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案子能审吗?该如何审?一旦敲了鼓,宣了众,万民旁听。大梁的国祚......积攒了多少英雄的血泪才建立起来的王朝,就要毁于旦夕之间......
“僧录司仵作宋昏——”
“僧录司副主事林斯致——”
“疯子......”太后颤颤站起了身,看了看殿中坐席,只见弟弟钟涛果然已离座,想必正速拘那击鼓之人。鼓声一停,这僧录司二人再没理由诉冤,立刻射杀。就在那时,她听见隐隐约约的地震,起初同雷声类似,叫她觉得恍惚。可转瞬间,不,是比转瞬还要短,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中,动地而来,那是骑兵的铁蹄——只有数千以上计的骑兵才有如此雷鸣之势。多少年以前的一晚,这王陆四分五裂,也有人曾召集万众,汇聚一心,踏平敌士......钟家是建国之臣啊!她父亲跟着李崇,为大梁流了多少的血......她差一点就成了公主。李崇登基那天,她亲眼见证天下俯首称臣......若不是父亲早死,她总有一日也能拿剑,也能骑马,也能掌权,议政,何苦成为一个男人的附庸!
这宫宇巍峨,是她父亲力竭而成。这龙首高瞻,是她钟家献祭才得。若想毁于一旦,除非她死。钟氏望着殿外殷雷,远处宫墙如兽脊,她厚重的裙袂被卷进殿内的狂风微微撼动。那一刻,她忽然发觉——
殿中少了几个人。
与此同时,僧录司的人,也停了声音。
众人都噤了声。所有人的目光尽数望向殿外。广袤如旷野的砖石地尽头,高可齐天的宫墙,墙底像开了一个个小洞。城门已启......无数黑压压的影子从小洞中涌进来,逐渐铺开天地之间。白甲玄铁......漠北骑兵!钟氏只觉嗡眩。要反,这群人要反!什么人能握住裴振安的把柄?这老奸巨猾的镇北侯,伏枥多年护国志诚。若不是他没有野心,自己的弟弟钟涛又怎能平分兵权?要打仗吗?和平的盛世初初建立,就已成泡影吗......
她凝了神,盯着台阶下的僧录司二人,如油彩般的脸上轻轻咧开嘴,如毒蛇缓缓吐出了信子:“念啊,怎么不继续?不是要申冤吗?搞出这样大的阵仗,可笑至极。”钟氏冷笑,“真以为镇北侯就能反了大梁的天?”
“谁说要反?”名叫宋昏的仵作,忽然朝她一笑。唇角抿起的弧线,恰好薄而微弯。鼓声震动,一下,他就朝她走了一步。围了一圈的金吾卫弓箭立刻也齐刷刷移了角度。他的性命在她意念之间。宋昏太高,看女子便习惯低头,此时微微附身,那破旧毛领之下,忽然就露出一点杏黄色来。
“我从来不想反过你。”宋昏微微一哂,颊边几滴血迹,许是方才杀周澜海时溅上去的。他讲得温和又淡漠,看着死人头像看一盘冷掉的肉,“我从来不曾想,反过你。”句末,笑意就渐渐展开了,顺着那平平无奇的嘴唇,钟氏看见了他虔诚的笑。笑意之上是熟悉的眼睛。黑琉璃一般的两丸眼珠子,像死物反射出殿里的巨烛。下一瞬,光焰就熄灭了。他微微偏了头,敛了唇,先聚再抿,无声的嘴型。
母亲。
钟氏静静地站着,感觉从手掌被护甲割伤处逐渐延申出一种痒,痒意攀岩得很快,像藤蔓迅速长满了整堵墙。她浑身的骨头都被包裹住,连同一颗涌动的心。四肢百骸都开始发痒,却一下也动弹不得。藤蔓把她束紧了,逐渐长到喉咙。她一张嘴,那黑紫的枝就能发散出黏腻的汁液来。