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京,大定府。
天光大亮,一队队穿着甲胄的侍卫背着弓、腰悬弯刀、提着长枪铁矛巡弋在行宫之中,这里的宫殿虽不如上京那般雄伟,却也是五京之一,皇城中有的一切在这里都能找见,只可惜,找不着皇帝。
大定府西南二十里,一顶顶白色的帐篷在原野上竖起,骑着战马的皮室军与斡鲁朵的披甲士卒在沿着特定路线巡弋。
一个个魁梧的汉子看上去甚是精神,铮亮的甲胄、兵刃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时不时有从帐中出来的人闭着眼歪过头。
耶律延禧走出自己的豪华大帐,对着天空抻了个懒腰,从上京道猎场跑到中京道,对这位喜好捺钵的帝王来说,不过是一次正常的迁徙,虽说紧急了些,速度快了一些,但还承受的住。
迈步走向营地,路过元妃的帐篷,止住跟随的侍卫,自己下意识的靠了过去,里面女人说笑的声音透过帐篷传了出来,帐篷的窗帘掀开挂起,看到文妃正坐在里面,两个妃子轻声说着话,两女都已是中年,望之却仍是风韵犹存,巧笑倩兮的样子让耶律延禧不自觉的捶了捶腰。
或许该在中京这边找个新的狩猎场所……
没有去打扰两个女人,悄悄的后退两步离开,带着侍卫在营中走着。
上京的陷落已经成为事实,在耶律延禧看来,自己已经做了补救,让萧乙薛率军南下作战,并委派耶律余暏北上驻守,甚至同意他重新募兵的条件,该做的都已经做了,那么自己也没什么好去纠结的,总不能唉声叹气为之惆怅整日,那人生在世还有个甚意思?
他是皇帝,只要定下策略,由下方的人执行就好,总不能事事躬亲,这样还要大臣做甚?臣子不就是给他排忧解难的嘛!
这些思绪在他心头连一息都不到就抛之脑后,继而思忖着中京这边有甚值得狩猎的猎物。
上京道那边雄鹿、豹、野猪已经腻歪了,听闻往南边的鹿鸣山有老虎出没。
嗯……
帐中的虎皮已经老旧了,该是换一张新的了,不若就去那边好了。
一只手抱胸,另一手摩挲着下巴的胡须,这位辽国的皇帝罕见的在认真思考,行进路间的侍卫、太监、宫娥见了连忙屏息敛气,放缓自己的脚步,生怕打断皇帝陛下的思绪。
到大定府以来,陛下的旨意就频频发下,前些时日里,北边都统耶律余睹有奏折过来,当天下午陛下就批复了公文,令人快马送去前线,如此可见,陛下心忧国事,此时万万不可打扰,不然被拖去杖毙都是轻的。
走过几顶帐篷,有人被簇拥着远远走过来,正拿定主意的辽皇回过神儿,见了来人顿时一喜:“萧爱卿怎地过来了?陪朕走走。”
萧奉先连忙走路来,先是行礼,又站直身子走去耶律延禧侧后方跟上:“陛下,听闻恁许了耶律余暏自行募兵之权?”
又是这些事……
不是都已经朝议过了吗!
耶律延禧瞥他一眼,心里有些烦躁,拿手点点他:“甚美的心情被你破坏了。”
萧奉先都不用看他表情,听着声音就知自家陛下心里不虞,只是他也是辽皇身边的老人了,自然知道对方的耐性何在:“陛下,耶律余暏如今招募新军,手下全是汉人、渤海人与奚人,几乎没几个我族中勇士,这般下去……”
抬眼看看一脸不耐的耶律延禧,心里一沉,口中仍是说着:“臣怕他会行什么悖逆之事。”
“爱卿多虑了。”耶律延禧耐着性子听完挥了挥手:“他之妻乃是文妃之妹,莫要胡思乱想的,能有什么悖逆发生。”
随即招呼萧奉先跟上来:“难得最近平静了下来,萧爱卿去准备一下,随朕去鹿鸣山狩猎。”
“陛下……”
萧奉先还想再劝,看着耶律延禧眼角抽动,顿时改口:“不知今趟前去带多少人?可要叫上萧得里底?”
“那个蠢货,叫他做甚!”
嘴里骂了一句,耶律延禧气哼哼的一甩手:“让他给朕在帐中老实待着,什么时候清楚自己错误了,什么时候出来。”
“臣知道了。”萧奉先连忙点头:“俺这就去找擅长炙烤的厨子带上。”
耶律延禧这才脸色一喜:“记得叫上擅制皮的人来,朕帐中的虎皮太旧了。”
萧奉先恍然,面上却换上一副惊讶面孔:“陛下竟是要猎虎?那臣这次可有眼福了,又能一睹陛下雄武之姿。”
耶律延禧听了也是喜上眉梢:“这次让你观看朕之英姿。”
萧奉先当下又吹捧几句,这才转身离去,先是去了自家妹子萧贵哥处,在外听着她和文妃两人在帐中叽叽喳喳说着话,躲在暗处沉默的听了一阵儿,方才再次迈步走开。
只是一路上若有所思,显是仍在琢磨着些什么。
是日过午,为数三千的禁卫护着皇帝一路南下,耶律延禧在中京的狩猎正式开始了。
……
甲子日。
齐王登基为帝的消息从上京向外扩散着,大赦天下的旨意飞向四方,不少罪孽较轻的囚犯因此而得以重见天日。
更有军功、府兵两制向着新降军州开始推广,一时间贫苦百姓无不兴奋莫名,无有田产、家业者恨不能让家中孩童尽快长大,好去军中搏个功名出来。
临潢府,街头巷尾,年纪幼小的孩童不知这两日大人都在讨论着什么,仍是在疯狂的奔跑,发出童年时最纯粹的欢笑之声,随后看到一支护卫马车的长长队伍,一个个咬着手指看着那边发呆,眼神中有羡慕的神色闪过,只是看的,都是骑在马上的骑士。
蜿蜒的长龙缓行,其中四辆马车碾过土路带起尘土,崎岖路面使得车箱轻轻摇晃,车厢两侧窗帘掀开,露出一张小脸儿,女童清秀的样子让不少看到的妇人双眼发亮,只是见那车华丽,前后又都跟着穿着黑甲,打着旌旗的军队,心中叹息一声。
也不知是哪家的贵女,当真是生的水灵。
那女童在外看了看,随即将头缩回马车,清脆的童音响起:“娘,上京看起来也不比辽阳府繁华多少,咱们当真要在此处居住?”
“叫父皇。”邬箐伸手正了正女儿身上的衣服,点了她小脑袋一下:“你父皇已经是皇帝了。”
“那不一样是我爹爹?”小人儿的思想没那么复杂,歪着脑袋奇怪的看着自己娘亲。
邬箐笑了一下,将吕雯搂入怀中:“对,还是你爹爹。”
马车在路上颠簸一下,邬箐伸头向外观看一下,转头间看着后方扈三娘、宿金娘两女,彼此相互对视一眼,抿嘴一笑。
这几年,王府中的三女关系不能说胜似亲姐妹,却也比寻常人亲密许多,与她只有一寡居的嫂嫂不同,两女还有兄弟和父母在世,平日里也会从娘家拿些东西回来分享,彼此聊天的时候,也知道些对方家中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