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工作的金昌市离我的家乡不过二百多里路,割舍不了的乡情,常使我魂牵梦萦。有空了,我就时常地下去走走。甚至,有时下去,不惊动任何熟人,默默地到农民的田间地头去看看,到沙窝窝里去感受感受。即使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沙漠上,吮吸着沙漠的气息,聆听着沙漠的声音,也仿佛与大自然有了某种心灵上的沟通。我爱沙漠上的每一种植物,爱沙漠上的每一个生命。即使是爬来爬去的小蜗牛,探头探脑的小蛇鼠,也是那么的可爱有加。我不知道它们是怎么生活着的,但是,它们一定也有它们生活着的理由。我一直在思考着,在寻找着,思考着这片土地为什么这么深沉,寻找着这片地上的精气神。寻找的过程,既是我的知识储备的过程,精神修炼的过程,也是我精心地呵护着我的人物成长的过程。在这期间,我出版过一部农村题材的中篇小说集《悲情腾格里》,又出版了长篇小说《绝路》、《残局》、《后台》、《我的美丽没有错》。《绝路》出版后,不到三个月,三、四种盗版书纷至沓来。《后台》由春风社出版出版后,先后有《扬子晚报》、《华商报》、《重庆商报》、《上海新闻午报》等十余家媒体作了连载。不久,中国友谊出版公司又出了再版,西安一家文化公司买断了电视剧改编权。虽然这些小说在读者中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但是,这并不是我心目中的小说。我只是想通过这些小说的写作,抒发某一时段堵在心里的块垒,提升我结构长篇的能力和叙述水平。我似乎觉得,这些小说的创作,都是为了我的这部小说创作在做准备。我省新锐评论家杨光祖曾在评论我的小说时说:“本来,唐达天从故事小说向性格小说已经迈出了关键的一步,他完全可以在这片文学活土上大有可为,一展才华,写出扎实厚重的长篇小说,无愧于自己的童年体验和西部热土,在文学艺术上再上一个台阶。但遗憾的是他没有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而将笔触摇向了畅销小说的领域,写出了长篇小说《绝路》系列。《绝路》是一部好读的小说,是一部拥有一定数量读者的小说。在如今这个市场经济社会,做畅销书作家,还是做纯文学作家,或雅俗共赏类作家,当然是个人的事情。不过,我认为在文学写作中丢失自己,也是一条‘绝路’,即便它拥有庞大的读者群。”他的话无疑戳到了我的痛处,也点准了我的软肋,对我的创作触动很大。写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小说,是我一生的夙愿,但是,我知道,我缺少的东西还很多,我之所以迟迟不敢动笔,是怕浮躁的环境和心气破坏了我的写作心态,也怕我的生活储存和创作能力跟不上去,破坏了深藏于心的美好,从而损伤了那些人物在我心目中的神圣。海到无边天是岸,山登绝顶雪为峰。任何事情,强求不得,到了一定时候,自然会瓜熟蒂落。直到2004年,我调到了市文联,有了时间,对我的生命体验做了认真的回顾与梳理,才觉得我的小说中的每一个人,已在我的心里一天天地成熟与丰满了,他们中,老的老了,死的死了,新的一代,成了社会的脊梁。也似乎觉得,我苦苦寻找的东西,也隐约地寻找到了,应该到了动笔的时候。
小说中的场景,小说中的人物,都在我的故乡。有的人物,我连名字都没有改。只要我一闭上眼,他们的音容笑貌就栩栩如生地浮现在了我的眼前。尽管如此,困惑也不少。如何表现生活,如何提升这些人物?以描写为主,还是以叙事为主?我曾经十分的矛盾。我喜欢那种平静的文字下,涌起的波涛,也喜欢一字一字的,跳动着的音符。但是,当我提笔一写,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激动万分。我无法克制着我的冲动,正如我无法克制我对这片的土地的热爱。充满激情的写作,往往会失之偏颇,却也有冷静的叙述所无法企及的感染力。我一向排斥绵密的自说自语式的絮絮叨叨,也不欣赏原生态的自然主义的生活堆砌。由于作家本人的性格不同,他的表达方式也截然不同。正如托尔斯泰无法用博尔赫斯的方式去叙述,卡夫卡也无法写出《战争与和平》那样的巨着,但是,这丝毫不会影响他们都是世界级的大师。既然我无法克制自己的情感,就只能随其自然了,过分地强迫自己,往往适得其反。
