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盛宠,自然有人妒嫉。慢慢地就有了非议,说这位小王爷其实幼时侍奉皇族,流连贵榻。怪不得生了一张文弱妩媚的脸,听说癖性难改,专好断袖。大梁娈童之风消失已久,可民间奇诡传说屡禁不绝。小王爷性子安静,不多自辩,却于除夕夜为美人一掷千金,也算给自己破了一回流言。
偏偏许郎将不给他台阶下,往枪口上撞。
能跟小王爷对峙,自然不是等闲平民。许郎将的父亲是一桩大案的重要人物。他娘还亲自受了皇帝封的诰命。可惜他除一副好相貌,性子远远不肖其父,多年来因张狂惹了不少祸事,却也终究凭出身做了禁中侍卫。
郑许二人从来不合。愿意坐观互斗的小人不少,这一场架,于是就没人乐意劝。
郑小王爷盯着许明龄跋扈的样子,忽然无趣:“你什么都要跟我抢。”
“母后当年没收养你,你应该很失落吧。可惜了,你有亲娘,”小王爷一抿唇,长而上挑的眼睛就弯成柔软的弧,“你命再好点,没准儿我们就成了兄弟。”
他忽然凑近,上一级台阶,脚下软靴就踩上了锦毯:“成了皇子,行宫里金山银山任你挥霍,哪里还会这么宝贝一枚二手扳指。”
许明龄闻言,半抬了眼,笑:“二手扳指又如何?物件罢了。”
“只怕有些人什么都是二手的,”他在小王爷耳边低低道,“我有家,何苦羡慕行宫?我回去得再晚,有娘给我留一盏灯,留一口饭。”
那扶在金错刀柄的手下一瞬便抬起,翻转了腕,手背轻轻拍着小王爷的脸颊:“我不同你争。我只是怕你矫枉过正。”他说着,下了几级台阶,声音笑吟吟的,“王爷随意,我是要回家吃饭了。”
说罢,他翻身跃过红木阑干,往店外去。小王爷刚想追,蓦然听见窗外噼里啪啦爆竹声起。隔了几条街也震耳。宋三仙那时同伙计们出了后厨,兀自收整大厅。热皂角水泼在椅子上,那黄梨木就全是湿痕。郑小王爷怔怔看着,倏忽收了手里的长剑。
他索性也一级级下台阶,往店外走。“小王爷万福。”宋三仙远远地给他请安,小二们随声附和。小王爷只是摆摆手。
红木楼梯的锦毯铺得不平,踩在褶皱上像踏进波浪。小王爷慢悠悠地抬头,看见前面几扇落地大窗还没关拢,半开的缝隙外是北坊的夜色。
数朵烟花爆开在天空。
他垂了眼,闻见周遭清淡的皂角气,同客人们喝剩下的酒坛香。门槛边的位置未打扫,放了数排供客等位的红漆圆凳。凳子底下全是瓜子壳。
除夕夜,哪里都热闹。
对郑小王爷来说,这却是他一年到头最冷清的一天。宫里虽年年设宴,但他懒怠同朝官皇亲交际。而行宫唯他独尊,可那也算不上他的家。
他提着把剑,漠然出了三仙居的门槛,踩着一地鞭炮碎末,听见两旁人家隐隐的笑闹,刚转过一个街角,却听见黑幽幽的路口,有个人影朝他喊:“喂,郑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