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的香气没一会儿就顺着厨房飘至客厅，蒋一木揉揉腿，半小时前因为常跪而被反复摩擦的膝盖逐渐从痛苦中抽离。他试着下了地，开始是一个趔趄，又缓缓走了两步，好像才终于找回身体与这个世界相连的真实触感。连走带跳，蒋一木趴到厨房门口，对着灶台前忙碌的身影询问是否需要帮忙，郑商转过头讶异地看向男孩，眼神由上至下打量了一番，似乎在观察他是否完好，而后摆摆手说食材已全部备好，推人回去休息，蒋一木只好暂时退出这一方天地。

可他倒没有那么“听话”地回去休息，转而在不大的客厅里开始打圈。刚才一进门时蒋一木就被房间的简约装修风格所吸引，只可惜那时郑商太过性急，搞得他根本还没来得及看一眼……

而现在，终于得空可以看一看了。蒋一木认真地打量着这个空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客厅一面是大大的照片墙，上面布满了郑商各个时期的照片，从胶片到数码，此外，还有一些他与圈内人的合影，蒋一木能认出个一二。人像之外还有许多夹着强烈个人风格的风景或静物照片，应该都是出自郑商之手。蒋一木盯着它们看，不知不觉入了神，好像那背后有一只手在抓着他一样。那种深深的吸引感触蒋一木想来也不知到底该如何形容，可他知道，这里面有着足以让他共情的故事感。

照片墙旁立着一个瘦高的柜子，最上方摆着几个颇具艺术感的相框，蒋一木微微踮起脚凑上去，当即觉得自己是真的发现了宝藏——那几张全是郑商同家人的合照，有一幅还是小不点时期的三人照，旁边就是后来一点点长大的学生时代四人合照。郑商有个小他十岁的弟弟郑业，他在访谈里鲜少提及，蒋一木这也是头回看到他的真容。不同于郑商的凌厉，照片里的郑业看起来明显柔和一些，但……无论是曾经满脸少年气的郑商还是现在成熟稳重的郑商，蒋一木都会为他疯狂心动。

相框之下的几层立柜空间里，定睛一看满满全摆着相机，各式各样的相机，从立即成像到胶片机，从卡片机到微单再到单反……更具体的型号和功能蒋一木不懂，可他知道这些相机的价值。

它们全证明着郑商的痴迷与热爱。

“看什么这么认真？”

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蒋一木也不知道男人什么时候突然出来，从身后搂住腰将他环在怀里，蜻蜓点水般在额头印下一个吻。

“刚喊你半天，也不理我……吓的我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

蒋一木噗嗤乐出声，无奈摇摇头：“我能有什么事儿啊？”

“就是有点担心。”郑商附在蒋一木耳边说着这话，每一个吐出的词句都很轻，手顺着腰又向下摸去，带起身体本能的震颤。可男孩不得不承认，对此他确实很受用。

“这些都是你自己买的吗？”蒋一木指着面前的柜子问。

“不是。有一半是自己买的吧，还有一半是从我爸那儿抢来的珍藏品，他也算是个资深摄影爱好者，有朋友送的，还有去二手市场淘的……”一说到这里，郑商的话匣子立刻被打开，他一瞬间变得无比兴奋，眼睛都发着亮光，抓住蒋一木就要给他来一顿从浅入深的理论科普——从品牌历史到光学技术的发展，从德国讲到日本，从胶片讲到数码……但还好蒋一木是个格外耐心的聆听者，他点点头努力想要跟上郑商的思路，没有一点敷衍的意思。

“我家里其实还有个秘密。”郑商神秘兮兮，牵起男孩的手带他走到了卧室旁房间的门口。这里其实在蒋一木刚进门时就注意到了，那门紧闭上面还贴着奇奇怪怪的海报，似乎是杂物间，可出于礼数郑商也不想未经允许就闯进别人的领地。

满怀疑问又对上此刻郑商精神抖擞的表情，蒋一木更摸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还好男人没再卖关子，很快揭晓了答案——推开门来那里面一片黑暗到吓人，蒋一木脑中一瞬间甚至蹦出了无数犯罪现场画面，手掌心也冒出了一片汗水。