当我进入写作状态,才第一次感到了,写一部真正意义上的长篇,将是对自己的知识、思想、修养和人格的挑战。过去也曾知道,一个作家的人格修炼,精神资源的深与浅,直接关系到作品的高低。但是,知道归知道,因为切身的体验不深,总也不以为然。直到现在,我才深切地感到了我的知识资源、思想资源、精神资源的贫乏和不足。我第一次有了一种刻骨铭心的认识,一部作品的成败,与一个作家的自身修炼将有着多么重要的关系。写作到了一定的阶段,仅有热情、生活、技巧和灵气是不够的,思想便成了决定性的关键。思想于小说,犹如灯之光,火之焰,珠宝之气,金银之泽。有了它,就有了神韵。如何更加准确的把握人物的命运,真正概括出西部农民的真实,极大的发掘出人物自身所具有的精神含量,这使我时常出现的困惑,这也正是我要逾越的高峰。这其间,我有幸查看了雷达先生的《长篇小说是否遭遇瓶颈——谈新世纪长篇小说的精神能力问题》和《当前文学创作症候分析》。雷达先生是我一直敬仰的评论家,他写的评论文章,我凡能搜集到的都要找来认真地看,每看必受益。这次亦然。先生的论述,犹如洪钟大吕,对我的创作启发相当大,他站在人类抒写的高度,俯瞰当前的写作姿态,所指出的症结正是我创作中遇到的困惑,悉心揣摩,我的思绪仿佛打开了一扇窗户,似乎慢慢地从困惑中走了出来,最终逾越了一个个障碍。
当我的小说快要完成的时候,我从媒体上看到了两则新闻,对我的触动很大。一则是一列从新疆开过来的铁路客车被沙尘暴困在嘉峪关数个小时,飞沙将厚厚的玻璃窗打成了碎片。二是“武威放水救民勤”。前者让我震惊,后者让我温暖。生态的恶化的确到了令人惊讶的地步,大自然已经向人类发出了严重警告,如果我们不珍惜,必将得到应有的报应。我们只有一个地球,爱护它,就是爱护我们自己。生态的恶化,与水有着很大的关联,民勤与武威,历史上曾发生过无数次的争水事件,虽也有吵闹,甚至也有过械斗,但是,这种争斗,说到底,只是一种兄弟式的争斗,到了关键时刻,兄弟毕竟是兄弟,他们还是伸出了援助之手,这其实也表明了人与人的关系逐渐走向和谐。如何改变人与自然的关系,改变人与人的关系,这已经成了全球化的问题。这些问题正是我的小说想要关注的。更重要的,还想写出人的一种精神,以及这种精神的传承。正因为有了这种精神,才使他们在非常严酷的生活环境中生存得有滋有味,也正有了这种精神的继承与扬弃,才会一代比一代强。中国农村历来是政治和改革的前沿阵地,在解放后的半个多世纪的探索与实践中,农村经历得实在是太多太多了,生产方式的否定之否定,逐渐探索出了一条农民富裕,农业发展的新路子。这些正是我们的文学工作者不能忽视的。一部长篇小说的承载毕竟是有限的,能否准确地把握与驾驭,能否高度的概括和提升,说到底还是一个作家的精神能力问题,我知道我还不够,还有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但,我已经尽力了,也只能如此。有人问球王贝利,你最好的球是哪一个?贝利说,是下一个。可我,没有那种自信心,只能说是这一个。我一直对关心我创作的领导、师长、朋友和读者心存感激,是他们,给了我创作的自由,也给了我创作的热情。感谢甘肃省委宣传部,把这部作品定为全省的重点文艺项目,给予了资金上的扶持,消化了我几年的差旅费。在此,我一并深表谢意,虽然是轻描淡写地一笔,我的心却是真诚的。
二oo六年十二月十六日于珠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