我,就得对我负责。”

盯着手心上的地址电话看了许久,盛宁才慢悠悠地问:“你都哪儿学来的这些无赖招数?”

“鲁迅教的。”

“什么?”

“老何说,鲁迅说‘世上无难事,只要夹硬嚟’。”这种把良家青年诱拐上床的行为确实跟他打小的家教不符。蒋贺之以惑人的姿态,极慢地抿了抿自己的嘴唇,用一种撒娇与不由衷混杂的口吻道,“在洸州监狱的时候,我真以为我肋骨断了。我不是故意骗你,今晚能不能早点回来?”

盛宁沉吟半晌,才说:“我不喜欢住酒店。”

蒋贺之反应很快,直接说:“那就去你家。”

没给对方拒绝的机会,说完立即又补一句:“晚上我来接你。”

盛宁到底没拒绝。

出门前才想起已在地上躺了一夜的手机,捡起一看,盛宁惊讶地发现,根据通话记录显示,昨夜里廖晖打来的那个电话,居然持续通话了近两个小时。

他顿时感到脸颊发烫:这两个小时廖晖都在电话那头听着?他听见了什么?

工作日盛宁得去检察院,但蒋贺之因公负伤得以休假,便趁机去见了见自己的二哥。两人约在一家室内实弹飞靶场见面。那位高挑美艳的伊娜提前包了场,又提醒靶场工作人员别来打扰,于是整个空阔场地除了他们哥俩,静无他人。

蒋继之到得更早,已戴上了耳罩与射击专用的护目镜,正在进行霰弹枪飞靶射击。在弟弟出现前,他正准备完成最后一击。随他扣动扳机,空中的泥盘“砰”一声炸成碎片,很准。

待对方射击完毕,蒋贺之才走上前,他从二哥手中接过了这款飞碟运动常见的枪,掂了掂说:“这枪一般,重量是轻,但平衡性不行。费巴尔姆更好一点。”

“这种小场子就别要求太高了,”蒋继之微扬嘴角,对弟弟下了战书,“难得见面,比一场?”

蒋贺之睨着眼睛笑,不说话。他的沉默意味着不屑,跟你比不是欺负你么?

“不白比,别忘了你还欠着我2000万,赢了就不用你还了。”

“你早说呢,这我不就来劲了。”蒋贺之正为晶臣悬赏的那2000万犯愁呢,于是也挑了一杆枪,托住护木,瞄准着试了试。一回头,见二哥神情较往常不同,想了想问,“看你这表情,为我的事挨骂了?”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帮你,爸爸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他说他只是商人,不想参与进任何无谓的官场是非与政治斗争之中。”以晶臣的名义疯成这样,蒋二少确实没少挨老子蒋瑞臣的骂,但他对弟弟苦口婆心,倒并非是因为挨了骂,他说,“他的话也是我想跟你说的,我们受到的是国家的礼遇,并没有行政的权力,一次两次,别人容你让你,再三再四,就未免太不识趣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了。”蒋贺之垂目,点头,又问,“听说慜之受了枪伤,还好吗?”

“还好,只是擦掉了胳膊上的一块皮肉。他倒乐在其中,还说觉得自己就是枪林弹雨中的超级英雄,”蒋继之宠溺地笑了一声,“真是小孩子心性。”

“我是问那几个匪徒还好吗?”蒋贺之也跟着笑了,“谁不知道你蒋二少是护弟狂魔,那几个匪徒这会儿应该都沉在大西洋底喂鱼了吧?”

“难道我没护着你吗?”蒋继之挑了挑眉,像是默认了那声“沉海喂鱼”,继而他又认真地说,“大哥走了以后,照顾姐姐还有你们的责任就落到了我的肩上,我不希望你们当中的任何人受到哪怕一点伤害。”

“大哥的事只是意外,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蒋贺之暗自一叹,也劝哥哥,“姐姐和我们都成年了,能够自己照顾自己。”

“其实我这次来洸州,就是来劝你的,别‘自己照顾自己’了,还是回家吧。”

“回香港我能做什么?进公司吗?”每见一回就劝他一回,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蒋贺之耸了耸肩膀道,“商场上那些纵横捭阖、尔虞我诈,我不懂,也没兴趣。”

“你不用进公司,甚至什么也不用做,”蒋继之很大方地对弟弟表示,“只要你肯辞掉现在这份警察的工作,我每个月给你50万,你只管收下钱,然后去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

“每月50万?”蒋贺之挑了挑眉,“美金?”