“开……开灯吧？”蒋一木小声嘀咕着。

“嗯，你怕黑吧？”

“有点……”灯光应声亮起，不是蒋一木想象的灯火通明，而只有斜前方的小小灯管，发出微弱的红色光芒，这是……

答案也随之递到了嘴边——“暗房”！

大学时代曾选修过的摄影课里有节实践互动就是在暗房里完成的，当时蒋一木最直观的感受就是相片的显影原来如此神奇。

“所以你都是在家里自己洗照片吗？”

“对，”这里是郑商珍藏的秘密基地，他怀着虔诚的心想将其与身边可爱的人分享，“你也知道，我平常拍电影其实很忙，难得能有大片空闲时间。应酬之外，我没那么喜欢出去去喝酒，有时间我更愿意呆在家里碰碰这些东西，一个人呆在暗房里，孤独又放松，那种感觉很令人着迷。我可以这里呆上整整一个下午，自己打试条，兑药水，那个时候你会发觉生活好像是有魔法的，时光全被你定格在了那一幅幅的画面里，那是可以被反复拿来回忆的幸福时光……”

听着郑商绘声绘色地讲起洗胶卷的种种，蒋一木忽然有种错位的满足——郑商从未向媒体讲过他的胶片故事，采访中也略显刻板寡言，但此刻，他无疑是鲜活而生动的。

“下次有机会，我们一起。”

蒋一木很开心，郑商的生活终于有了自己。

那天的夕阳很美，蒋一木一时兴起忽然走到窗边去拿靠在角落的吉他，郑商抓起手边的相机记录下那么几秒的时间定格——蒋一木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时而清冷疏离，时而温暖阳光。当他穿梭于光影之中，便自然地就与背后的风景映成了一幅画，情不自禁，郑商用胶片记录下了这样的美好。

“在拍我吗？”听到快门声响，半蹲下的蒋一木仰起脖子看向郑商。

“嗯。”男人点点头。

蒋一木腼腆笑笑：“我还没做好准备呢……”

“不用，我就是想随手记录一下，摆拍就没意义了。拿胶片机拍的，等过几天，找个空闲时间一起洗出来。”

“好。”

那天的时间像是被按下了倍速键，蒋一木想竭尽一切地将时间拉长，去投入地享受每分每秒，可最后，却还是不得不面对第二天清晨的日光。蒋一木早早起床同郑商一起做了早饭，在刚吃完一片三明治后接到了袁明的电话。

通话结束，餐桌面前面坐着的两人默契地对视几秒，眼神里全是恋恋不舍。

“袁哥……等下就到了，应该二十分钟左右，最晚半个小时。”

“嗯。”

蒋一木突然很想哭，但他也知道如果真的哭出来一定很难看，于是只吸溜了一下鼻子，低下头默默吃着盘子里的沙拉，郑商起身走到了他旁边。

“我想再抱抱你。”

蒋一木仰起头搂住了郑商的腰，男人低头给了他一个吻，短暂而深情。

蒋一木从没像今天这样祈祷着袁明来得再晚一些，但可惜敬业的经纪人总是万分守时，最后比约好的时间还早了三分钟。蒋一木在楼上磨蹭了一会儿，郑商本要送送他，可男孩知道再这么一送三送的自己是真会不想走了，最后还是果断拒绝。

“反正又不是不见面了……”蒋一木打起精神说道。

“好好工作。”

“你也别太累。”

当蒋一木终于坐电梯下了楼出了小区走到停在路边的车旁，里面的袁明早已等到了望眼欲穿。

“你们这是不是演了一出十八相送才完事了？”袁明瞄了一眼郑商吐槽道。

“？？”

蒋一木似乎没理解自己的意思，袁明也没再多嘴，一脚油门上路，跟蒋一木聊起近来的工作安排——这几天有两支广告要拍，下周就要正式进组了。近两天的拍摄工作是重头，单主是一家知名日用品牌，虽然名义上是代言，但真由产品名气和广告铺展力度来看，其实是品牌在推人。一个月之后蒋一木将会有一部新戏上星播出，公司企划欲图营造出密集的宣传攻势，想让蒋一木的人气再上一个台阶。

“下午要拍的那家之前也跟你讲过，老国货品牌了，之前做日化的，这两年进军美妆市场，算是个新晋网红，在年轻人里市场很大。这回请来的拍摄团队也是圈子里的大牌了，摄影师是那几家顶级时尚杂志的御用，一般单独想约他拍照还约不到呢，这次被咱们刚好碰上，也挺幸运的。所以，不能掉链子，争取留个好印象，之后肯定还有合作机会。”

“我明白。”蒋一木认真听袁明布置着作业。虽然这些话他都懂，袁明也讲过无数次，但只要他再说，自己还是会认真去听。

他知道袁明是真的为自己好。

而心情大好，顶着素颜来到拍摄场地化妆间的蒋一木也收获了工作人员的频频称赞。

“为什么现在的男孩皮肤都这么好哦……”

“大帅哥果然是素颜就很能打啊，上妆后应该会是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眼睛是太好看了，稍微做一点修饰应该就够了，多了就会有些画蛇添足。”

耳边回荡着夸赞，蒋一木不自觉红了脸，可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笑笑回应。

之后又有专门的造型师拿来了几套搭配让他去试试，从试衣间出来后，造型师又拿着扣子夹子细致地做了调整，不过小小细节便大有不同。虽然整个摄影团队人数并不多，可这回蒋一木着实体验到了什么是专业，点点滴滴下的细致与周到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

准备就绪就要进棚拍摄了，蒋一木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圈内顶级摄影师——第一眼见他就觉得他好像个模特，那张脸虽然算不上多打眼，可棱角分明，身材更是一等一的，再加上材质高级裁剪简约的衣服，整个人都透着种不能忽视的时尚气质。

“你就是蒋一木吧？”男人走到了他面前伸出手，蒋一木跟他握了握手。

“对。”

“我是喻然，合作愉快。”

喻然的气场太过强大，蒋一木在他面前莫名很有压迫感，脑子里一直绷着一根弦，而后，崩到越来越紧，几近崩溃……

“放松，放松。”摄影师的声音轻柔柔，蒋一木的肢体却愈发僵硬了起来，锅般的大灯烤在身上更是灼热一片，额头也冒出了滴滴汗珠，喻然只好连忙喊停，叫化妆师过来补妆，又拉了把凳子坐到蒋一木身边讲解拍摄要求。

“我是真的紧张……也不知道为什么。”蒋一木只好实话实说。

喻然愣了一下：“难道是我太可怕了？”

一句“是”就快要脱嘴而出了，蒋一木赶忙扯住自己。

“不是……就是知道这次拍摄挺重要的，机会难得，团队也很专业，但好像……真的就控制不住。”

喻然笑得很轻，摇摇头，起身走到了蒋一木后面，男孩不明所以，就感受到了肩部传来的强有力揉捏。

“确实都僵硬了，你肌肉还是得多练练……”

这一出动作实在让蒋一木有些震惊，在他的固有印象里，这怎么都不是个有点地位的摄影师会做的，但是……喻然倒还真的没一点架子，又是肩膀又是胳膊最后还顾及到了腰。虽然开始时蒋一木颇为尴尬，但渐渐习惯后，不得不承认这个方法好像确实有效。

“这就是个拍摄，你那么多电影电视剧都拍过，经验肯定不少。别想那么多，脸上的瑕疵后期还可以修一修，精气神没了照片可就全毁了。现在，好点了吗？”

蒋一木迟疑了片刻，喉结滚动了几下，终于从那种混沌的状态里抽离了些许。

后半段的拍摄进程终于顺利了起来，蒋一木和喻然之间更多了些沟通，棚内气氛轻松愉悦。

“行了，”喻然冲蒋一木招招手，“过来看看吧。”

看着屏幕上的照片预览，蒋一木终于放下心来。他从前并没有拍摄彩妆广告的经验，也十分庆幸第一回就遇上了这样专业的团队。

“你条件不错，今天第一眼看你就挺让我眼前一亮的。之前做功课看你的公式照还觉得挺普通，可真人确实够出挑。就是经验确实少了，没那么松弛从容，但这事练一练能出来的，希望我们很快能有下次合作的机会。”