“你小子胃口还不小啊,”蒋继之笑了,“我想说的是人民币,但如果你真肯回来,美金就美金。”

“这么大方?”蒋贺之笑着“wow”了一声,但依然目光坚定地说,“一天前你要跟我说这些,可能还有的商量,可惜现在绝无可能了,我确定了我要留在这里——好了,别再劝我了,比一场吧,赢了就算还清欠你的钱,输了我立马跟你回家。”

“一言为定。”秉持公平竞赛的原则,蒋继之问弟弟,“你要先练练手,熟悉一下枪感吗?”

“不需要。”蒋贺之自信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先来。”

蒋二少的爱好之一就是射击与狩猎,他在香港有自己的射击俱乐部,因此也是难得的枪械好手。随第一只飞靶抛出,他眼明手快,弹无虚发,最终所有的飞靶都应声落地。

这样的战果意味着即使下轮的蒋贺之全中,也才算跟自己打成平手,他朝弟弟微微一扬嘴角:“看来至少得再比一轮了。”

蒋贺之拿起自己的霰弹枪,“咔”一声单手上膛。他既不需要耳罩,也不戴护目镜,警局时有实弹射击训练或考核,更别提偶或与亡命歹徒发生枪战,哪有工夫准备这么精致乃至屁精的装备?他主动调动抛靶机的数值,直接将难度从“高级”调整到“地狱级别”,他对自己的二哥挑眉一笑:“省得一会儿说我欺负你。”

同时多个飞靶抛出,且飞靶抛射速度更快,几乎没有延迟时间。蒋贺之举枪便射,同样弹无虚发,甚至瞅准时机,以一枪同时命中两个飞靶。

最后一声枪响落定,四散的飞靶碎片仍吱吱冒烟。兄弟俩对视一眼,输赢立见,四目含笑。蒋贺之执起蒋继之的手腕,看着他白皙修长到有些夸张的手指,“你这是弹钢琴的手,不是拿枪的手。承让。”接着他便看看时间,又说,“我还要去接人,你一个人在这儿慢慢练习吧。”说罢,转身即走。

“贺之,”蒋继之出声喊住弟弟,待他回头,便问,“什么时候带来让我看看?”他摘下了耳罩与护目镜,恰有日光透窗而来,阳光下,他发色偏浅,瞳色更淡,俊异得好似“非我族类”。

“带谁?”蒋贺之还未正式在家人面前出柜,佯作听不懂,“看什么?”

“你这一脸要入党的坚定,真是为了公义天理,为了责任使命?”自己的弟弟自己了解,蒋贺之当年非要考警校、当警察,很有那么一点“家里不让我干什么我偏干什么”的叛逆在,何况安排他住自家酒店,周遭多少双眼睛都替自己盯着呢。蒋继之看了看弟弟脖子上的创可贴,忍着笑问,“好靓咩?”

“好靓。”蒋贺之笑得像个炫耀满分答卷的小孩儿。对于这段感情,他还不想太操之过急,只说,“以后有机会就带他来见你,你一定会喜欢他。”

“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他?”这小子根本不经诈,蒋继之故意板脸道,“我很挑剔的。”

蒋贺之想了想,问哥哥:“你试过在漫长的冬夜里等待日出吗?”

“怎么?你想说他是光芒万丈的太阳?”越说越离谱了,又不是伟大领袖。

“不,他是月亮。孱薄的,高洁的,慈悲的月亮。”蒋贺之说,“在一个可能永远等不到日出的冬天夜晚,你怎么能说服自己,不去爱上那唯一守在人间的月亮呢。”

“香港没有冬天。”蒋二少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爱情”二字,也无法理解这种“为爱发癫”的傻样子。他转头,闭眼,既厌烦又无可奈何地朝弟弟挥了挥手,“躝开啊,情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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