听到夸赞，蒋一木简直受宠若惊，心里一直压着的一股气终于长吁了出来，整个人也活跃了起来，终于又恢复了健谈的状态。之后他在休息室里又跟喻然聊了许久，两人相谈甚欢，最后互留了联系方式。

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蒋一木已经是饿到前胸贴后背，上了车后肚子不停咕咕叫，逗得袁明忍不住直乐。

“有那么好笑吗？”蒋一木气鼓鼓。

“有，真的有，”说着袁明又忍不住乐了，半天才恢复正经，“不过你今天后来的表现是真的不错，看来喻然对你还是挺满意的，估计后续合作有戏。”

“希望吧……不过这一天也是真的累。”

“累是好事，不累了说明你在这个圈子里已经混不下去了。”

“倒也是……”

看着窗外一盏盏快速闪过的昏黄路灯，蒋一木心情雀跃，打开手机给郑商发过去了一条消息——“累，但开心，想你”。

一部电影的诞生就好像一场马拉松——前期各项筹备，剧本选角拉资金就能磨掉半条命不说，中期的正式拍摄更是连轴转到一刻也不能停歇，更别提终于看到一丝希望曙光的后期制作……自打《高山》正式结束拍摄进入最后阶段，郑商天天蹲在工作室里忙到天昏地暗。虽然后期剪辑都是他合作多次的老友，但新作品新风格，他们之间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来重新熟悉磨合。而不断推翻重来，其实已经变成共事这段时间里最常见的事了。会议室里每天都充斥着争吵和拍桌摔门，可等第二天再来，也还是条理清晰地列效果讲方案。

所有人的耐心与脾气不过是在一次次崩溃中逐渐成长。

郑商是这支队伍的定海神针。他从未对外表露过任何崩溃或者软弱，所有情绪上的波折全独自吞下，因为他无路可选——只能咬着牙一直坚持下去，靠自己走下去。无论如何，他至少要对得起整个团队，要对得起那些热爱电影的朋友们幕前幕后的付出。

而全套流程郑商亲力亲为也不过几年。从前他签约在一家大导的公司学习，几年后还是决定离开独立，去做不再会为其他人左右的电影。而郑商电影工作室也由此正式挂牌成立，虽然规模不够大，但全是他一个个面试来的自己人。

他仍旧在成长，同工作室一起成长。

郑商东奔西走忙碌着，倒从没觉得累过，这样的充实让他很有安全感。而作为老板，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自由，时间上，精神上——你可以选择任何时间来任何时间走，你甚至可以不来……当然，郑商倒不至于那样散漫。可此刻，一向自律的男人还是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因为这日蒋一木难得回东河，没有工作，隔天他即将进组。

郑商本想开车接人，可蒋一木倒是意外一本正经地拒绝了，说公司会派车来接，他便没再深究去还是不去。早起空闲出一段时间，郑商去了趟超市，回来后就钻进厨房忙碌了起来，难得的休闲时间他喜欢埋进食材里消磨。微信里得到蒋一木十分钟后即将到家的消息，手里刚挑完虾线的活虾下了油锅，应声而起的刺啦声伴随着浓浓的香味升腾起来。

郑商做得入神，入神到完全屏蔽了面前一口锅之外的所有信息，直到刺耳的门铃声连续地响起，他才赶忙关火，擦了擦手，冲到了门边。拉开门，还没能将门外人看清，便被撞了个满怀，紧紧贴住，胸口传来了哼哼声。郑商将人捞了起来，伸手关上了门，将人抵在了门上，自脖颈吻到脸颊，再到唇……唇间的触感依旧，思念已久的脸逐渐清晰，皱紧的眉头终于又舒展开来，一种幸福的满足直冲大脑。

在他的家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和一个爱的人。

蒋一木加入了这顿大餐的收尾工作，将郑商炒好的菜肴一个个端到餐厅，并且还认真地做了精致的摆盘。

他们久违地又一起坐在了桌边，郑商用手边的相机又为他留下一张照片定格时光。男人做的是同上回完全不同的菜品，蒋一木很捧场地从头吃到了尾，兴许还带了些滤镜，感慨他的厨艺真有了点大师的意思。

酒足饭饱，蒋一木同郑商齐靠在沙发上边欣赏电影边消食，顺便还收获了一场两人制小型粉丝见面研讨会——郑商放映的是一部蒋一木没看过的法国电影，伴随着剧情推进郑商会偶尔插入几句分析，蒋一木再借机跟他讨论一下郑商早期的几部作品。一部电影延伸出了几份价值，怎么看都是超值体验。

“郑老师我是你粉丝！”蒋一木带着玩笑的口气吐露了心里话，可郑商只是抬眼看了看，那表情显然写着不信。

“怎么，这么快又成我粉丝了？”那语气带着几分严肃，可说完又笑笑，“不过，你要真是我粉丝，我能给你评个最帅粉丝。”

蒋一木无奈撇撇嘴，看吧，他果然不相信这事。

这样的秘密还是藏在心里最好。

看完电影时间尚早，蒋一木半眯着眼靠在郑商身上发呆，他看着地板上洒下的阳光一点点变换着角度，却觉得能这样与爱人一起虚度时光也是种幸福。

郑商忽然坐直了身体，蒋一木有些疑惑地瞄向他。

“前几个星期的照片还没有洗，”郑商捏捏他的脸，“包括上次你来的时候拍的，要一起吗？”

本来懒散瘫成一片的蒋一木直接跳了起来：“好啊！”

虽然上次被郑商带来过暗房，但那回只是远观根本没有细细研究，这次可算终于有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蒋一木看什么都新鲜想要上手摸一摸，结果，刚探出去就被郑商死死按在了身后，于是他只好乖巧了起来。

“先配药水吧。”郑商将几卷胶带放在架子上，带上手套熟练地将一旁几个深色瓶子的液体倒出来混合。蒋一木从前在课上学过洗胶卷，可其中的步骤和药水的配比太久不用已然记不清了，于是，安心地靠在一旁的柜子上看郑商熟练地完成每一步的操作。

郑商认真工作时身上总带着些特别的魅力。虽然粉丝看偶像肯定是哪儿哪儿都觉得帅，但蒋一木还是最为迷恋着工作里的他——放大机下，男人拿着样片调整出好几种亮度参数，只为了选出让自己最为满意的效果。整间屋子被幽暗的红色灯光包裹，不甚明晰的氛围之中，夹杂着种种暧昧。一旁的蒋一木像是被蛊惑一般，一步步向郑商靠得越来越近，不自觉地仰头将一吻印在他的侧面脸颊……

工作中的男人正在兑定影液，好像并不为之所动，可将底片放进盘中之后，反手将人狠狠搂住，回以一计疯狂的亲吻。那吻开始温柔而后逐渐激烈，郑商将蒋一木推靠到墙边，右手绕过纤细的腰身按在屁股上揉搓。

那一瞬间所有的干柴全被点燃……亲吻似乎还不不够，呻吟更像是在表达不满……

在郑商最为宝贵珍藏的这间屋子里，他将所有的爱与眼前的恋人分享。

颇具规模的开机仪式过后，关于进组之后的时光，蒋一木常会有几分恍惚——而这恍惚来自方方面面。一切全被郑商的乌鸦嘴不幸言中，传说中的导演只在开机那天短暂地亮过相，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那位倒霉的副导演全程窝在监控器前干活，愁眉苦脸。得不到任何指导，每日的片场工作蒋一木自力更生，背台词磨细节，在叽里呱啦随便糊弄的同事面前濒临崩溃。

“反正这个戏后期会专门配音的。”

这是蒋一木进组后印象最深的一句话，那一刻，他被怼得还不了嘴。而大环境对个体的影响显然是不可忽视的，就如同在《高山》剧组时会被前辈同事不断激励，努力寻求成长突破，在这个崭新的剧组里，他则是全然不同的另一番光景——刚进组时蒋一木还以一位专业演员的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可时间长了，透过现象看本质，他知道在这里好好演戏与随便演演差别不大。惰性占据上风，渐渐，整个人也活得懒散了起来。

日子其实过得很舒服，只是偶尔，夜深人静同郑商打视频谈及近日工作，他便提心吊胆，怀着某种唯恐被抓包的忐忑。这种恐惧让他会忍不住联想到自己从前读书那会儿，好像也是这样害怕被班主任训斥。

可等太阳再度升起，又置身散漫的环境之中，蒋一木也不觉得自己这样摸鱼到底有什么不对。

剧组的管理实在业余而宽松，对手戏演员隔三差五请假外务，行程进度表上的时间一改再改。真正能协调到拍戏上的时间被不断压缩，由此收到的成品也不能对其抱有太大期待。最后，全都是匆匆。

细节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细抠，得过且过的状态慢慢将人吞噬腐蚀。这是某一日收工后突然闯进蒋一木脑中的一句话。

“我已经跟剧组请好假了，明天咱们就出发。这次必须好好配合新剧宣传活动，让导演对你多留点印象，之后说不定能给你介绍一些靠谱的资源。”

袁明的声音将无所事事正发着呆的蒋一木拉回了现实，愣神片刻，大脑终于处理完刚才袁明所讲信息。

“哦……好。”

袁明所说的是蒋一木去年进组的电视剧《这一家》。导演精益求精，后期不断返工，整组日日加班赶进度，还好终于赶上了电视台的交片死期。早早敲定好的播出档期一切照常，宣发强力出击，凭借内容与演员阵容，顺利成为本年最后一季度里观众期待值最高的剧集。

而这部剧蒋一木当初能参演，其经历也颇为坎坷。袁明各方找关系牵线，后来还是摸到了上家公司一位旧友的人脉，才好不容易帮蒋一木争取到在这部生活剧里饰演男五号的机会。虽然演员表里他的姓名排在了长长的一众大咖之后，可戏份一点不马虎，是个绝佳的刷脸机会。

《这一家》剧组也如它的名字般像个大家庭，气氛融洽，团结有爱。虽然蒋一木与几位对戏前辈间存有不小的年龄差，但人家倒真一点没有架子，蒋一木也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不少，反观现在……他原本也反感进组后总跑出去做其他工作，但由目前的状态看来，倒还不如出去转转，好好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以调整目前的颓废状态。

去往旬城的飞机上，蒋一木收获了近期质量最佳的一眠。再一睁眼，飞机已落地滑行，整理了一番心情，他戴上口罩，随袁明下了飞机。

那之后的五天是从早到晚的无限忙碌。从开播发布会到电视台宣传录制再到线下粉丝见面会，除了间隙能扒上两口饭的时间，再没有多余的休息时间，可蒋一木却无比满足。之前有意无意躲着少跟郑商聊天，最近全然恢复了元气，他又变成了个话痨。

“你这个宣传什么时候结束？”郑商吸了吸鼻子，声音懒散。最近，他与剪辑师在工作上产生了巨大的分歧，两个人像个小孩似的在工作室大吵了几天，也是这天终于才达成一致——在剪辑师呈出了两种风格的比较方案后，郑商不得不承认，还是专业人士的审美更在线一点。

“明天就回剧组，怎么了？”

“没事。”

“好吧……”

“想你了。”

磁性的声音带着蛊惑，手机后面蒋一木的脸瞬间红了。直到现在，他还是会为郑商偶尔冒出的甜言蜜语而心动不已。他又默默翻出了手机里标着爱心的那个相册，那里面的第一张照片很有故事——那是高中生时代，自己第一次见到郑商时所拍下的。照片之中，站在台上认真介绍电影创作理念的郑商无比闪耀，所有的光好像全投在了他身上，迷了人眼。

他也开始认真想念郑商了。

蒋一木近来的运气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优秀。《这一家》的成功虽说是意料之中，但蒋一木这样的小小配角也能借东风吃到大口热度，那从前是绝对没敢想的事。微博粉丝数量呈现指数上升，评论点赞不停翻番。

“发现小帅哥一枚！先收做墙头，感觉之后会很有潜力。”

“小哥哥在一众演技派中也并不逊色，除了偶尔会有点点生涩，整体真的很让人惊艳！希望能不断进步，看好你！”

“啊啊啊来不及想词了，我直接点，都别跟我抢老公……”

“到底是叫蒋蒋还是木木呢，不知道小哥哥身边人一般都怎么称呼你呢？”

微博下的评论一条条蒋一木根本看不过来，而热评上的几位让他哭笑不得，虽然也少不了一些负面评价，但大多的夸赞还是让他有些飘飘然。

人果然还是离不开赞美的。

“最近你热度真的超出公司预期了，”这天晚餐时间，袁明边啃苹果边聊，“严谨点，是远远超出预期，再加上之前那个广告的地广铺设力度……我这个月多发的绩效钱一定好好请你吃一顿。”

蒋一木笑笑，他倒是不差这么一顿饭吃，但近来的成绩也确实值得高兴，尤其是喻然拍的那套照片，他刚拿到样片时就忍不住自恋地翻看了好几遍。虽然蒋一木一直都对自己的颜值颇有信心，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套片子真的把自己拍得很高级，或者说，是“真有明星样”了。

当时也没多想，怀着求赞美的想法，蒋一木直接将那套图顺手转给了郑商，可得到的回复听着总好像有那么点别扭——“我还是更偏好在我镜头下的你”。

他琢磨了好一会儿，就当是郑商的占有欲作祟吧。

自打积攒了一些人气，蒋一木手里可触及的资源也由之前的公司人脉分配变成了厂商主动找上门求合作。公司也不是慈善机构，各种运作手段自然还是奔着钱而去。

经过上层商务部同事和袁明的一系列的筛选安排，最终留下了不少高性价比的。其中各类商业活动都有，除了线上各大社交媒体平台的直播宣传，自然也少不了线下的广告拍摄及站台。这样一来，蒋一木无可避免地开始频繁向剧组请假。头几回他还心怀愧疚，又是鞠躬又是道歉，说不好意思耽误了其他人工作，自己之后一定好好补救。可等请的次数多了，那些忐忑便也烟消云散。蒋一木也会自我安慰般地想到，反正整个剧组也就这样了，自己的好与坏对它也没多大影响。

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最多再有一个月时间自己戏份就能杀青，其他工作大概不会无缝连接，那时候他一定能要上几天假去找郑商。男人近来因为电影后期和审核的事情变得暴躁而易怒，每一次透过手机屏幕的聊天蒋一木都很小心翼翼，他必须顺毛摸，不要谈及其他有的没的。可蒋一木也确实心疼郑商，因为他知道男人在工作上有多严苛，每一个作品都当作孩子一般全心对待。

当畅想到未来时，蒋一木又忍不住为当下的剧组工作而感到些许焦虑。

可说到底，又能改变什么呢？

在《江湖浮生录》剧组演戏确实可以说是一份轻松工作，蒋一木基本没熬过大夜，每天安安稳稳走过流程，最后，一定能在晚十点前回到酒店休息。

洗过澡，换上睡衣，蒋一木背靠着床头靠垫刷着手机。近一个月来，他累积了一肚子的话，断断续续，低落的压抑的，全是关于郑商。进组之前，他没想过物理上的距离会如此侵蚀着他的好心情，但实际上来说，它确实让他与郑商之间莫名开始变得疏离，手机里蒋一木发过去的信息，基本很久之后郑商才会回复，接着句“忙”或者“开会”之类的回应，看多了难免联想到应付话。

“距离……遥远的，无尽的距离。可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兴许孤独才是常态。”

微博编辑框，蒋一木将刚刚从脑中冒出来的一句话敲在了上面，可等按下发送后他惊觉——发错号了！怎么发到大号上了？

那么一刻蒋一木感受到了心脏骤停的惊吓，大脑一瞬间无法正常运转，不断重复这篓子到底该怎么圆……

近来攀升的人气也让新微博下评论很快就位，没过几分钟就出现了几十条评论。如果此刻冒然突然删除这条微博，那一定会有些欲盖弥彰，回过神来，蒋一木却发现粉丝早已贴心地帮他想好了错误微博的合理解释。

“木木是入戏太深了嘛……这条微博完全可以带入李尤的语气。”

“感觉确实是李尤会发的微博一样，哈哈，好神奇。那些发问号的朋友是不是没有看今天的更新啊，李尤有句台词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完全能懂[泪]今天也为李尤痛哭[泪][泪]”

李尤是蒋一木在电视剧《这一家》中扮演的角色名，虽然戏份不多，但却难得拥有完整的成长线与感情线。近日，剧集播放过半，被外派至异国工作的李尤终于意识到自己对于竹马王晴的爱慕，可正准备表白之时，却正巧刷到了王晴在朋友圈里更新的脱单宣言，李尤看到感慨万千，错误的时间错误的距离，让他的爱情在萌发之后却又迅速枯萎。而就今天更新的剧情来看，观众的“误解”倒也同微博相互对应，一切也并无任何不妥了。

将错误从头到尾梳理一遍，蒋一木不禁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真没闯下大祸。而同时，袁明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刚微博是你发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蒋一木应了一声，心虚胡乱解释着，说自己刚才看随便复制了一段话，没想误贴到微博还给发出去了。

“还好下面粉丝的反应挺正常的……我觉得就别删了吧。”蒋一木补充道。

“嗯，就这样吧。我算是发现了，粉丝倒是真能给偶像找补，或许他们脑补中的偶像永远都是完美的。”

蒋一木闻言苦笑，自己脑补中的郑商又未尝不是这样呢？

挂了袁明的电话，蒋一木进行了一番自我反省，心想自己今天确实不够专注，还好没有闯下大祸。翻看了评论区里的最新回复，他还是把微博账号乖乖切回了了小号，省得再出问题。近来，自己的状态实在受郑商牵制颇深，那始终是不太好的……

我们都是独立的人。蒋一木将这话又默念了一遍，可又清楚地明白，想要真正做到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此刻，他怨着，又想着。

关了床头灯，手机也静静卧在床头柜上。正准备入睡时分，耳边突然传来了熟悉的提示铃声，蒋一木赶紧伸手将它捞了过来，打开一看，沉默了一晚的郑商终于发来了回复。

[郑商]睡了吗？

[一木]没。

[郑商]聊会儿？

蒋一木的“好”字还没发出去，对面的视频聊天邀约已经发了过来，蒋一木点击同意，赶紧按开了床头灯。屏幕之中立刻出现了郑商那张好看的脸，背后昏黄的灯光让视频里的人忽明忽暗。这地方不是郑商家中，蒋一木半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后方，心中怀着一丝疑惑。

“这么晚，还没回家？”蒋一木问。

“在公司，刚开完会……”说着，郑商向后方靠了靠，一时没拿稳手机，摄像头直接砸在脸上，就听他哼了几声，像是小猫一样，半天才终于将手机捡了起来，又恢复了正常状态，“明天早上还得监督剪辑进度，这会儿不想再开车回去了，就住公司了，反正有床也可以洗澡。”

“这么晚，会刚开完？”虽然知道郑商是工作狂，但这还是超出了蒋一木的预料，“什么事？这么急？”

“唉……”就听郑商长叹了一口气，嗓音中的沙哑变得明晰，“《高山》要赶下个月的档期上映，跟合作的公司在敲宣传方案，这部电影投入不小，我还没那个胆量亏了也不心疼。前两个小时开的是另外一个会，《高山》宣传期后就要开新项目了，目前还在前期企划阶段，跟工作室的编剧和其他朋友聊了挺久，各种头脑风暴，也没注意时间。我今天真是累了一整天了。”

蒋一木听着心疼，高强度工作下的郑商就是个铁人。他本来还窝着委屈和脾气，但面对这样疲惫的男人，最终一句多余的话也说不出了。

想了想，蒋一木郑重念道：“想你了。”

“嗯，我也想你……手头的戏什么时候能拍完，应该能赶上下个月的电影宣传吧？”

“这个月底杀青，一结束我就回去找你，第一时间。”

“好，你认真拍戏，我也认真工作。你看，我明天还有两个会呢，估计也抽不出时间跟你聊。”郑商拿起身边的笔记本，在镜头前给蒋一木晃了晃。虽然说实话，男孩也没看清那到底写着什么。

“是你新电影的企划？”

“嗯。”

“什么题材？”

“保密。”

“对我也保密吗？”

“对除了我工作室以外的其他人一律都保密。”郑商一字一句，说得严肃而认真，蒋一木闻言应了句“好吧”，内心其实也难掩失落。

那之后他们又随便聊了几句，主要是蒋一木在聊，郑商应着他答上几句，而肉眼可见，男人的疲惫在一张脸上蔓延

最终，依依不舍间，蒋一木还是挂断了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